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佳慧
摘? 要:《傷逝》以五四運動為社會背景,描述了啟蒙者—涓生與被啟蒙者—子君之間的戀愛悲劇,從啟蒙背景之下青年男女對愛情與自由的選擇中可以看出當時新青年自身的矛盾心理,小說中的愛與自由是有局限性的,愛在無愛的人間滅亡,自由亦被不自由的社會羈絆,由此,“傷逝”才成為這一時期愛情悲劇的典型。
關鍵詞:傷逝;啟蒙;愛;自由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4-0-01
《傷逝》是魯迅以“第一人稱”視角寫下的唯一一部描繪男女愛情的短篇小說。魯迅對于啟蒙主義影響下的愛與自由,有著自己的見解,其認為:“我以為所謂的戀愛,是只有不革命的戀愛的。革命的愛在大眾,于性正如對于食物,不再纏綿菲惻,但一時的選擇,是有的罷?!盵1]魯迅“愛在大眾”,向往的是無羈絆的自由與人格解放?!秱拧分袖干c子君的人物形象,其實質上正是“五四”時期追求個性解放、精神自由、愛情自主,受到現(xiàn)代思潮影響的青年男女的縮影。小說的主旨在弘揚理性啟蒙思想帶給青年無數(shù)美好希望的同時又無情地揭露著這一批新青年身上無法輕易消解的時代局限性以及當代革命戰(zhàn)士自身內部的矛盾性。在小說《傷逝》中,理性啟蒙所帶來的愛與自由是相對局限與狹隘的,愛在無愛的人間死滅,自由被不自由的社會羈絆,在中國社會現(xiàn)代性的進程之中,這一系列復雜而又無望的事件,都加深了以這對青年男女為典型的五四青年內心深處無數(shù)的彷徨與虛空之感。
一、啟蒙之下的愛情
在小說《傷逝》中,涓生與子君除是戀人關系之外,其又是啟蒙者與被啟蒙者的關系,在戀愛萌芽期,涓生的人物形象先是立足在啟蒙人格的基礎之上,其次才是子君的戀人,所以,涓生與子君的談話離不開種種的啟蒙教育,而當時的子君卻是立足在戀人的關系基礎之上而接受的涓生對其進行的啟蒙熏陶,其源動力實質上是對涓生義無反顧的愛。所以,這種無法避免且不可調和的原始矛盾,也必然造成愛情的悲劇結局。
首先,作為小說中擁有絕對話語權的男性主人公,啟蒙者“涓生”以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描述了戀愛發(fā)生與發(fā)展過程中的種種迷茫,其在愛情之中找尋不到新生的路,正如其在啟蒙過程之中顯現(xiàn)出來的困惑。涓生作為一名具有啟蒙思想的革命戰(zhàn)士,其間裹挾著社會與家庭帶給他的沉重的負擔以及在道德和情感選擇上的種種負累。文中,在經過涓生的啟蒙之后,子君說出了“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2]從涓生的角度出發(fā),其單純地認為這種行之有效的灌輸方式,會使得子君在思想上能夠與自己保持一致性,然而,這種填鴨式地啟蒙,是脆弱且局限的,涓生只片面地欣喜于子君開放進步的言行舉止,而忽略了愛情中雙方互相溝通的重要性,正是因為這種單向的溝通方式,才會使得同居之后涓生對子君產生巨大落差感以及到最后發(fā)出“愛在無愛的人間死滅”這種絕望地呼號。啟蒙者將戀人與啟蒙者身份的混淆,必然導致愛情的悲劇,啟蒙者自身就處于一種彷徨的境地,夾雜在啟蒙中的愛情又怎能獨善其身?
其次,相對于啟蒙者涓生而言,被啟蒙者子君在面對愛情時身上所主動承擔的責任遠超于所謂具有先進理想的啟蒙者涓生。同居之后,繁瑣的生活以及愈發(fā)狹隘的生活圈子讓子君從一個知識女性成為了一個文化閉塞的家庭主婦,逐漸讓涓生對子君產生了隔膜感,但是,在面對這種隔膜感時,與涓生的逃避不同的是,子君則是在為二人之間的愛情做著努力,即使子君處于一個“失語者”的位置,但還是在進行積極地拯救與溝通。在新舊交替的時代,像子君一樣的知識女性在接受啟蒙的過程之中,傳統(tǒng)的家庭觀念與思想覺醒之間的矛盾,導致了啟蒙的不徹底,而這種不徹底,亦使得個性的解放與戀愛的自由最終只能付于空談。
二、啟蒙之下的自由
五四時期,接受了新思潮的年輕男女反抗傳統(tǒng)的封建禮教,積極追求著個性的解放,戀愛的自由,但是,當時甚囂塵上的啟蒙運動,其只是淺層次的啟蒙,是夾雜著巨大的虛幻感的,其不能使當時的新青年獨立自主地運用理性,反而會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其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理解產生偏差,間接地導致現(xiàn)實悲劇的產生?!秱拧分袖干c子君的愛情悲劇即是這種啟蒙所帶來的令人扼腕嘆息的結局。
首先對于啟蒙者涓生而言,其追尋的自由是無任何社會束縛的自由,所以,一旦當理想化的憧憬被現(xiàn)實打擾,其就會感受到無止境的寂寞與空虛。涓生作為五四時期的新青年,極其渴望逃脫出限制其自由精神的樊籠,但是,在如此渴望獲得自由的希冀之下,啟蒙者涓生竟還要仗著子君才能逃出這寂靜和空虛。在涓生絕對理想的世界中,其對自由獨立的理解是無根基的,浮于表面的,正是由于涓生對于理想世界理解的狹隘化,才導致其在真實的社會生活中感受到局促感。當涓生與子君之間愛情的裂縫越來越大時,涓生亦是將自由的虛名擋在自身虛偽的面目之前,其認為新的路的開辟,新的生活的再造,其最終的目的是免得一同滅亡,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涓生在面對曾以為傲的戀愛時所表現(xiàn)出的懦夫形象,他沒有對子君進行拯救,亦沒有對這段戀愛進行拯救,其想拯救的只不過是虛空的自由,而在追尋虛空的自由的道路上,他們之間的愛就成為了無辜的犧牲品。
而與涓生渴求的絕對自由不同,子君對于自由的追求是扎根在現(xiàn)實的社會環(huán)境中的,其所追求的主要是戀愛的自由,所以,她敢于與叔父決裂,敢于反叛束縛其自由的傳統(tǒng)倫理道德,進而義無反顧地與涓生一起創(chuàng)造屬于他們自己的自由的生活空間。子君對于自由的追求是純粹的,她就是為了自己主動找尋的愛情,但也正是因為子君啟蒙的不徹底性,使得其無法具備成熟的女性獨立的個體意識,膚淺的覺醒意識亦讓其在逃脫封建舊家庭束縛之后而未繼續(xù)保持真正意義上的人格的獨立與自由,她們追求的所謂的解放與自由,只不過是從一個樊籠飛入了另一個樊籠,導致子君最后悲劇的人生的因素,她在追求自由道路上的止步,從側面體現(xiàn)出其在啟蒙道路上的止步,而這些止步,也恰恰是子君與涓生之間戀愛道路上的悲劇的開始,子君的死,是其建構的虛空的愛情的烏托邦的坍塌,也體現(xiàn)出“傳統(tǒng)的”新青年女性在探索自由解放道路上的一次令人嘆息的慘敗。
三、愛與自由的牽扯
《傷逝》中涓生與子君從一開始對自由戀愛的憧憬到同居之后愛情悲劇的發(fā)生,都說明在當時的時代環(huán)境之中,未徹底理解啟蒙真諦的青年男女,即使反叛了傳統(tǒng)封建禮教社會,即使為愛與自由努力地與生活進行著抗爭,他們依然逃脫不了復雜而又黑暗的社會環(huán)境,封建制度的殘余與先進思想之間的互相制衡,使得涓生與子君的愛情終將以悲劇收尾。對于涓生與子君而言,外部環(huán)境的因素固然是惡劣的,但是二人對愛與自由理解的差異性才是其愛情“傷逝”最根本的因素。愛與自由在一段戀愛關系中是絕對不可能獨立地存在的,二者之間勢必會互相牽扯,勢必有一方需要做一定的讓步與妥協(xié)。在涓生與子君的愛情里,涓生作為一個所謂的“知識分子”、“革命戰(zhàn)士”,他作出的選擇是讓愛為自由讓路,而子君則恰恰相反。對于涓生而言,其熱烈追求著自由與平等,但是如何真正意義上獲得自身的自由與平等,其卻沒有具體的認知與行動,他是借助子君逃出來的,他在子君身上找到了自由的突破口,從而卸下了束縛已久的沉重的枷鎖,此時的涓生是因自由而生愛,但是,當涓生開始同居生活之后,其又覺得愛情束縛了他的自由,他開始刻意逃避子君逃避愛情,當涓生感受到自由受到了瑣碎事物與依賴性愛情給其的重壓時,他將圖書館作為其自由精神的寄托所,在這里,我們可以從涓生的心理活動中感受到“利己主義”的涓生所感到的個體自由的受限。但對于子君而言,雖然其勇敢地反叛了封建舊家庭,但是在與涓生的愛情之中,其卻犧牲了自身的自由,而將愛情作為生活的主要內容,其為養(yǎng)的小狗取名叫阿隨,正是象征著子君希望自己如影隨形般地依附在涓生的身邊。然而,事實的走向卻未如子君所愿,用自由換來的愛情卻成為了另一半的束縛,子君作為五四時期的青年女性,雖然口中喊著自由解放的口號,卻在愛情中迷失了自我,但依附于男性的傳統(tǒng)觀念卻將其一步步送向悲劇的深淵。涓生與子君都擁有過一段相對幸福的時光,在那段時間里,愛與自由有著相對的平衡,但是,當他們的生活漸漸地被生活的瑣碎所摻雜,愛與自由的天平也就開始慢慢失衡。
結語:
《傷逝》中的啟蒙是不完善的啟蒙,《傷逝》中的愛情是沒有沉淀的愛情,《傷逝》中的自由亦是虛空的自由,涓生與子君的悲劇愛情,是“五四”時期社會中進步青年心中最痛的傷,魯迅站在時代的高點,用清醒的頭腦,用犀利的目光,洞穿了在男女關系中理想愛情與現(xiàn)實生活間的問題,以此引起世人的自省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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