江晚晚看到艾米招聘私人助理的微博時,她已經(jīng)在杭州換了三份工作。
江晚晚是北方人,男友是大學直系的學長林明朗。林明朗畢業(yè)后在杭州做程序員,于是江晚晚也跟到了杭州,她先后做過銷售、行政和運營,每次都任性地以不喜歡為由辭職。
“那你喜歡什么呢?”林明朗問。
“喜歡有關女性的、好看的、還能讓我有成就感的工作?!?/p>
林明朗低頭扶額,很想讓江晚晚從美夢中清醒。對他這個理工男來講,工作最大的意義不外乎養(yǎng)家糊口。
不過,他知道江晚晚的確是熱愛生活的女生。她喜歡美好的事物,即使預算有限,也總能把日子過得詩情畫意,這也是林明朗愛上她的緣由。因此,江晚晚看到艾米的微博后,迅速地投了簡歷過去,不出一小時便收到面試通知。
面試定在第二天下午,是艾米親自把關。盡管江晚晚之前看過她的照片,但見到真人的那一瞬,還是忍不住在心中驚嘆一聲。短發(fā)紅唇的艾米穿著剪裁利落的灰色西裝,頗有霸道女總裁的風范。
艾米問她幾個不咸不淡的小問題,江晚晚自認為發(fā)揮穩(wěn)定,勝券在握。然而面試結束,她和另外兩個求職者閑聊,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皆為高材生。江晚晚不禁在心里咯噔一下,覺得自己肯定沒戲。
誰知她剛走到地鐵站,就接到AQ團隊的電話:“你好江晚晚,請明天按時來上班,艾米等下會與你溝通明日的工作。明天見。”
還沒等江晚晚回過神來,對方已經(jīng)掛掉電話。
簡單、高效,是江晚晚對于這個團隊的第一印象。事實證明,這也是艾米的一貫作風。因為艾米剛加上江晚晚的微信,就發(fā)來一份明日的日程表,要她做好準備。
艾米為什么會在這么多高學歷美女中選擇了自己呢?這個問題困擾了江晚晚很久。難道老板慧眼識珠,察覺出自己的潛力?這樣看來,自己也很優(yōu)秀的嘛。
這個喜滋滋的念頭不久后被艾米無情地戳破:“做助理嘛,學歷只要夠用就行,她們留著未免太浪費?!?/p>
好吧,江晚晚在心中安慰自己,幸好自己的學歷平淡無奇。畢竟和艾米在一起工作,是人生中千金不換的經(jīng)歷。
艾米是江晚晚在微博誤打誤撞關注的博主,她是土生土長的杭州人,17歲出國讀書,27歲回國創(chuàng)業(yè)。不到五年,名下已有兩家咖啡店和一家餐廳。創(chuàng)業(yè)之余,艾米又喜歡時尚,她敏銳地察覺到當今職業(yè)女性在時尚方面的欠缺,便創(chuàng)立女性品牌AQ,旨在為職場精英女性提供全套的日常搭配。AQ實行會員制,每月會寄出造型師為她們量身搭配的禮盒以供挑選。
目前,AQ還在起步階段,團隊每周分別在杭州和上海舉辦推廣活動,邀請各行各業(yè)的女性前來喝茶聊天。
至于江晚晚,助理的工作十分繁瑣,尤其面對一個精力旺盛的老板。她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將她萌生的創(chuàng)意在第一時間告訴你,并要求你給予最快的反饋。艾米對助理的要求幾近全能,除去日常工作,她還要求江晚晚籌劃線下活動、甚至與合作商談判。
“我只是一個小助理啊。”出差的路上,江晚晚小聲地發(fā)牢騷。
走在前面的艾米回頭掃她一眼:“如果你給自己的定位是助理,就永遠當不了CEO?!?/p>
江晚晚撇嘴?,她才沒有這么大的野心。
起初,江晚晚無法適應這樣高強度多任務的工作。她原本就是丟三落四的性子,事事皆為林明朗替她考慮,即便她對這份工作尤為謹慎認真,卻仍免不了些許失誤。
那時她已經(jīng)入職一個月,AQ團隊去上海舉辦會員活動,并帶去一批夏季新品。其中一條豆沙色連衣裙尤為驚艷,據(jù)說是從買手店淘來的小眾品牌,僅此一件。就在團隊布置好現(xiàn)場,一批批上架衣服時,江晚晚才發(fā)現(xiàn)那條連衣裙不見了。
室內(nèi)冷氣開得很足,江晚晚卻驚出一身冷汗,她呆立在衣架旁,反復回想出發(fā)前的準備工作。最終,她不得不艱難地承認,是自己把連衣裙忘在杭州的辦公室。
可是推廣早就發(fā)給會員,有不少會員等著試穿這條裙子。江晚晚緊握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對當下的局面一籌莫展,硬著頭皮將消息報給艾米。
正在與朋友談笑風生的艾米神色未變,眼神卻冷了幾分。她與朋友道別后,緊急地召開臨時會議。艾米抱胸環(huán)視團隊一圈,嚴肅地問:“先來解決問題,第一,怎么做才不會破壞我們的品牌?第二,誰來為這次錯誤負責?”
“是我的錯?!币黄良胖?,江晚晚小聲說:“我來承擔責任,并向客戶解釋?!?/p>
“很好?!?/p>
活動開始前,江晚晚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上臺向會員解釋自己的失誤。好在AQ的會員都十分善解人意,紛紛表示理解,愿意下次再來欣賞裙子。
江晚晚走下講臺,掏出手機在備忘錄上認真地記下:“職場戒律第一條:小心謹慎、不出差錯,為自己的錯誤埋單。”
畢竟,這可是花半個月獎金買來的教訓。
面對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老板,江晚晚逐漸學會了很多。
比如現(xiàn)在艾米本該去見一個合作方,卻因為急性腸胃炎有氣無力地躺在病床上。
“要取消今天的會議嗎?”江晚晚問。
艾米緊皺眉頭,對方是法國的一個小眾品牌,難得來中國參加一次活動。品牌風格是艾米喜歡的類型,又極其符合AQ的理念,于是她把合同交給江晚晚:“你拉上市場總監(jiān),你們兩個一起去?!?/p>
“我?”江晚晚愕然。
“對,現(xiàn)在就去?!?/p>
江晚晚見過艾米談合作,她邏輯清晰、不緊不慢,面對再寸步不讓的合作方,也能輕描淡寫就把問題解決??勺约鹤鳛槌醭雒]的新人,一沒氣場二沒經(jīng)驗,哪有底氣跟人家談合作呢?
江晚晚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上會議桌,對方的代表是一位精干利落的法國中年女性,稚嫩的江晚晚明顯位于下風。沒聊幾句,江晚晚就發(fā)現(xiàn)對方尚未打入中國市場的計劃。況且,AQ目前屬于小眾創(chuàng)業(yè),也無法許下關于銷量的承諾。
會議一度陷入僵局,江晚晚與市場總監(jiān)兩兩相望,預感此次合作會以失敗告終。但江晚晚不愿放棄,她另辟徑路,從艾米創(chuàng)辦AQ的初衷談起。她試圖令對方理解,兩者的核心精神是一致的,都想要為精英女性打造屬于自己的風格。
“你們的創(chuàng)始人,是什么樣的人?”
江晚晚掏出手機,翻出艾米的微博。作為兩個項目的老板,艾米上午去餐廳開會,下午在AQ辦公室開會,還穿插日常的健身、讀書、學習和講座。
“她很有法國女人的感覺。”
“是的,我們的創(chuàng)始人曾留學法國?!?/p>
“我們喜歡和優(yōu)秀的創(chuàng)始人合作,我們相信優(yōu)秀的創(chuàng)始人會有最優(yōu)秀的團隊。”
見識過AQ的創(chuàng)始人,品牌方終于有所松動,考慮再三后簽下合同,決定在中國做一個小小的嘗試。江晚晚一直記得艾米的提醒要隱藏情緒,便竭盡全力抑制內(nèi)心的狂喜。直到送走品牌方,她興奮地在辦公室跳起來。
“艾米果然沒有看錯,你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了?!笔袌隹偙O(jiān)夸贊道。
“哪里,我要學的還有很多。”江晚晚謙虛道,轉(zhuǎn)過臉卻再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誠然,職場之路是打怪升級的艱難道路,困難和危機總在前方埋伏??墒?,解決問題所能帶來的成就感著實不賴。
“明朗,我今天談下一個客戶!”她迫不及待地將好消息分享給林明朗,得意洋洋地等待他的夸獎。
然而對方遲遲沒有回復。
AQ創(chuàng)立不到半年,每月的銷售額已頗為可觀。這時,艾米提出新的發(fā)展方向:“我們要出自己的原創(chuàng)設計,同時打通線上的流量——開網(wǎng)店?!?/p>
艾米一向是行動派,不出三天,就找來設計師對接新品款式。設計師是從倫敦時裝學院畢業(yè)的新銳女性,專業(yè)性不言而喻,但過于前衛(wèi)的設計風格令艾米看得直搖頭。
艾米推開設計稿,轉(zhuǎn)頭問江晚晚:“不太適合,你覺得呢?”
江晚晚忍不住說:“這個領口可以改成V領,腰身也可以收攏一下……”非科班出身的她停下來,怕自己有班門弄斧之嫌,艾米用眼神鼓勵她繼續(xù)說下去。
“顏色我傾向改為鵝黃色,這樣顯得更為白皙。因為我們的用戶定位是職業(yè)女性,所以在職場上的穿著不需要很強的設計感,只需要細節(jié)精致和款式大方?!?/p>
艾米點頭:“那就按照晚晚的想法修改,然后打版試試看。”
裙子改良出來的款式很好,再加上AQ的大力宣傳,成為當季原創(chuàng)的主打款式??犊蠓降睦习濯剟罱硗硪还P不菲的獎金,江晚晚滿心歡喜地請林明朗吃飯。
西湖醋魚、龍井蝦仁、東坡燜肉……都是地道美味的杭幫菜,江晚晚看著悶頭不說話的林明朗,驚覺兩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了。
從餐廳出來,兩人在西湖邊漫步,林明朗突然問:“很貴吧?”
江晚晚口中的數(shù)字令林明朗咂舌,兩人都并非富貴之家,來這么貴的餐廳著實不劃算。他記憶中的江晚晚,是初到杭州在路邊吃小籠包都開心到手舞足蹈的小學妹。林明朗皺眉道:“江晚晚,這份工作把你改變了。”
江晚晚知道林明朗心中早有不快,加入一個創(chuàng)業(yè)團隊,意味著全年無休的緊張生活。因此,江晚晚已經(jīng)很久沒有與林明朗約會,兩人早有約定的旅行還遙遙無期,只能下班后吃一頓匆忙的晚飯再各自回去加班。
“明朗,我很愛這份工作?!苯硗斫忉尩馈?/p>
林明朗沒有應聲,直到把江晚晚送到樓下,他丟下一句“那我就不打擾了”,之后揚長而去。
林明朗走得極慢,似乎在等江晚晚跑過去挽留自己??墒敲β狄惶斓慕硗砭拖癖怀楦伤辛?,只能站在原地看林明朗走遠。甚至連悲傷都來不及,她還得掏出手機提醒艾米:“明天出差,七點前要做好準備哦?!?/p>
入職三個月,這是江晚晚第一次產(chǎn)生頹敗之感。她好似漂泊于茫茫大海的一葉小舟,突然不明白努力工作的意義是什么。
第二天出差的任務,是艾米受邀參加一個女性創(chuàng)業(yè)者的演講,順便宣傳AQ。
艾米身穿一條黑色連衣裙,在臺上語速平穩(wěn),聲音清亮,多年積累的自信和從容讓她看上去閃閃發(fā)光。江晚晚靜靜地看著臺上的艾米,又低頭看看渺小的自己。林明朗說得沒錯,這份工作把江晚晚改變了。受諸多優(yōu)秀女性的熏陶,她不再是得過且過的小女生,她有很強的野心和行動力,期待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夠這樣發(fā)光。
盡管,她目前只是一個前路未卜的小助理。
江晚晚搖頭,試圖將泄氣的念頭從腦海中驅(qū)逐出去,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
白天的行程滿滿當當,江晚晚要陪艾米參加活動、拜訪客戶、和設計師開會,每一分鐘都是猛烈的頭腦風暴。然而在回程的高鐵上,江晚晚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壓抑許久的情緒在寂靜中翻涌上來,忍不住嘆了口氣。
一旁休息的艾米問:“怎么了?太累了?”
“不,是我和男朋友之間關于工作的矛盾?!苯硗碚f。
艾米說:“如果你打算在職場有所發(fā)展,就要認清一個現(xiàn)實,只有工作才能實現(xiàn)你的價值。”
“那生活呢?”
艾米笑起來,講起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工作就是她唯一的生活。所幸厚積薄發(fā),近兩年她的事業(yè)發(fā)展到一定高峰,她才有余力從容地享受?!皻w根結底,是要認清你是什么人,認清你想要的,究竟是成就,還是生活。當然,我先生也很支持我?!?/p>
江晚晚默不作聲。
她知道艾米比自己辛苦一百倍,AQ的選款和新品拍攝是艾米親自上陣;她要管理三家餐廳,聽說最近還有新酒店的收購項目;除此之外,艾米每個月都抽空去上海學習,參加一些創(chuàng)業(yè)活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江晚晚難以相信一個人可以處理這么多事情。
“對了晚晚,我看你敏銳度蠻好,要不要考慮做AQ會員的造型師?”
聽到身后的提議,江晚晚的眼睛里瞬間亮起一盞燈。
收到林明朗分手的短信,是在半個月后。
消息在凌晨兩點發(fā)來,看得出林明朗亦有不舍和糾結。彼時江晚晚還在埋頭研究西方藝術史來培養(yǎng)藝術敏銳度,尋找搭配靈感。
“明朗,我現(xiàn)在努力工作、薪水翻倍不好嗎,給我一些成長的時間好嗎?”
“晚晚,我沒有時間再等。”林明朗想要一個宜室宜家的小女友,而不是野心勃勃的女強人,江晚晚的逐漸強大讓他感到不安。
江晚晚放下手中的書本,走到窗前看這座燈火通明的城市。她因為林明朗來到杭州,又在杭州與他分開,生活的戲劇總是令人發(fā)笑。
笑完,還有幾滴酸澀的眼淚落下。
但江晚晚不后悔自己的選擇,那段時間,是艾米火力全開打造AQ的時期,也是江晚晚職業(yè)生涯中的上升期。
艾米又招了新助理,江晚晚便將工作重心放在造型設計的部分。她每天都分析大量的時尚雜志和街拍,研究會員的身材特點與個人氣質(zhì),為她們選擇最適合的搭配。
時間花在哪里,是看得見的。江晚晚用心寄出的禮盒得到會員的一致好評,從未被退回過。艾米見江晚晚工作用心又有天分,也逐漸讓江晚晚參與新品設計,給予她充分的成長空間。
很快便是年末,AQ團隊坐在辦公室復盤,要每人寫下最近一年的收獲。從毫無方向的職場小白,到艾米的助理,再到AQ的造型師和設計師,江晚晚無疑是團隊中成長最快的人。
收到豐厚的年終獎,耳邊又是艾米慷慨激揚的演講,江晚晚有片刻的出神。那些與林明朗朝夕相伴的日子,如今想來已恍如隔世。那個喜歡躺在床上吃薯片追劇的江晚晚,如今只出沒在辦公室和健身房。
時間果真是最偉大的塑造者,它讓一切弱小有機會變得強大,讓一切傷口有時間被撫平,也讓所有微光有余地匯聚為星河。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江晚晚揉揉眼睛,在心底對自己說,新的一年也要繼續(xù)加油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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