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琳琳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長沙 410000]
關于“死亡”這一終極命題的探尋是文學的又是歷史的。死亡的不可逃避性,對于我們對生的理解和評價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文學藝術對于永恒的向往與追求正來源于死亡,死亡所帶來的恐懼感使我們有所悔恨、有所想象。作家們關于死亡的表達折射出他們別樣的生命體驗和死亡意識。死亡之于文學具有本源性和內(nèi)核性的意義。
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中,魯迅、蕭紅、莫言、余華等都對死亡傾注了豐沛的筆墨,并藝術地表達著他們獨特的思考。其中,蕭紅的《呼蘭河傳》與莫言的《檀香刑》都浸透著作家深刻的生命體驗與文化反思。通過比較兩部作品中的死亡書寫,我們可以更深刻地理解蕭紅和莫言;同時,也有助于我們更好地反觀文學作品中死亡的價值,構(gòu)筑具有整體意義的文學史現(xiàn)象。
死亡意識潛隱于作家的內(nèi)心深處,形成了作家深刻的悲憫心理和生命意識,當作家進行創(chuàng)作的時候,它總是或隱或顯地左右著作家。所以,文學作品中隨處可見的死亡描寫、歷歷可見的死亡想象和死亡場景都是死亡意識在作家形而上的創(chuàng)作意識中有目的的顯現(xiàn)。
東北蕭索的自然地域、黑暗動亂的社會環(huán)境以及蕭紅身為女性獨特的生命體驗等諸多因素形成了蕭紅對于死亡的敏感和深切關注,構(gòu)筑了她獨特的死亡意識。蕭紅對于死亡一直存有一種深切的憂慮感,這種“無處不在的死亡”也貫穿在她的創(chuàng)作中。縱觀蕭紅的幾本小說,不難發(fā)現(xiàn)都充斥著死亡情結(jié)。而相較于《生死場》中“死的掙扎”,《呼蘭河傳》中的死亡則變成了陰暗的旋渦、循環(huán)的存在。格非就曾說:“《生死場》里寫到的生死是非常難、非常猙獰的,但是《呼蘭河傳》里面的生死就變成了日?;??!痹谧髌分校瑫r間在敘述中的線性結(jié)構(gòu)和作用被弱化、消解,成為從屬于空間的存在?!耙荒晁募?,春暖花開,秋雨、冬雪,也不過是隨著季節(jié)穿起棉衣來,脫下單衣去地過著。生老病死也都是一聲不響地默默地辦理。”當生老病死都沒有什么表示,喪失儀式感的死亡也就無所謂懦弱與勇敢,只有逆來順受了。蕭紅見證了呼蘭河小鎮(zhèn)荒涼的生死圖景,這種悲劇意識也融入她的內(nèi)在性格中。她寫《呼蘭河傳》是把自己放進去的,沒有隔岸觀火,而是用生命來寫作。
蕭紅對于作品中人物的死亡并沒有像魯迅那樣以批判者的姿態(tài)進行審視,以此揭示國民的蒙昧,而是對死亡懷有憂慮與同情。這也是蕭紅生存狀態(tài)的一個真實寫照,作家是確切地能夠感受到這份悲哀與寒涼的。歷經(jīng)抵抗的失敗、情感的煎熬、逃難的輾轉(zhuǎn)以及社會責難、生育之痛,等等,蕭紅無時無刻不感受到人生的悲涼與死亡的“懸臨”。這使得她無法以審判者的姿態(tài)面對筆下的人物,而是憐憫筆下的人物,進而憐憫自己。
莫言的死亡意識源于沉重的中國歷史、獨特的文化地域、憂愁的童年生活和外國文學因素的浸染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在早期的短篇小說中,他用死亡來表達對歷史的追思以及對逝去親人的懷念,而《檀香刑》中的死亡書寫則積郁了他對于人性悲劇的反思與關懷。小說在媚娘與親爹、干爹、公爹等男人之間的恩恩怨怨,行刑者與受刑者之間的生生死死的復雜關系中展開,反思人性的喪失及其帶來的災難。施刑者將刑罰視作一門藝術,在完成施刑對象的轉(zhuǎn)化后將自我殺死,由此實現(xiàn)了向施刑工具的轉(zhuǎn)換。小說中一系列層出不窮的暴力場面,均可視為死亡本能的直接外化?!氨恢糜谏鐣赖轮行牡乃劳霰灸懿辉偈且环N罪惡感的形式,而成為某種個人無法加以控制的心理形態(tài),盲目地驅(qū)使既定的血腥行為。這真正是人類社會的一大悲劇?!痹诖耍伺c人自身完全被分離與隔閡。在一樁樁血腥的酷刑面前還有一群看客,他們追求感官的新鮮刺激,然而卻失去身而為人的溫度?!坝^刑的人們齊聲歡呼,叫花子奮勇向前,擠在刑臺周圍?!弊髡邔⑺劳鲞^程展示給人看,劊子手的冷靜、庸眾的墮落、作者的憤慨全然在其中。
莫言筆下的死亡不只是肉體的死亡展覽,更是人性的喪失、人倫的覆滅。正如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借助奇幻的外衣來描寫個體記憶的喪失帶來的災難;老舍《貓城記》在荒誕色彩下追尋文明退化帶來的悲劇;莫言《檀香刑》則在血腥酷刑、艱難死亡中緬懷歷史、叩問人性。莫言在論及《檀香刑》中血淋淋的死亡場面時說:“能支撐著我寫下去——甚至寫凌遲、寫整個檀香刑的執(zhí)行過程,是因為我實際上是把它當成‘戲’來寫?!笨梢姡宰杂X保持主體與死亡現(xiàn)象之間的審美距離,這使得作家能以一種超然的姿態(tài)敘述死亡。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檀香刑》中的死亡書寫并非目的而是一種手段,這也決定了其文學價值的超時代性和世界性。
死亡本身只能是一種想象性體驗,作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作者,永遠不可能親歷死亡。所以,在各種內(nèi)外因素影響下形成的死亡意識,不僅僅是作者真實內(nèi)心情感的體現(xiàn),也深深地滲透進了他們精心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之中。這顯示了作家與“他人之死”的互譯性:“死亡之令人迷惑不解,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即死亡的不可經(jīng)驗性。人類對死亡的全部知識,都建筑在對他人死亡的現(xiàn)象感知之上?!奔慈藷o法親歷死亡,人只能在“他人之死”中形成對死亡的認知?!逗籼m河傳》和《檀香刑》中的死亡書寫正是蕭紅和莫言死亡意識的體現(xiàn)。
作家獨特的個人想象、深入骨髓的鄉(xiāng)關之戀與死亡凝思等因素交融在一起,共同形成了作家獨特的死亡書寫。對于死亡的書寫,蕭紅和莫言都選取了各自的故鄉(xiāng)作為敘述場域。所以,蕭紅和莫言筆下的死亡呈現(xiàn)出了不同的形態(tài)。
《呼蘭河傳》中的死亡形態(tài)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自然死亡,即生老病死之類;另一種是非自然的死亡。小說中,王寡婦的獨子掉進河里淹死了,這里的死亡可歸為尋常的不幸者之類。這樣的事件只不過為呼蘭河的人們提供了茶余飯后的談資,之后也就銷聲匿跡了。賣豆芽菜的王寡婦由此成了瘋子,可大哭一場之后照例賣著豆芽菜,平靜地過生活。瘋癲在日常的力量下被瓦解,繼而又重新納入日常的循環(huán)之中。這種日常生活化了的麻木,比那種災難深重的生活所帶來的尖銳痛苦更令人戰(zhàn)栗。
關于祖母的病重與死亡,蕭紅并沒有太多的記憶。一是因為當時她還太小,二是她很不喜歡祖母。她不喜歡祖母是因為祖母用針扎過她的手指,還罵她“小死腦瓜骨”“小不成器的”。在童年記憶里,只有年邁的老祖父使蕭紅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惡而外,還有溫暖和愛。以至于“祖母已經(jīng)死了,人們都到龍王廟上去報過廟回來了。而我還在后花園里邊玩著?!弊婺傅乃缹τ谧髡叨允趋龅瓱o光的,它與明麗的后花園并置,共同構(gòu)成了蕭紅完整的童年記憶。
在《呼蘭河傳》中,小團圓媳婦的死亡是小說中最為沉重的一筆。她是被殺死的,殺人者就是小團圓媳婦的婆婆和一群庸常的看客。在一出出鬧劇與丑劇的上演中,小團圓媳婦由原先的“黑乎乎”“笑呵呵”變成了“有點黃,沒有夏天她剛來的時候,那么黑了”。最后,連洗三次熱水澡使整個鬧劇達到高潮,人們活活將小團圓媳婦置于死地。這種殺人行為并非蓄意而是來源于遺傳,即“它并非來源于個人經(jīng)驗,并非從后天獲得,而是先天地存在的。這一更深的層次,即為‘集體無意識’”。這些被傳統(tǒng)的封建思想毒害的婦女重新將毒汁注射到僅十二歲的小團圓媳婦身上。極具反諷意味的是,如此殘忍的行為竟是懷著極其真誠的、善良的態(tài)度進行的。小說中,小團圓媳婦的婆婆共流了兩次眼淚:一次是因為花了十吊錢而流下激憤的眼淚,在她看來這錢花的不如養(yǎng)雞仔,人的生命竟然比不上動物!另一次是云游真人說她烙在團圓媳婦腳心的疤會給閻王爺以特殊的記號,她擔心閻王爺會將她一并抓了去,因此流下了恐慌的眼淚。而呼蘭河的人們一次次觀看跳神趕鬼,扮演了幫兇的角色。作者用凄涼的語調(diào)敘述殺人行為,流露出了對“殺人者”的批判與“被殺者”的憐憫。
蕭紅在《呼蘭河傳》中傳達了對死亡的恐懼,但也主張勇于抗爭,正如魯迅所說的“絕望的抗爭”。小鎮(zhèn)上的人們大都是看不到光明的,他們的生活被物質(zhì)的問題困擾著,而所謂“人之神性”常處于被拋棄、沉淪的狀態(tài)?!八麄儗崒嵲谠诘馗械胶疀鼍驮谒麄兊纳砩?,他們想擊退了寒涼,因此而來了悲哀?!比欢谛≌f的最后出現(xiàn)的馮歪嘴子這一形象,和呼蘭河其他的人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馮歪嘴子在妻子去世后,仍然坦然面對生活、渴望生活,擔負起生活賦予自己的責任?!八X得在這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的。要長得牢牢的,他不管他自己有這份能力沒有,他看著別人也都是這樣做的,他覺得他也應該這樣做?!瘪T歪嘴子在因死而起的畏懼中靠著精神來直面并戰(zhàn)勝死亡;在苦難與丑陋的圍剿中依舊本本分分、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可謂麻木中僅存的一份清醒。這種冷靜而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閃耀著崇高的悲劇精神,映現(xiàn)著蕭紅一生幾經(jīng)輾轉(zhuǎn)卻不斷追求的影子。
然而,相較于《呼蘭河傳》中生死的日?;?,《檀香刑》中的死亡則顯得異常艱難、殘忍。這種艱難殘忍的死亡過程是通過戲劇化的手段展現(xiàn)出來的,具有極強的儀式感。作者強烈地渲染和深化了作品所揭示的人性的冷酷和生存的荒謬。
《檀香刑》通篇被濃郁的死亡氣息所籠罩,死亡的意蘊充塞于文本之中。小說著力刻畫了三場施刑過程:一是革命黨人錢雄飛因刺殺袁世凱未遂而被施以五百刀凌遲之刑;二是戊戌六君子在京城菜市口被斬首;三是主人公孫丙殺德國人被施以檀香刑?!敖茏鳌币徽聦α柽t之刑進行了詳細的描繪,施刑者趙甲面對視死如歸的錢犯起初有點緊張,但隨著刀數(shù)的增加,錢犯表現(xiàn)出痛苦與恐懼,趙甲由此恢復了劊子手的冷靜與榮耀。劊子手用自身的一套“哲學”來維系其殺人行為的合理性:“一個優(yōu)秀的劊子手,站在執(zhí)刑臺前,眼睛里就不應該再有活人;在他的眼睛里,只有一條條的肌肉、一件件的臟器和一根根的骨頭?!彼麑⒀矍暗纳斪饕环龑⑼瓿傻乃囆g品,藝術的完成過程即肉體的艱難的死亡過程?!靶〖追鸥琛边@一章描述了檀香刑的施刑過程,伴隨著檀木橛子一寸寸在孫丙的身體中深入,靈魂一絲絲從英雄的身體抽離,最終只剩下肉體的死亡與展覽。英雄式的崇高被消解,生命的尊嚴被丑陋所替代,人性之惡最終主宰了死亡。在這個最歹毒的刑法中居然也有“人性化”的設計,即讓檀木橛子從孫丙的肩部鉆出來,這是考慮到孫丙天生愛唱戲,如果從嘴巴里冒出來就唱不成了。施刑者充滿期待的目光、滿意的神情與受難者尖厲的嚎叫、艱難的死亡過程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與諷刺,讓人感到被一種無處釋放的恐怖感與虛無感所包圍。
總之,《呼蘭河傳》中的死亡是日常的、漠然的。它道出了生命的永恒悲涼,卻沒有將讀者引向絕望,而是使人站在特定的視角審視人間的生存圖景?!短聪阈獭分械乃劳鰟t是極端的、戲劇化的。它在死亡的逼視下,在北方鄉(xiāng)土與民族歷史的交織中,表達作者對歷史和人性的反思。前者歸因于自然與傳統(tǒng)的力量,后者歸因于本己與自身的叛離。
意象,即創(chuàng)作主體在獨特的情感活動下創(chuàng)造出來的藝術形象,它往往是主客體互動與交融的產(chǎn)物。文學作品中的死亡意象因創(chuàng)作主體死亡意識的獨特性,死亡本身的殘酷性和神秘性,為文學接受提供了多種解讀的可能性?!逗籼m河傳》和《檀香刑》中存在著大量獨特的死亡意象,為我們勾勒出了極具代表性的地方與時代的死亡圖景。
蕭紅以平淡的筆調(diào)敘述呼蘭河小鎮(zhèn)人民的死亡,其筆下的意象呈現(xiàn)出日?;奶卣鳌!逗籼m河傳》中的死亡意象有“坑”“墳”“扎彩鋪”,等等,這些意象共同繪制了小鎮(zhèn)中人們荒涼的生存圖景。
在小說第一章中反復出現(xiàn)的“泥坑”就是對小鎮(zhèn)人民生存空間的一種影射。被淹沒的動物、來了又去的看客、懦弱者與勇敢者的較量、泥坑帶來的“福利”……這個殘忍的屠場與小鎮(zhèn)中人們真實的生活場景無異,同樣是丑陋骯臟、庸常無聊的。
如果說“泥坑”是對陽世的反映,那么“扎彩鋪”則鉤織了世界的另一極——冥府。紙扎品是為死人準備的,多用于紅白喜事中的封建迷信活動,是傳統(tǒng)喪葬文化的一種體現(xiàn)。林林總總的紙扎品一應齊全、一切都好;而做紙扎的手藝人卻是粗糙的、不加修飾的甚至是丑陋的,他們的生活是麻木而艱難的。這種強力的對比構(gòu)成了一種反諷的意味,讓人覺得陰間的人竟比陽間的人活得精致,產(chǎn)生了無盡的冷寂與悲涼。
小說中另一個鮮明的意象就是“墳”?!皦灐笔巧谋M頭、死亡的歸宿,魯迅就曾說:“我只很確切地知道一個終點,就是:‘墳’”。墳墓是每個生命肉體的歸宿,小團圓媳婦也不例外,在她死后,老胡家的大兒子找祖父施舍了一塊地方把她埋葬了。人們對小團圓媳婦的埋葬情形并無關心,他們關心的依舊只是吃飯、睡覺問題。“他們心中的悲哀,也不過是隨著當?shù)仫L俗的大流逢年過節(jié)地到墳上去觀望一回?!币灾劣谛F圓媳婦的死亡很快就不被人們記得了,小團圓媳婦的生命由此歸于徹底的虛無。當死亡不值得被紀念,人們對生也就失去了敬畏之心。《呼蘭河傳》通過死亡書寫使我們思考如何減少世俗的成分,而增加精神的內(nèi)容;如何減少對吃飯睡覺的迷戀,轉(zhuǎn)而追求真理與仁愛。
莫言深受傳統(tǒng)文學和西方文學技法的雙重影響,重意象的使用。在小說《檀香刑》中作者對重要的幾個死亡場面進行了著力渲染,死亡意象頻繁出現(xiàn),如刑場、劊子手、看客、血液、叼著殘尸的烏鴉和蒼鷹……一系列的意象充滿著死亡氣息,血腥味極重,給人以恐怖、蒼涼、詭異之感。莫言借助感官將讀者與作品中的人物拉進一個共同感覺死亡的藝術世界里,使死亡變得具體可感。
小說中死亡意象的選取往往與故事的敘述場域、作者的死亡意識密切關聯(lián)?!短聪阈獭分械乃劳鲆庀缶唧w可感,具有戲劇性?!白屓巳淌芰俗畲笸纯嗨廊ァ?,這是中國的刑罰;“有的還保持著本相,有的變化回了人形,有的正在變化之中,處在半人半獸的狀態(tài)”,這是看客群像;“一股明亮光滑、紅綢子一樣的熱血,吱吱地響著,噴到瓦盆里”,“一線鮮紅的血,從前胸脯上挖出的凹處,串珠般地跳出來”,這是血液意象;“老刑場的周圍,總是有大群的野狗、烏鴉和老鷹,所以每逢執(zhí)行凌遲,就成了這些畜生們的盛大節(jié)日”,這是嗜血的動物意象……諸多意象勾連起“判刑——施刑——觀刑”的鏈條,為我們展示了一場死亡“狂歡”與“盛宴”,為文本奠定了一種恐怖的死亡基調(diào)。把死亡滲透在讀者的心理世界中,使讀者體會那種死亡帶來的吞噬感、無力感。同時,小說在敘事上也存在過于直露、血腥暴力的不足,缺乏向精神深處的探尋。
總而言之,通過死亡意象的暗示和表現(xiàn),《呼蘭河傳》為我們展現(xiàn)了東北荒涼的生存圖景。封建毒瘤的殘余和毒害,百姓的平庸和愚昧在我們眼前展開。蕭紅筆下的死亡書寫,委婉而深切地透露著她的悲劇性格和精神暗影?!短聪阈獭芬浴笆┬獭睘橹骶€,在死亡意象的潛隱奔突下,展示了戊戌變法、義和團、外國殖民者的強取豪奪等的諸多驚心動魄的事件,展現(xiàn)了中國王朝政治沒落的景象。莫言筆下的死亡書寫則透露著他沉重的歷史之思與鄉(xiāng)關之痛。
死亡是一個充滿悖論的命題,它具有原點與終點的雙重意義,它是最本己的又是終了本己的?!爸匦聫膫€體出發(fā)衡量死亡的價值,從正面來說,它喚起了人們對個體生命的普遍尊重,對自由的追求和對現(xiàn)實的反思。因此,死亡,成為觀照生命的一個特別的視角。”《呼蘭河傳》和《檀香刑》中的“死亡”書寫,都以作家的故鄉(xiāng)作為敘述場域,以大量的死亡意象,借“他人之死”來傳達自己對于死亡的認知。而在死亡意象的選擇、死亡形式的呈現(xiàn)上表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蕭紅將自身的生命融入創(chuàng)作,在對死亡的日?;瘮⑹轮袀鬟_了對小鎮(zhèn)人民的憐憫與深切同情;莫言則叩問歷史,在對死亡細致、血腥的刻畫中表達了對人性的關注與反思??偠灾?,他們對死亡的書寫能喚起我們對人性的思索與關懷、對生命的眷戀與珍惜。
①徐健:《堅守文學創(chuàng)作的本真 探尋蕭紅的當代價值》,《文藝報》2011年第6期。
②⑦⑧⑩?? 蕭紅:《呼蘭河傳》,浙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16頁,第88頁,第128頁 ,第111頁,第226頁,第25頁。
③⑨ 陸揚:《精神分析文論》,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57頁,第95頁。
④????18?莫言:《檀香刑》,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頁,第181頁,第91頁,第368頁,第29頁,第186頁,第189頁。
⑤ 于可訓主編:《小說家檔案》,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41頁。
⑥ 陸揚:《中西死亡美學》,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7頁。
? 魯迅著,陳漱渝選編 :《一生太平凡:魯迅自述》,北方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170頁。
? 肖百容:《直面與超越:20世紀中國文學死亡主題研究》,岳麓書院2007年版,第19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