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

酷暑，晌午。

“嘒嘒嘒”“唧唧唧”……無數(shù)的蟬兒附在枝丫，恣意鳴嘶。蟬鳴聲一浪掩過一浪，在空中打轉(zhuǎn)回旋，落入地面鉆進泥土，將村莊團團蓋住。村人覓個涼快處，在地面鋪條竹席，或?qū)㈤T板卸下平放，四肢叉開躺下，午休。呼嚕聲枕著蟬鳴聲。

榮興打個盹兒，爬起，悄然出了門。空中騰著白霧，熱浪撲涌而來。他嗅嗅鼻，草木炙烤的焦味在鼻間漫溢。他手執(zhí)漁叉，鋒銳的鋼刺白光凜凜。漁叉附著三米長的竹竿，竹竿末端系著10來米長的麻繩。他趿拉著拖鞋，循著滾燙發(fā)白的泥路，步入野河畔的樹林。楊樹、櫸樹、楝樹撐起密匝的枝葉，斑駁的陰影籠在清澈的河面。他蹲守河畔，潮濕的目光緊盯水中。他諳熟，鰱魚們結(jié)伴在濃蔭下憩息，幽深處氣壓沉，緩不過氣時，鰱魚隨時會浮頭喘氣。

一支煙的工夫，水中映現(xiàn)一攤蠶匾大的陰翳，七八條鰱魚咧嘴喁喁，吱吱冒著水泡。榮興心頭一顫，迅捷襲擊。他舉起漁叉，瞄準(zhǔn)魚群，“嗖”，一道白光，向目標(biāo)飛速刺去?！芭纠怖病?，魚兒在鋼刺間掙扎，河面洇出赤水。他緩緩牽回手里的細(xì)繩，三根鋼刺徑穿魚肚，魚生生戳住，撲落落，死命扇動尾巴。他從鋼刺上掰下鰱魚，一斤多。不多時，又叉住了一條。他將藤條穿過魚鰓，把倆魚穿一起，拎手中，晃蕩晃蕩回去。

隔壁嬸子搖著蒲扇，瞇著眼，虛躺竹椅。榮興見了，從藤上掰下一條，笑盈盈遞與她：“嬸，剛叉到的。”嬸子綻開笑顏，道著謝，隨手接過鰱魚。

娟子聞聲從內(nèi)屋步出。她與榮興同齡。見到榮興，紅撲撲的臉頰即刻漾出笑靨，但羞赧瞬間涌出，她立地斂住笑，笑靨凝固在臉蛋兒。陡地，臉上泛出朵朵紅暈。

榮興見了娟子，心頭一熱一慌，踅進家門。

榮興家境貧寒，平時很少買豬肉，但他聰穎手巧，自小是村里捕捉高手。一年四季以逮活食作葷腥，摸螺螄、河蚌、河蝦，捉黃鱔，河中撈魚，竹林逮鳥，日子滋潤，饜足。

娟子還是小女孩時，榮興去野地捕捉，娟子屁顛屁顛跟隨他，似脊背拖著的長辮。到了田野，小女孩心散，興趣多，常被身邊的野花、野果迷住，逗蜂追蝶，結(jié)果常常徒手而返。榮興呢，總有收獲，他將獵物勻些給她。回到家，娟子誆父母，說是自己親自逮的。父母夸她能干，娟子咧開嘴，癡癡傻笑，很愜意。稍大后，姑娘害了羞，不好意思隨榮興出入。榮興呢，仍將獵物勻給娟子。與娟子家分享，咀嚼著，他覺得分外有味兒。

夏夜，黑咕隆咚。榮興抱著絲網(wǎng)、魚簍，躡手躡腳地出了村?！巴敉敉簟保吐曉谝箍栈厥?。他孑然去了養(yǎng)魚的水塘。輕輕沿岸躍入水中，將絲網(wǎng)徐徐張開，撒入水中。布好網(wǎng)，他開始游弋，用腳使勁兒攪動水面，驚得魚兒四處躥蹦。不久，“噗咯、噗咯”，水中傳出響動。有魚鉆網(wǎng)了。他開始收攏漁網(wǎng)，將粘住的魚兒從網(wǎng)絲上扯下，一條草魚、一條鳊魚。他提著竹簍、漁網(wǎng)，濕漉漉地攀上岸。

一道刺眼的手電光迎面射過來，榮興躲避不及。村里的管水員途經(jīng)時，見塘中有動靜，立岸邊窺視良久。他束手就擒，被送往隊長家。清晨，隊長召集村民開會。榮興土頭土臉，眾目睽睽之下，上臺作檢查，認(rèn)了錯。他聲音低沉，沙啞;始終埋著頭，不敢抬眼正視。臺下的娟子默默注視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榮興一下子蔫了。他變得沉默少語，郁郁寡歡。遇見娟子，他局促，尷尬，臉紅到脖頸處，避得遠遠的。空閑時，他還是摸螺螄、河蚌、河蝦，捉黃鱔，撈魚，逮鳥。只是有了收獲，不再分給娟子一同分享。嚼著碗里的葷腥，他的心懸著，空落落的，葷腥似乎變了味兒，再不比先前似的鮮美，甚至覺得苦澀難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