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斐
摘??要:“夢”是詩歌中常出現(xiàn)的主題,詩歌中對心理的描寫是詩人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的重要渠道。對詩歌心理語言的分析可以深化對詩歌的解讀。本文以埃德加·愛倫·坡的A?Dream?Within?a?Dream為例,從認知語言的角度對“夢”主題詩歌的心理語言進行分析,力圖詮釋該詩的詩歌意象,加深對“夢”詩歌的理解和鑒賞。
關(guān)鍵詞:夢,詩歌,心理語言
一、引言
埃德加·愛倫·坡(1809-1849)是美國文學史上著名的詩人、作家和文學評論家。他的作品和文學理論對世界文學界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讀者很難在坡的詩歌中找到快樂的源泉,因為坡的詩雖然感情真切,但往往充滿了消極和悲傷。這些陰暗的情感來源于他坎坷的人生:親人和愛人的離去,人生的失意,使坡沮喪消頹,喪盡希望?!皦簟笔瞧碌脑姼柚薪?jīng)常出現(xiàn)的主題,如A?Dream,Dreams,Dreamland和A?Dream?Within?a?Dream。這些“夢”主題詩的字里行間滲透著悲觀,表現(xiàn)出作者被現(xiàn)實的殘酷打敗,寧愿逃避現(xiàn)實,活在夢境中的愿望。本文選擇埃德加·愛倫·坡“夢”詩歌A?Dream?Within?a?Dream,考察“夢”主題詩歌的心理語言。
心理語言是對心理的描寫。詩人通過這些語言來傳遞思想,表達內(nèi)心情感。通過對心理語言的分析,可以了解詩人使用語言進行思維的方式,從而對詩歌有更為深刻的認知。A?Dream?Within?a?Dream的心理語言表達真切,不僅深入挖掘了作者的內(nèi)心,也捕獲了讀者追尋“夢”主題詩歌的靈魂。該詩的心理語言可以從多視角解讀。本文主要從意象圖式角度剖析該詩的心理語言認知價值。
二、詩歌簡介
A?Dream?Within?a?Dream創(chuàng)作于1849年,是坡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這首詩仿佛在總結(jié)他的一生。坡3歲喪母,被人收養(yǎng),依戀的養(yǎng)母也在他20歲時去世。年輕的坡又先后遭受了愛人的拋棄或死亡。在該詩發(fā)表的前兩年,愛妻弗吉尼亞先他病逝。而專執(zhí)于寫作的坡,有生之年也沒有獲得想要的名聲。這些現(xiàn)實令他深受刺激。他坎坷一生,窮困潦倒,麻醉于酒精中,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所有的一切都如金色的沙子一般,從他的手中流走,他無力挽留。因此,他選擇逃避現(xiàn)實,選擇藏匿于夢境之中——一個對他來說最佳的庇護場所。既然一切皆為夢,那還能抓住什么?這首詩也反映出了坡對于人生和愛情的消極態(tài)度,即所有的美好虛無縹緲,如夢如幻。當現(xiàn)實的離別和殘酷壓迫著他,他寧愿留在有愛和有希望的夢境中,不愿醒來。全詩如下:
Take?this?kiss?upon?the?brow!? 不能再吻你的額頭,
And,in?parting?from?you?now, 到了再見的時候,
Thus?much?let?me?avow—? 我不得不說——
You?are?not?wrong,who?deem? 你是對的,我的生活
That?my?days?have?been?a?dream; 不過是一場夢。
Yet?if?hope?has?flown?away? 但是,如果希望已經(jīng)飛走
In?a?night,or?in?a?day, 無論在夜里,或在白天,
In?a?vision,or?in?none, 無論在幻想,或在虛無中,
Is?it?therefore?the?less?gone?? 那么它是否會因此留下一些呢?
All?that?we?see?or?seem? 我們所看到、所感受的一切
Is?but?a?dream?within?a?dream.? 不過是一場夢中的夢。
I?stand?amid?the?roar? 我站在
Of?a?surf-tormented?shore, 怒濤彭湃的海岸上,
And?I?hold?within?my?hand? 我的手中
Grains?of?the?golden?sand—? 攥著金黃的沙?!?/p>
How?few!?yet?how?they?creep? 留不住啊!它們快速地
Through?my?fingers?to?the?deep, 穿過我的手指而去,
While?I?weep—while?I?weep!? 我哭了-我哭了!
O?God!?can?I?not?grasp? 哦,上帝!為什么我不能
Them?with?a?tighter?clasp?? 牢牢地抓住它們?
O?God!?can?I?not?save? 哦,上帝!為什么我不能
One?from?the?pitiless?wave?? 從這無情的波濤中救出一個?
Is?all?that?we?see?or?seem 難道我們所看到、所感受的一切
But?a?dream?within?a?dream?? 不過是一場夢中的夢?
該詩分為兩節(jié),第一節(jié)11句,第二節(jié)13句。第一節(jié)主要描述的是“我”與愛人離別,“我”承認“我”的人生是一場夢,失去了所有希望,一切都是夢中的夢。第二節(jié),“我”站在怒海的岸邊,手里握著一把黃沙哭泣,“我”無法阻止黃沙的流走,正如飛走的希望,“我”什么也抓不住。
從敘述手法上來看,該詩的心理語言采用體驗式的第一人稱敘述,比講解旁觀式的第三人稱更具真實性和感染力。與愛人分離,“我”承認現(xiàn)實,但還在質(zhì)問,期望有所遺留,“我”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都是一場夢中的夢。以第一人稱“我”的體驗,使得心理語言的展開變得自然而真切,這樣直接的心理描述,也更具感染力,更加激動人心。這是“我”的內(nèi)心獨白,使得“我”的心理顯得充實、飽滿、熱烈、可感,給讀者以身臨其境的逼真感覺。
對于坡的詩的分析,更多的學者傾向于研究詩中的“死亡”、“女性”以及詩歌的音樂性,對“夢”的分析則為數(shù)不多。但T.?S.?Eliot曾稱,坡的想象力最生動地體現(xiàn)在對夢的描述上,David?M.?Rein也曾在1958年發(fā)表題為“Poe’s?dream”的論文。王萍(2010)分析了坡詩歌的夢幻性及其根源。
三、基于意象圖式理論的心理語言分析
本文基于意象圖式理論,從認知語言的角度對以埃德加·愛倫·坡的A?Dream?Within?a?Dream這首詩歌進行心理語言剖析,力圖詮釋該詩的詩歌意象,加深對“夢”主題詩歌的理解和鑒賞。意象圖式是認知語言學的重要理論之一,最早由Johnson和Lakoff在《Metaphors?we?live?by》中提出。1987年,Johnson又在《The?Body?in?the?Mind》中對意象圖式的體驗基礎(chǔ)和其在概念構(gòu)建和推理中的作用進行了詳細闡釋。意象圖式是“感知互動及感覺運動活動中的不斷再現(xiàn)的動態(tài)結(jié)構(gòu),這種結(jié)構(gòu)給我們的經(jīng)驗以連貫和結(jié)構(gòu)”(Johnson,1987,xiv)。它是“人們通過具有相似關(guān)系的多個個例反復感知體驗,不斷進行概括而逐步形成的一種抽象的框架結(jié)構(gòu),是介于感覺與理性之間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王寅,2007)。我們可以利用意象圖式,理解抽象的概念。近年來,意象圖式理論的應用也已擴展到了文學領(lǐng)域。利用意象圖式理論,Deane(1995)分析了葉芝詩歌中的隱喻,F(xiàn)reeman(2002)對弗羅斯特和狄金森的詩歌進行了比較分析,并找出了狄金森近年來更受歡迎的原因。此外,國內(nèi)學者也開始運用意象圖式理論分析中國古詩。賈紅霞(2009.1)從意象圖式視角解讀李清照的《一剪梅》,展示了人們在思考時用身體體驗形成的形象生動的內(nèi)心圖像;余平(2005.2)以唐詩三百首中的212?首絕句為語料,從意象圖示理論的視角尋找人類思維構(gòu)筑的內(nèi)心圖像與古詩蘊含的豐富意象之間的某種天然契合;李慶明,林芳(2015)對唐詩《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李白)、《鳥嗚澗》(王維)的語篇連貫性進行了闡釋,以檢驗意象圖式這一認知理論對唐詩語篇連貫性的可操作性和可應用性。綜上所述,意象圖示不是具體的形象,而是人類經(jīng)驗和理解中一種聯(lián)系抽象關(guān)系和具體意象的組織結(jié)構(gòu)。常見的意象圖式主要有:容器圖式,聯(lián)系圖式,標量圖式,路徑圖式,力圖式,中心—邊緣圖式,循環(huán)圖式,部分—整體圖式,上下圖式等。本文對A?Dream?Within?a?Dream一詩的心理語言分析主要運用容器圖式和路徑圖式這兩種認知理念。
1.?容器圖式(CONTAINER)視域下的“夢”主題詩歌
容器圖式主要涉及生理或隱喻的界限,閉合或不閉合的區(qū)域或容器。容器圖式的體驗基礎(chǔ)是我們對空間界限的認知,而我們的身體既可作為容器,也可以是容器中的物體。如“I’m?in?my?home”,是“我”處在“家”這個容器中。“I?have?nothing?in?my?heart”,則將“心”視為容器,而這個容器中空空蕩蕩。容器圖式暗含局限和約束的意味,在容器內(nèi)的事物受到容器的保護,不受外力影響,同時自身的力量也受到容器的約束。
本詩的題目本身就是一個容器圖式:“a?dream?within?a?dream”,夢是一個容器,利用介詞“within”,夢的空間內(nèi)又構(gòu)造出了一個夢,表現(xiàn)出“我”所感受的一切與現(xiàn)實有兩層的隔離。“All?that?we?see?or?seem?is?but?a?dream?within?a?dream”,詩人所看到的,和內(nèi)心感受到的,是夢中的一場夢,都與現(xiàn)實相去甚遠。另外,詩中還通過介詞,使用了多次容器圖式。“in?a?night,or?in?a?day,in?a?vision,or?in?none”,這里借助介詞“in”,表現(xiàn)出了“深夜”,“白晝”,“幻想”,“虛無”四個閉合容器的場景。“in”在四句中的連用,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空間性,且前后兩句分別對立,給讀者以深刻的空間變幻感。夢的夜晚被現(xiàn)實照亮,美麗的幻想最終歸于虛幻。這四個“in”構(gòu)成的容器圖式,恰如其分地展現(xiàn)了這樣的無奈和殘酷?!癐?stand?amid?the?roar?of?a?surf-tormented?shore”,“我”站在海岸上,處在波濤怒吼之中,“amid”將“我”放置在了容器中,被波濤的怒吼所包圍。使讀者更能感受到波濤咆哮的震撼和壓迫感?!癐?hold?within?my?hand”,“我”手中攥著沙粒,希望將它們置于“我的手(within?my?hand)”這個容器中,進行限制和挽留。但是結(jié)果是“they?creep?through?my?fingers?to?the?deep”,沙粒從手中流走,“我”無法挽留,表示容器的破敗,無法再限制容器內(nèi)的事物,體現(xiàn)出容器的無力和無奈。后文也與此呼應,“我”不能緊緊抓住,無法從海浪中救出一粒沙?;貞浺埠茫M擦T,都是“我”在此時無力留住的美好。
2.?路徑圖式(PATH)視域下的“夢”主題詩歌
路徑圖式(PATH)主要涉及生理或隱喻的移動,包括三部分:起點,終點和中間連續(xù)的各個點。我們都有這樣的體驗,如果我們移動,都會有一個起點,一個終點,我們還需要按一個方向走過這兩點間的一段路。如“I?went?to?school?from?my?home?this?morning”,“家”是起點,“學?!笔墙K點,“我”通過了這兩點間的路徑。路徑圖式是有方向性的,可以是空間上的,也可以是時間上的。若要想從起點到達終點,就必須經(jīng)過兩點之間的路徑。
A?Dream?Within?a?Dream這首詩整體是一個路徑圖式,描述了由夢到現(xiàn)實的過程。由現(xiàn)實到夢境是動人心弦的,但由夢境回到現(xiàn)實卻是悲傷殘酷的。穿過兩層夢境回到現(xiàn)實,經(jīng)歷的悲傷也是加倍的。A?Dream?Within?a?Dream細致入微地描寫了這個悲傷痛苦的過程。這種如無聲處感傷悲的寫作手法以路徑圖式的視閾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if?hope?has?flown?away”,希望已經(jīng)飛走,這是一個路徑圖式。“希望”仿佛是鳥兒,從“我”這里,越飛越遠,離“我”而去;而“我”還留在原地,留在夢里,期望著它的離開會有所遺留。這個精心雕琢的路徑圖式給予讀者視覺和感覺空間上的延展感。這里的希望還指對于愛情的希望,整首詩以吻別愛人開始,通過路徑圖式描繪出告別愛情后的內(nèi)心悲傷和折磨?!癶ow?they?creep?through?my?fingers?to?the?deep”,沙粒從“我”手中流走,穿過手指,去向深處,這個路徑圖式顯示了詩人和大自然之間心照不宣的契約:“我”站在海邊,手中攥著沙粒,但它們卻飛快地流走,不管攥得再緊,不管“我”是否哭泣,還是不會多停留一秒。這個路徑圖式與前句結(jié)合,更體現(xiàn)出了“我”的無力和現(xiàn)實的無情。從這里讀者可以深刻體會到,面對時間和美好的流逝的徒勞和悔恨。
四、結(jié)語
夢與醒,是不同的精神狀態(tài),若說“醒”是現(xiàn)實和正常的狀態(tài)的話,“夢”則是與世俗不同或超常的狀態(tài)。詩人在“夢”中創(chuàng)造出比“醒”時更豐富、更美好的體驗和精神世界。出于對現(xiàn)實世俗的厭惡,在冥冥之夢中,詩人獲得了一個更加燦爛、瘋狂的世界,只屬于詩人的世界。在這里,他獲得了靈魂的棲息地。
本文從意象圖式理論的角度對A?Dream?Within?a?Dream這首詩的心理語言分析,詮釋了“夢”主題詩歌的意象認知符號,為對該類主題詩歌的多角度體驗和深化理解提供了新的路徑。從詩人所使用的隱喻和意象圖式結(jié)構(gòu),讀者可以了解詩人對愛情和人生的看法,體會詩人獨特的人生觀和愛情觀?!皦簟笔且粋€容器,裝載著希望和美好,愛情和人生也如此。但是希望會飛走,美好會流逝。因為人的無力和現(xiàn)實的無情,這個容器所承載的,最終全都破滅。而醒來的過程,又將是無盡的痛苦和折磨。詩所描繪的悲傷和絕望,也表現(xiàn)出了“夢”獨特的心理哲學意味和詩歌的美學靈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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