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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泉:一朵雪花,一朵桃花

      2019-07-04 17:56:52聶作平
      湖南文學(xué) 2019年5期
      關(guān)鍵詞:龍泉山山泉桃子

      一九九一年,我上大二,年輕得像一株風(fēng)中的楠竹,淡淡的太陽一晃,立即就會冒出滿地筍子。雖然這些筍子一棵棵都懷有壯志凌云的夢想,最終卻如同臉上密密麻麻的青春痘,青春期一過,自然無影無蹤。

      那年冬天,我所在的川南自貢下了一場大雪。大雪是從細小的雪粒成長起來的,一會兒便長成了鵝毛。整整一個白天,大雪一直在下,到黃昏掌燈時,雪小了,地面已堆起足有一二十厘米的積雪。我和同班同學(xué)老吳坐在校門外的一間小店里喝酒。大概下著大雪,空蕩蕩的小店里,除了我們倆,就只有袖著手縮了肩打瞌睡的老板娘。

      老吳和我一樣,也是農(nóng)村孩子。準確地說,到我們對飲的那個大雪紛紛的冬日夜晚,我們才剛剛跳出農(nóng)門把戶口從農(nóng)村轉(zhuǎn)到城市一年多。只不過,我們來自自貢的兩個端點,他的老家在最西北的榮縣老龍,那里與樂山交界,有一列自丘陵深處突然拔地而起的山峰,干旱少雨,一如他的臉,總是缺少水的滋潤;而我的老家在最東南的富順趙化,那里與瀘州接壤,沱江橫貫而過,年年夏天都會漲一場大水。最厲害的年頭,木船一直劃進鎮(zhèn)中心的兩湖會館。水退后,張大娘的閣樓上竟撿到四五斤鮮魚。

      老吳有一口難以聽清的榮縣話。后來我翻閱方志才知道,榮縣那地方,古時一直是獠人地盤,語言上與自貢其他地區(qū)格格不入。鹽,讀作銀;面,讀作命;太陽不是太陽,是太銀;發(fā)錢不是發(fā)錢,是發(fā)情。學(xué)老吳說榮縣話,曾是一段時間里我的主要樂子之一。

      老吳不惱,還為我糾正發(fā)音。于是,我們就成了朋友,一同從學(xué)校的集體宿舍搬出去,在附近農(nóng)舍租了間小屋,夜夜抵足而眠。

      夜雪清冷,酒精的力量卻催生出許多豪情。我一再和老吳斗酒,他酒量不十分大,只好一個勁兒告饒。打瞌睡的老板娘被吵醒了,可能念著熱被窩的溫暖,含蓄地提醒我們她要打烊了。

      我們只好知趣。不過,臨行前,我要老吳寫下一紙降書順表,上面明確寫道:吳成華于某年某月,飲酒不敵聶作平,甘拜下風(fēng)。云云。那張字條前些年還在,以后多次搬家,終于弄丟了。

      和老吳相攜走出小酒店的板門,外面風(fēng)裹著雪,下得正緊。我說,狗日的老板娘,她倒抱著老板睡得安逸哦。

      老吳說,那你也去找你女朋友啊。

      我的女朋友遠在成都,相距兩百多公里呢。那是一個高速公路還沒有出世的年頭,更況且,還是一個深冬的雪夜。

      但酒后的欲望強烈如青春的騷動。我說,老子馬上就去坐夜車。十一點半有一班自貢到成都的夜車呢。

      說完,扔下老吳,我大步朝長途汽車站方向而去。老吳愣了一會兒,追上來,一邊追,一邊脫他身上那件黑油油的皮夾克。這回輪到我愣住了,你干什么?你想回店里和老板娘擠熱被窩嗎?

      老吳說,老子熱得很好不好。來,把你的牛仔衣脫給我,我們換一下。

      我心里一熱,終于明白了,他是怕我路上凍著,要把更暖和的皮夾克換給我呢。

      半個小時后,我裹著老吳的皮夾克,穿過彌天風(fēng)雪,出現(xiàn)在自貢長途汽車站的售票窗口前。

      十年過后,我不可救藥地長成一個胖子,老吳依舊中等身材。看著他,我覺得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他的衣服我居然曾經(jīng)很合體地穿在身上。

      看來,無論后來多么油膩肥胖的中年男,都有過一段短暫而消瘦的青春歲月。

      那時候,自貢和成都之間的主要交通方式是火車。綠皮火車,窗戶可以往上抬起的那種。當然沒有空調(diào)。綠皮火車喘著粗氣,需要八九個小時才能完成這兩百多公里的路程。至于長途汽車,它像一只年邁的甲蟲,小心翼翼地沿著灰線般的公路爬行。公路崎嶇,不時點綴一些巨大的坑。汽車跌進坑里,重又不堪重負地爬出來。坐在車上,猶如逆水行舟。汽車行駛的時間從七八個小時到二十個小時不等。這主要看運氣。比如汽車會不會突然壞在路上。比如會不會因修路或是前面壓死了一條狗,或是一輛貨車壞在路中央而被迫停幾個小時。

      那個雪夜的出行卻是順利的。盡管風(fēng)雪交加。坐在汽車前排,透過前窗玻璃,在汽車大燈照耀下,我看到雪花還在緩慢而固執(zhí)地起舞,藍星球上最自戀的家伙,哪怕空無一人,哪怕深山野地,它也要一絲不茍地舞蹈。公路上也積了薄薄的雪,往來汽車一碾,化為污濁的泥水。汽車駛過,發(fā)出吱吱吱的叫聲,像是一群老鼠在車輪下呻吟。兩旁,是遠的山,近的樹,間或有一些村莊。村莊里,還亮著一兩點燈,紅得很淡,讓我想起“珠箔飄燈獨自歸”的詩句。雖然不太恰當。

      車內(nèi),稀稀地坐了十幾個人,長途汽車愈發(fā)空而冷。一個小時的行駛后,左鄰右舍都已經(jīng)熟悉了。那是一個防范心遠不似今天的年代,我的自貢老鄉(xiāng)們大多還相信同船過渡三世修,這是一種難得的緣分呢,更何況這種雪夜同行。

      一個老頭,手里捏著葉子煙,煙頭明滅,像是與窗外的燈光眉來眼去。他是到成都找兒子的。狗日的,出去挖野齋七八年了,只回來過一回。再不回來,他婆娘就要跟人家跑了。挖野齋是自貢方言,就是打工的意思。老頭有幾分憤怒,大家都勸他看開些,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又問他,你兒子七八年沒回來了,你曉得他在成都干啥嗎?曉得他住的地方嗎?老頭自信地說,曉得的,他是泥水匠,同村的說他就在紅牌樓。紅牌樓那么寬,你到哪里找他?路就在嘴巴下頭嘛,怕什么。老頭的煙竿接連亮了好幾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煙草味。那時候的車上是允許抽煙的,尤其這種夜行的長途汽車。

      一個扎著馬尾巴的姑娘大聲咳嗽起來,老頭立即知趣地說,我把這兩口抽完,再也不抽了啊。

      姑娘是到荷花池進貨的。她在自貢新街開了一家服裝店,生意不錯,每星期都要坐這班車去成都。她說她前年參加高考,只差十分,沒考上,不然也不會干個體戶。那年頭,個體戶遠不像后來那么火。聽說我是大學(xué)生,雖然只是自貢地方上一所不入流的大學(xué),她仍然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羨慕和熱情。許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雪夜里那張清麗而生動的臉。

      一個少婦,帶著五六歲的兒子。兒子早已睡熟了。少婦怕他著涼,忙著用一張毛毯把他裹起來。少婦說,她男人在成都當兵,是個營長,終于為她和兒子辦好了隨軍手續(xù),她這就是去隨軍的。從明天起,她就算成都人了。你的福氣好啊,老頭感嘆說。姑娘卻好像撇了撇嘴,低聲對我說,靠男人算什么。

      一個小干部模樣的男子,提著一個那年頭常見的黑色人造革包。他說他是某廠采購員,廠里原料用完了,供貨商卻遲遲不發(fā)貨,廠長就派他連夜趕往成都看個究竟。他好像喝了酒,帶著淡淡的酒味。他說,打霜下雪的,要坐一晚上汽車,不是為了這個鐵飯碗,誰肯干?

      老頭又感嘆,還是你們城里好啊,鐵飯碗,每個月到了時間就發(fā)票子,哪像我們農(nóng)民,臉朝黃土背朝天的,還吃不成吃,穿不成穿。

      ……

      在這種有一句無一句的閑聊中,終于,不知從哪一刻開始,一個人撤出了閑聊隊伍,漸漸響起了鼾聲。然后,更多的人也撤出了閑聊隊伍。當鼾聲四起時,我卻睡不著。我出神地望著窗外,窗外黑黢黢的,至多只能借助車燈的光,辨識出模糊的山影與樹形。唯有當汽車經(jīng)過一個個小小的場鎮(zhèn)并穿過街道時,稀落的路燈才照耀著一間間沉睡的房屋。人間,在這樣的雪夜里,最適合的事情就是鉆進熱被窩好好睡一覺。哪怕大雪如同一床冷而重的濕被子,鋪天蓋地地籠罩荒涼大地。

      大雪閃爍銀光的夜晚,黎明似乎也因這光亮而來得早一些。

      當我從沉睡中醒來時,我感覺到熹微的晨光像一根鐵釘,在夜幕上鉆出了一個小洞,光芒就從小洞里執(zhí)著地涌進來。

      從自貢到成都,幾乎全是丘陵。這些丘陵大多屬于紫色土,宜于農(nóng)耕,宜于生長水稻、麥子、高梁、玉米,以及橘子和油菜。這是四川盆地人口最密集的地區(qū)。但這樣的丘陵從風(fēng)景來說,完全乏善可陳。它像一篇平鋪直敘的說明文那么冗長無趣。

      所以,天剛蒙蒙亮?xí)r,我敏銳地察覺到了大地的變化:窗外的山漸漸高了,樹漸漸多了,人煙漸漸稀了,公路蜿蜒得更厲害了。

      我知道,一定是龍泉山到了。作為成都平原與川中盆地的分水嶺,隆起的龍泉山與川西動則三四千米的雪山相比,當然要矮得多,只不過千把米而已,但它屹立于平原與盆地之間,便顯得格外高大。

      沒有高速公路的年代,從自貢到成都,必須翻越龍泉山,而翻越龍泉山,需要至少一個小時。

      大學(xué)時,我還沒出過川。我的主要足跡都局限于川南那座多出恐龍和鹽井的城市。在一個饅頭般的丘陵地帶長大的青年眼里,并不高峻的龍泉山儼然是屏障,是山脈,大可以和巍峨呀、險峻呀之類的形容詞聯(lián)系到一起。

      爬升了大半個時辰,行至龍泉山埡口。天光大亮,雪已小,眺望前途,山巒漸低,低成遠處的一馬平川。白色的大雪覆蓋了群山和平原,遍地都是皎潔而神圣的白,像一個白衣飄飄的年代那樣讓人精神一振。有放開嗓子大吼大叫的沖動。

      從埡口往下行幾百米,汽車徐徐靠在路邊。司機說,要上廁所的趕快,馬上就要下山進城了,不能再上廁所了。

      我跟著人群下車,外面清冽而寒冷,路上積著厚厚的雪。公路一旁,是層層疊疊的山坡,一級一級地,生長著許多枝條突兀的樹,樹形散開,像是一些伸在空中的細細的手指。至于樹葉,卻是一片也無。認了認,原來是桃樹。這時我也隱約想起,龍泉山向來就以種植桃樹出產(chǎn)桃子而聞名。公路另一旁,是一些兩三層的紅磚樓房,其中一座房子,有一道鐵制的大門,門前,懸一掛木匾,上面是一列碗口大的黑字:龍泉驛區(qū)山泉鄉(xiāng)人民政府。哦,原來,這么幾間房屋,竟然是一個鄉(xiāng)政府駐地。山泉,這名字一下子就讓人想起連綿的大山,遮天蔽日的林子,林子里散漫盛開的野花,野花腳下汩汩流淌的泉水。不過,當我初識山泉時,我只看到了雪花,沒有看到山泉,也沒有看到它引以為傲的桃花。

      又一次看到山泉的雪花,距那次深夜里的踏雪而行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二十五年,四分之一個世紀啊。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么溜走,而我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為了愛情可以冒著風(fēng)雪奔馳整整一個晚上的少年。我的頭上已經(jīng)長出了越來越多的白發(fā)。遙望青春,連尾巴也不見了。

      雖說離成都不到兩百公里就有終年不化的雪山,但就成都市區(qū)來說,下雪卻不是每年都有的事。北方人司空見慣的雪花,如果在成都飄下來,那就是成都人民共同的節(jié)日,就可以為此約酒,約茶,約熱被窩。

      去年的成都,終于陰著臉好幾天后飄起了雪花。小小的雪花,看不出它規(guī)整的六角形,倒像是兒子對著一朵成熟的蒲公英用力地吹,吹出無數(shù)白色的小花在空中款款地飛。

      那也是五歲的兒子第一次看見雪,原來,動畫片里一再出現(xiàn)的雪就是這個樣子。他要像熊大熊二那樣堆一個大大的雪人,還要給雪人戴上他的絨帽,穿上他的羽絨服。

      掃興的是,哪怕如此微型的、局部的雪花,也只飛舞了不到一個小時便有氣無力地止住了,不要說地上,就連花盆和花枝上,也難以攢出積雪。我想到不遠的龍泉山,龍泉山地勢更高,溫度更低,或許,那里應(yīng)該還在下雪。

      于是,前往龍泉。準確地說,是山泉鄉(xiāng)隱藏的那段龍泉山,那里才有公路穿過山的埡口。

      沒想到,山里的雪也停了,并且,之前也比山下大不了多少。登上高處看時,漫布的桃樹,偶有幾棵積著薄雪。兒子很失望。為了安慰他,只得沿著山間公路駛往背陰處,山彎里的幾架房頂上,果然有一層薄薄的雪。找來樹枝和鏟子,小心地從屋頂上把那層薄雪刮下來,忙活半天,終于在汽車引擎蓋上面,堆了一個雪人。雪人又矮又小,如同發(fā)育不良的非洲難民兒童。我們回家時,才走到龍泉山下,那個小小的雪人就已化作一灘清水。

      我的朋友老魏是大巴山人,多年前隨企業(yè)遷到龍泉驛,后來便服務(wù)于龍泉驛的文化部門。有一年,江湖上傳說他要到山泉鄉(xiāng)某個村當村長。有些驚訝。幾個朋友聊起時,一個朋友很有經(jīng)驗地說,山泉鄉(xiāng)就在龍泉邊上,到下面當個村長,有搞頭。有搞頭是四川話,大概相當于普通話里的有好處或有油水。

      不久搞清了,他這個村長是名譽性的。因為,經(jīng)由他策劃,山泉鄉(xiāng)為了發(fā)展旅游,把其中一個村命名為桃花詩村。詩村嘛,如果村長對詩歌的了解僅限于“床前明月光”或是“慈母手中線”,那會惹人笑話的。為了與詩村匹配,就邀請老魏出任名譽村長。這倒是水到渠成的好事。

      此后,接到老魏邀請,到桃花詩村開詩會。行至龍泉山半山腰,但見桃林深處,新辟了一條道路。路口,矗著一座嶄嶄的牌坊,上書:桃花故里。時間還早,我沒沿著邀請函上指引的線路,穿過牌坊進入詩村,而是繼續(xù)順著山路向山頂而行。峰回路轉(zhuǎn),我又看到了那些年在自貢與成都、成都與自貢之間無數(shù)次往還時看到過的山泉鄉(xiāng)。三兩家小型企業(yè),十來家店鋪,以及我曾在雪夜里看到過,并在它的木牌下撒過一泡尿的鄉(xiāng)政府。與多年前相比,變化還是有,但絕對不像山下的龍泉城里那樣大。至少,你還能看出它的舊時模樣。好比同樣整容,縣醫(yī)院的張老師整容后,還能認出你就是隔壁王小姐;而韓國樸醫(yī)生整容后,足以讓你回國時登不了機。

      桃花村的這次詩會很隆重,其中有一個特殊環(huán)節(jié):既然是詩村,并請詩人當了名譽村長,那總得請些和詩歌有關(guān)的人來當名譽村民才對。于是,就請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六名詩人作桃花詩村名譽村民。每個名譽村民,由村上發(fā)給兩分多的桃林,可以自由使用兩年。這個活動的名字,好像叫“詩意田園,都市農(nóng)夫”。后來幾家報紙都發(fā)了新聞,我在一張報紙上,看到自己扛了一把鋤頭,假裝在自己的那兩分地里鋤草。

      六個名譽村民中,最認真的是楊然。他的地里桃樹較少,他遂把空地翻了,種上大豆和芋頭。后來看他博客,才知道他為了種這片地,竟帶了好幾個朋友,浩浩蕩蕩從他居住的一百多公里外的邛崍趕過去。這塊地收獲的大豆和芋頭,肯定還不值那份油錢。不過,要計算的顯然不是錢,甚至也不是收獲。

      比如我那塊地,已經(jīng)過了摘桃子的季節(jié),我還是遲遲沒去。有一天,某人實在忍不住了,堅持要去收回來。到了地里,發(fā)現(xiàn)樹上桃子很少,也很小。再看鄰近兩塊,也一樣。打電話問了一下,包括之前認真種地的楊然,沒有一個人前來收獲過??磥恚歉浇霓r(nóng)民幫我們收獲了。

      站在那片只屬于我兩年的桃林里,透過桃樹的枝葉,正好能看到山泉鄉(xiāng)那段三四百米長的街道。桃花早已開過,甚至連桃子都已摘完,缺少大樹的山上同山下一樣悶熱。幾乎沒有游客,春天時熱鬧非凡的農(nóng)家樂都關(guān)了門。山泉鄉(xiāng)以路為市的街道,在高速公路開通之前,總是車來人往,雖然小,卻熱鬧,如今半天也看不到一輛車。冷清的街頭,甚至連行人也沒有。鄉(xiāng)政府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地方。從前的圍墻斑駁而灰暗,像一幅上古時期遺存的巖畫。

      春天,成都人把到龍泉看桃花當成一種儀式,就像冬至必須到小關(guān)廟吃一鍋羊肉湯一樣。似乎不這樣做,春天就沒有來,冬至也過不去。

      說是到龍泉看桃花,如果準確一些的話,應(yīng)該是到山泉鄉(xiāng)看桃花。

      先有桃花,然后有桃子。這是必然的。但我卻先看到山泉的桃子,再看到山泉的桃花。

      第一次看到山泉的桃子,是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翻越龍泉山之后兩年。那時,我已從大學(xué)畢業(yè)分配到東方鍋爐公司做秘書,翻山越嶺去探望的女友也成了妻子。那年公司印制一本畫冊,不知為什么,放著自貢的印刷廠不要,卻選擇了遙遠的深圳,而深圳印好的畫冊,莫名其妙地發(fā)到了成都。這樣,我就受領(lǐng)導(dǎo)派遣,同一個姓鐘的司機一起,開著一輛依維柯前往成都拉畫冊。

      鐘司機要帶他的朋友一家順路去游玩,大約怕我向領(lǐng)導(dǎo)打小報告,就強烈熱烈地要我把妻子也帶上。于是,一行數(shù)人,坐了高大的依維柯前往成都。

      下午,汽車翻越龍泉山,我向坐在身旁的妻子說起幾年前那個雪夜,當她在成都的校園里做夢時,我正冒著風(fēng)雪穿過沉睡的盆地去看她。說話間,我又一次看到了群山之上的山泉鄉(xiāng),與幾年前所見沒有任何區(qū)別。漫山遍野都是桃樹,桃花早就過了,連桃子也摘了下來,只余下青青的桃葉,在山風(fēng)中無精打采地晃動。山泉鄉(xiāng)的街道和一些路口,不時可見擔了桃子在賣的果農(nóng)。大大的水蜜桃,只望一眼,似乎就能感受到它甜蜜的汁水汩汩而出。

      返程時,鐘司機在山泉街上停了車,下車買桃子。我們也跟著下車。那時收入太低,盡管臨行前把所有的錢都揣在身上,我們?nèi)匀恢毁I了五個桃子。每一個桃子都足有碗口那么大。我和妻子一人吃了一個,一個桃子竟可以吃到打嗝。另外三個過了幾天帶回老家,給父母和祖母嘗嘗。那個桃子祖母一直吃了三天,她說,我一輩子都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桃子,這未必是仙桃???

      鐘司機的朋友兩夫婦也是本公司的,只不過他們在分廠,我在總部,以往并不認識。他們帶了五六歲的女兒,小女孩一路啃著桃子,滿臉汁水,為我們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她的爸爸是個沉默的工人,有一雙健壯的臂膀和一對深陷的小眼睛。她的媽媽卻是個心直口快的大姐,兩三天下來,便熟悉了。幾年后,當我借調(diào)到成都,后來又被公司領(lǐng)導(dǎo)修理,不得不重回公司并發(fā)配到車間勞動時,有一天在路上碰到了這位大姐。大姐停下來,用憤憤不平的語氣說:兄弟,他狗日些整你。望著她關(guān)切的眼神,我一下子有流淚的沖動。等到她遠去時,我一下子想起那次成都之行。那次,在山泉鄉(xiāng)買桃子,她一個勁兒地勸我們多買些。她說,這桃子好,新鮮,維生素豐富。你們不正打算要小孩嗎,多吃點沒錯。大約看出我們囊中羞澀,只買了五個桃子,在車上,當她為女兒削桃子時,順手給我們一人塞了一個。我們推辭不要,她說,我買得多,兩麻袋,吃不完也要爛,你們就算幫我的忙。

      那次偶遇之后,不久我就離開了這家令人氣悶的公司,申請做了下崗職工。兩年后,再一次翻過龍泉山,漂泊到成都。也就是說,我和這位大姐從此再也沒見過,我甚至已經(jīng)忘了她的名字。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她應(yīng)該是一位慈祥的外祖母了。愿她幸福,安寧??v使年邁,也能像我的祖母一樣享受桃子的美好滋味。

      吃了山泉的桃子好幾年以后,我終于有機會在一個春風(fēng)浩蕩的日子前往山泉看桃花,如同一個活得很有儀式感的成都人那樣。

      那時,我離開自貢到成都剛一年,從一家小報跳到一家雜志打工。春天里,雜志社組織了一次工會活動,到山泉看桃花。

      漫山遍野的桃樹低低地伏著,像是插在大地表面的一些枯枝,但粉紅的桃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站在了枯枝上。與大多數(shù)花相比,桃花實在平凡,既不艷麗,也無香味,如果只有一兩樹桃花,很容易被忽略。但是,桃花是一種借助群體的力量顯露生機和大美的花,如同油菜花一樣。當成千上萬株桃樹聚在一起,把一面向陽的山坡或一匹高峻的山巒都擠得嚴嚴實實時,你就會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看上去文弱而細小的桃花,竟然也藏有如此瘋狂的欲望和力量。

      我們坐在桃枝橫逸的農(nóng)家樂里,喝茶,吃酒,閑話。雜志社里,除了那個接電話時自報家門總是自稱張總編的人算中年外,其他人都還是青年或大齡青年。青春,酒,桃花,陽光,這些深刻無比的事物湊到一起,便成為喝得不醉不歸的唯一理由。

      醉意朦朧時,我沿著石頭砌就的小徑去洗手間。就連洗手間的圍墻,也擋不住和我們一樣興高采烈的桃花。一枝兩枝,三枝四枝,有的花開如泥,有的卻含苞待放,像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要開成哪一種姿勢,不過都一齊伸進露天的洗手間。我扶住墻,想,這一回,我一定要在成都留下來。不為別的,只為每年春天都能看到如此意氣風(fēng)發(fā)的桃花,都能在桃花搖動的春風(fēng)里醉他媽一回。

      山泉鄉(xiāng)的這次春游,讓我和幾個年輕同事成了朋友。說實話,整個雜志社,除了張姓總編和另一個張姓編輯有些陰陽怪氣外,其他人都還不錯。那間坐了五六個同事的辦公室,平日里也總是笑聲盈耳。

      兩年過去了,也就是同看桃花三次之后,我離開了那家雜志社。離開前,在幾個年輕同事的笑聲中,我干了一件很有些孩子氣的事:朝我們都厭惡的那個愛打小報告的張編輯的茶杯里,吐了一泡口水。

      后來,與幾個年輕同事雖不再同事,卻還是有來有往的朋友。多年后,張總編因貪污公款,并愚蠢地把一輛用廣告換來的奧迪注冊到他老婆名下,入獄五年。一個溫州商人投資入主雜志,急需操盤手,當年一起看桃花的兩個女同事力薦了我。不過,理念不同,終于還是沒能與她們再次同事。

      世事總是難以預(yù)料,十年后,到山泉看桃花已不再是每年春天必不可少的主題。當年力薦我的同事之一,一個年齡比我小的女子,她在幾年前離開雜志社遠行南美,沒想到卻在一個春天里突然去世。接到前同事的電話時,我在外地采訪。放下電話,我想起了第一次到山泉看桃花的情景。她坐在一樹爛漫的桃花下,靜靜地微笑著,看我們幾個男人漲紅了臉斗酒。那時的陽光,那時的桃花,那時的空氣和雨水,為什么隔了時光之河回頭遙望,它們依然如此清晰,甚至,比當年還要清晰呢?

      我已經(jīng)多年不去山泉看桃花吃桃子了,而記憶中山泉的雪花只飄過那一次。另一條新的高速公路修好后,回老家時我也不再經(jīng)過龍泉,即便從車窗里遙望藏在山坳間的山泉也不可能。新的高速公路從龍泉山西邊更遠處穿過,在平原盡頭,這列看上去并不十分巍峨的大山總因漫山果樹而郁郁蒼蒼。有時候,小小的云朵從遠處飄過來,像一片記憶中的雪花,只是不能打濕這干燥的大地。就像再久遠的回憶,也無法把我們拉回昨天,并讓昔日重現(xiàn)。

      已經(jīng)過去的,正在經(jīng)歷的,將要來臨的,不過是一朵雪花,一朵桃花,一朵雪花和一朵桃花里隱藏的,一些細小而尖銳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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