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桂閑談

王鍵

桂子飄香人知秋

一直以為秋天是最好的季節(jié)，天高，氣爽，麥浪，紅葉，還有香花兒。香花兒指的是秋天的桂花。我種植并接觸過許多香花，如蘭花、茉莉、梔子、白玉蘭、夜來香之類，但它們的香味遠不如桂花濃，桂花香是每年都讓人念想的。說起來蘭花和茉莉花香的確也是攝人心魄的，但桂花的香卻是格外讓人感到舒心愉悅，那甜膩濃郁的香彌漫在空氣中，飄散得老遠，直叫人不能拒絕。

氤氳在鼻子底下的桂花香，會讓人憶起一種糯米食品——桂花湯圓。

我瞅著其他孩子在大人的牽引下端著一碗湯圓，盛湯圓的瓷碗鑲了金邊，胎體是描了金線的，冒著熱氣，遞送給新人，那是一個婚禮場面……哎！我眼底流露出一長溜的羨慕，眼神直勾勾看著孩子手中的湯圓，舌苔生津，口水直在喉嚨里打轉。瓷碗里的湯圓已沉在底下了，但上面漂浮著星星點點的金色桂花，我似乎聞到湯圓甜香。所以，只要是吮吸到空氣中的桂花香，便會想起湯圓的味道，想著“啊嗚”幾下，哪怕是朝著空氣吞吃幾口，那桂花香的湯圓也就含在嘴里了，心變得甜美起來。

我結婚的時候，與妻子坐于新房的床沿邊，外面有個孩子蹣跚著腳步，端了一碗桂花湯圓進來，那是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他將湯圓遞到我手中，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我的臉，妻子輕輕捏了下孩子粉撲撲的臉蛋，從衣兜里取出一個紅包塞到他手心，叫他攢著。我兜了一調羹湯圓喂到妻子嘴里，妻子也兜了一調羹湯圓喂給我，孩子媽媽終于進屋來笑嘻嘻地將孩子拉出門外了。這是瑞安的習俗，咀嚼桂花飄香的湯圓寓意著新婚夫妻甜蜜幸福。

除了桂花湯圓外，記憶里還有許多由桂花做的食品。諸如桂花糖呀、桂花糕呀……另外本地一些傳統(tǒng)小吃：芙蓉糖、箬糕、炊糕，這些食品的上面都要點綴上零零星星的干桂花。

偶爾到親戚家里做客，主人會捧上一杯氤氳著水汽的綠茶，里面就有幾粒金黃色的桂花美美地漂浮其上，馥香繚繞，可愛極了。

杭州是個桂花之城，城里遍植桂花，尤其西湖邊。有一年的10月我來到杭州，剛巧抓住了桂子飄香的尾巴。住在西湖邊一家日本人開的賓館里頭，園子里栽植了好幾個品種的桂花樹，然而金桂落盡了，唯獨四季銀桂尚余些許發(fā)了白的花米，余香未了，但味不是很濃。傍晚時分，我刻意去西湖邊轉悠，發(fā)現(xiàn)周邊的金桂全都撤離了枝頭，只剩下四季銀桂的香氣。聽說杭州的滿覺隴是很有名的，有名在桂花，這里是著名的桂花種植地。我沒有去過，但知道滿覺隴每到桂花飄香的時節(jié)，賞桂喝茶的游人是絡繹不絕的。當?shù)厝藭诠鸹ㄊ⑵趽u落桂花，做成糖桂花或其他的桂花食品，作為特產，賣給游客。清代的張云敖有詩云：“西湖八月足清游，何處香通鼻觀幽？滿覺隴旁金粟遍，天風吹墮萬山秋?！笨梢姖M覺隴的桂花在古時候就已經很出名了。

桂花開放的時節(jié)正值中秋前后，跟中秋月的主題有些相近。傳說月宮里有一株五百丈高的桂花樹，拘禁于月宮的吳剛每天都要砍伐它。這是玉皇大帝對吳剛的懲罰，玉帝有個許諾，如若吳剛砍倒了桂樹，便可獲得仙術。吳剛自是每日努力砍伐，但這棵桂花樹奇怪得很，斧頭剛砍下，傷疤就愈合了，所以吳剛跟桂花樹的糾纏也就沒完沒了、永無止日了。幸虧月宮里有嫦娥在，吳剛不會寂寞。有些無所事事、每天晚上在公園里盯著天空看的老人就說，如果你在月明星稀的夜晚仰望月亮，肉眼還能看到吳剛在砍伐桂樹呢。所以在中秋之夜，我們一定要看看月亮，看看月宮里發(fā)生了什么，驗證一下，是不是有個人在里面砍伐桂樹，到底是真還是假？

現(xiàn)在，瑞安城里也種植了許多金桂，尤其近些年來愈發(fā)種植得多，行道路旁、公園里、廣場里還有山上都有栽種。一般在中秋時節(jié)，經過玉海廣場和湖濱公園之間的這段繁華街道，都有馥郁的桂花香味在空中飄散縈繞，自然也讓城市的繁華多了幾個時日的清新，盡管那是短暫的。如果天氣熱的話，桂花會花開二度，那就延長了賞花時間了，近些年都是如此。但瑞安的香桂無法跟杭州香桂比較，瑞安桂花屬于自生自滅的一種狀態(tài)，沒有人刻意當產業(yè)去種植和收集，做成糖桂花、桂花糕或其他什么桂花食品的。

我家也種植了一棵桂花樹，在樓頂陽臺上，我都無心去收集桂米的，終讓它們失去光澤，隨季凋零，撒落在泥土里。每次在桂花萎靡后，我都會提醒自己，明年吧，明年記得要收集一些，切記切記呀，秋天很容易就過去了。

桂 花 落

9月的街頭或小區(qū)里頭，不經意間就會聞到馥馥的桂香。

桂花香是市民所喜愛的，桂花樹也是城市里適宜栽植的樹種。我想培植桂樹的成本絕不會很高，城市管理者也無須花費太多氣力。因為樹種不很稀罕，葉子常青不落，還一季兩次花開（或許只在南方可以如此）。

桂花，可賞可嗅，自古是詩人鐘愛的文學創(chuàng)作題材，李清照寫道“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畫欄開處冠中秋……”興許，綠化設計師們更懂此中意味，故選擇桂花樹作為城市的綠植。

如果把城市比作一個大家庭，市民是主人，那么綠植就是大家庭里的裝飾，有了綠植，主人才住得舒心。仲秋季節(jié)若有外地客人來，恰好在桂花樹旁駐足，雖然他們所居城市或許也會有桂花，但他們仍不舍這空氣中的香味，儲存滿嘴的花香，贊不絕口，賓主之間談論的事情自然也變得雅致起來，再不俗套。恰如在主人家里喝了蜜酒而陶醉、放松，心情坦蕩，特別地親近愉悅。這有桂花樹的一片區(qū)域，多好呀，簡直成了城市客廳，寬敞高雅，蕩著香，主人當然也撐直了腰板，砰砰拍起胸脯，自信滿滿。

桂花屬性很是陽光，陽光是可以四處播撒的，只要不擋住它。桂花不去學蘭花雅、荷花潔、菊花愁、梅花幽。蘭花在局促的空間里拒人親近，荷花囿于一灣池塘如同盆栽無法拓展，菊花逃不離籬笆墻內隱士之自賞，梅花只在那幽幽的庭園孤芳獨秀。桂花呢，亦花亦樹，在人行道旁，成綠樹一排，觸及普羅大眾的心;在院墻內，一簇簇金黃的花朵，笑迎著親友賓客。

園林中若是有桂花樹，到了中秋，綻滿了枝頭，必香飄十里的，會驅散多少凄凄清清的寂寞感。

在瑞安老城區(qū)公園路旁的心蘭書社里，也有桂花，無人的時候，書社里一片靜謐。若是閑坐看書，讓幽靜觸抵心靈，那么最好是9月，桂花滿園的時候，它會消除難熬的寂寥，給書社增加些許溫暖。書社的前庭后園栽植了十六株桂樹。但去年的9月，當桂花綻放最鬧的時節(jié)，臺風“杜鵑”來了，花兒在臺風的摧殘下，全部打落了，然后隨雨水沖入地溝，只剩一小部分滯留在花壇邊沿。風停雨止，我?guī)е鴳z惜，將花壇邊沿的落桂一點一點地收集起來，用塑料袋裹著，捧回家清洗、吹干，找來玻璃瓶，一層桂花一層白糖，制作成小半瓶的糖桂花，存儲在冰箱里。吃上一年，甚好。一季的桂花落，在我心中綿延成一歲的桂花香，仿佛可以將秋天存儲在家里了。

今年9月，頻頻留意心蘭書社的桂花，始終不見金粟?？赡苁翘鞖馓珶岬脑虬?，致使花期延后了。進入10月，街頭一些小區(qū)的桂花都次第開放了，但心蘭書社的桂樹仍不見花蕾。待10月中旬過后，積蓄了一年的能量終于一下子迸發(fā)出來，猝不及防地，桂花滿枝丫。

街頭包括小區(qū)里的桂樹白天也是盡情綻放，傍晚時分，枝杈間就暗淡了許多。因為公共區(qū)域的桂花，市民們會去搖落，然后抓幾把入囊;小區(qū)的桂花樹也是命運多舛，樹下鋪著被單和蚊帳，業(yè)主們會去搖落，急匆匆地，不等桂米香夠呢，就已捧到家里了。我黯然無語。

我來到心蘭書社，桂花已飄落了，一地金黃。書社管理員欲清理，我阻止，說，隨了這一地金黃吧。地上厚厚的一層金桂算是將院落裝扮成一處美景了，況且，幾天后會有上級過來檢查，正好可以應景。我說今天的桂花落得真多，管理員說這是有人故意搖落的，怎么勸阻都不行，并且收集一大袋走了。唏噓，無奈，我囑咐管理員在桂花開放的幾天里，別懈怠了看護，避免客人踐踏和采摘。我們對話的當口，已有人悄悄將花壇邊沿的桂花裝去了一大袋，后來經我勸說，才慌里慌張地說好的好的我就這么一袋嘛，面帶羞澀，落荒而逃。短短一個小時內即有兩三人覬覦桂米，有一人手握一把雨傘進來了，我們關注著他，他不敢輕舉妄動，默默地離開了;鐵柵欄外有人握著雨傘在踱來踱去，明明天氣晴好，干嗎拿了把雨傘？看她的嘴在碎碎念，冷不丁地，將雨傘探入柵欄，撐開，倒掛在桂樹枝杈上，突然拼命地搖晃，等我們厲聲阻止，她才悻悻離去。說實話，心蘭書社的桂花實在開得太鬧了，我都心生覬覦，何況外人？但我不希望這些金桂在心蘭書社里就這么匆匆綻放又匆匆地飄落，唯愿金桂在心蘭書社能夠多待幾日，營造一些別樣氛圍，這樣才是美妙的！心蘭書社的桂花在看護下，終究做到了自然凋零。

真是香桂難留枝頭，她少了蘭、荷、菊、梅之幸運，多了花落時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