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璧：遇上詩遇上歌

陳驚雷

五月初，上海的1862時尚藝術(shù)中心舉行了一場詩歌音樂會，名為“我把活著喜歡過了”——句子出自日本詩人谷川俊太郎的名作《春的臨終》：

我把活著喜歡過了/先睡覺吧，小鳥們/我把活著喜歡過了/因為遠處有呼喚我的東西/我把悲傷喜歡過了/可以睡覺了喲孩子們

正是時候，春天過去，立夏已至。此時此地，程璧演繹著它，先念白，再是演唱。原本聽聞谷川俊太郎會親自參加活動，他已88歲高齡，在演出前幾日，發(fā)現(xiàn)乘坐飛機依舊是一件太過吃力的事，只能作罷。

因為舞臺燈光的緣故，程璧看不清臺下，但她可以感覺到，遙相呼應的熱情不因詩人的缺席而減弱半分，“我的很多作品是以詩為詞，再譜曲，和這樣的場合非常契合。我覺得自己屬于這里，跟這里融合在一起”。

與詩相約，仿佛詩人也隨程璧唱出的詩句，和大家坐在一道。

春的臨終

五年前，程璧在專輯《詩遇上歌》中收錄了《春的臨終》。專輯很特別，其中五首歌的歌詞來自詩作，除了《春的臨終》，還包括北島的《一切》、西川的《夜鳥》、田原的《枯木》，以及土耳其詩人塔朗吉的《火車》。

詩是程璧選的，是她喜歡的。專輯文案寫著：在文學領(lǐng)域，詩字數(shù)最少，篇幅簡短，卻又最具深意。詩遇上歌，是珍貴的緣分，也是注定的相逢。

程璧與谷川俊太郎的相遇也是一場珍貴的緣分。

谷川俊太郎，日本當代詩人。大江健三郎曾說：“我年輕時曾立志當一名詩人，可在見到谷川的詩歌才華后，便放棄了這一夢想?！?/p>

谷川作品的中文譯者是詩人田原，通過田原引薦，程璧曾去到谷川家中拜訪。那時，谷川俊太郎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住在他父親留給他的家中。

“老師很清瘦，精神狀態(tài)好，食欲也好。”程璧和田原一同為谷川俊太郎包餃子，“日本的餃子多是從超市里買的煎餃。我們從和面開始，搟餃子皮，再一個一個餃子包起來。谷川老師說他很想嘗嘗這樣的餃子?！?/p>

在那平和愜意的午后，他們提起《春的臨終》?！拔覇柟却ɡ蠋?，這首詩是什么時候?qū)懙?，讀來仿佛是一位老人在回憶——‘我把活著喜歡過了——好像經(jīng)歷了一生才有的感悟啊。他說，不，這是我年輕時寫的?！?/p>

《春的臨終》采用的句式令程璧感覺新鮮——我把××喜歡過了，“中間嵌入的詞不是具象的，而是抽象的。按漢語的表達方式，是絕對不會這樣說的?！卑训却矚g過了，把悲傷喜歡過了，程璧被這樣的句子觸動，拿起琴，稍稍找到幾個和弦，自然生出旋律，成了一首歌。

詩遇上歌

小時候，奶奶教程璧讀唐詩宋詞;開始理解??文字的含義時，程璧??接觸了現(xiàn)代詩;等到讀研究生、拿起吉他寫歌時，她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短詩??非常適合與自己的旋律搭在一起。??有人覺得這是一個討巧的方法，也有人提出質(zhì)疑……

“眾口難調(diào)是必然的。因為是我在‘讀詩，肯定是我自己的感受，是我的??音樂表達。即使同是音樂人，寫出來的音樂也完全不同?！痹?，成了程璧生活的一部分，因為在所有的文學形式中，?現(xiàn)代詩最能準確地傳遞她的情緒。她說，那是關(guān)于內(nèi)心的起承轉(zhuǎn)合。

一次，北島赴東京演講，程璧恰巧讀了他的《一切》，并譜寫了簡單的旋律。她拿著一把尤克里里跑去現(xiàn)場，活動結(jié)束后，在稍顯安靜的休息區(qū)，將《一切》彈奏給北島聽：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沒有結(jié)局的開始……

“心里忐忑不安，畢竟要在一位詩人面前演奏他自己的作品。我忍不住猜想，他會不會喜歡，會不會認可？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必須要這么做，不這么做，會成為一個遺憾。這些，大過了所有的疑惑?！边@次會面過去一個月后，北島給程璧發(fā)了一封郵件，詢問專輯做得如何，得知她正在想專輯名時，北島發(fā)來了一個名字，他為程璧的專輯找到了恰當?shù)拿郑涸娪錾细琛?/p>

程璧是這樣的：“在二十幾歲便選定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并按這樣的生活方式繼續(xù)下去;同時，??每天又都在產(chǎn)生一些對自己的新的認識?！毕袢ベI衣服，??不會特別明確地要求只穿什么樣的款式，只是逛著，看到喜歡的衣服便買來，最終發(fā)現(xiàn)，衣櫥中的衣服達成了一種統(tǒng)一。??

久不唱歌忘了歌

如果說，程璧的《詩遇上歌》和《我想和你虛度時光》是搜羅不同詩人的作品，那么2016年的《早生的鈴蟲》就是一次完整的、與日本童謠女詩人金子美鈴的跨時空對話，也是她自己的一次完整表達。

日語專業(yè)的程璧挑選了金子美鈴的十一首作品，親自翻譯了其中七首，并用文字記錄下了“遇見”金子美鈴的情景：

我在那個夏天，一直讀一位童謠女詩人的作品。她的名字，和“鈴蟲”有一字諧音。而她在27歲的時候，過早地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的名字叫金子美玲。她的詩，簡單，透明。似乎是給小孩讀，但孩子不一定讀得懂。其實是寫給大人心里藏著的那個小孩。讀完了整本詩集，又了解到她的人生，在那樣不如意的生活里，可以寫出那些明亮的句子，我感覺到她的難得。

金子美鈴短促的一生令人喟嘆。歷經(jīng)過種種的不幸，看透了種種的污流，她留下三封遺書，給母親給哥哥給女兒，然后淡然選擇了死亡，“那不是某種沖動，而是她把一切都想好了”。雖是悲傷的故事，程璧卻真切地感覺到金子美鈴強烈的生命感：“那種即便生活在灰暗之中，也要向著明亮飛，即便是飛蛾，也要撲火?！?/p>

2013年時，程璧寫了一首《心想唱歌就唱歌》;2018年，她又寫了一首《久不唱歌忘了歌》，與五年前的自己形成對話。

“剛開始，真的是‘心想唱歌就唱歌。我不是學音樂的，那首歌就是傻傻的、純真的模樣。漸漸走進這個行業(yè)，除了投入音樂里，還要處理種種瑣事雜務，有時覺得和最初的單純相比，多了些世俗紛擾?！背惕祿P起喜悅的聲音，“不過現(xiàn)在，我覺得又回到了那個最初的狀態(tài)。”

程璧×她的書單

每天睜開眼就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程璧曾說。

“心想唱歌就唱歌”，也似這樣。程璧想讀書，便拿起擱在手邊的書。她設想這樣的場景：新買的搖椅擺在窗邊，從那里看得見窗外的新綠，翻開自己喜歡的書。這次她推薦了四本書，是和她的人生相伴的書，美學、設計、詩歌，每一樣都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了。

《取瑟而歌》（張定浩）

“從顧城到林徽因，這本書里有一些值得你去試著體會的閱讀體驗。作者本人也是一位詩人，他的那首《我喜愛一切不徹底的事物》，我試著寫成了歌。”

《365日——永恒如新的日?！罚ǘ蛇呌凶樱?/p>

“一直很喜歡這本書，在家放手邊沒事翻兩頁。作者是一位熱愛生活的料理家，簡單素樸的日常打理得井井有條，以一種洗練的審美對待食物和器物，令人心生向往。后來得知在東京有一家她的面包店，和書同名，終于在完成錄音之后的一個天氣晴朗的午后，和好友一起溜達到訪?！?/p>

《中國美學十五講》（朱良志）

“先讀，或者先去北大旁聽一節(jié)朱老師的課。朱老師很平和、溫雅，拿起粉筆寫字時則干脆利落。大量引用古詩文，每一句都可以落筆成書。他的課本身就在詮釋著中國美學。書中他寫道，中國哲學是一種生命哲學，生命超越是中國哲學的核心?！??

《設計中的設計》（原研哉）

“這不僅是一本講設計的書，更是美學理念與實踐的一次結(jié)合。我因為喜愛原研哉的設計理念，畢業(yè)后去他的設計事務所工作。東方傳統(tǒng)‘美中的簡約、含蓄、留白的美學意識，被他用現(xiàn)代設計語言生動地表達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