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兵
【摘 要】在明代眾多傳奇中,《牡丹亭》以其浪漫主義的藝術(shù)力量、豐富的幻想、熱烈的感情、典雅的文辭膾炙人口,歷來研究者們對《牡丹亭》的分析多集中于劇中的人物性格分析、浪漫典雅的曲辭分析,而以民俗作為切入視角,研究《牡丹亭》中的民俗文化較少,筆者不才,略從一部曲折離奇、詩情畫意的《牡丹亭》中,淺談其中的民俗成分。
【關(guān)鍵詞】《牡丹亭》;民俗;大眾心理;地域文化
中圖分類號:J825 ? ?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15-0010-02
《牡丹亭》作為明代甚至中國戲劇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歷來有人歸結(jié)出湯顯祖“至情論”“主情論”等說法,然而自1963年,姜志雄于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發(fā)現(xiàn)《杜麗娘慕色還魂話本》之后①,學(xué)界開始考察此一題材在小說與戲曲間的流變軌跡,努力發(fā)掘戲曲中的小說因素,研究方向也由典雅的曲辭和人物形象轉(zhuǎn)向大眾心理與地域文化、由晚明心學(xué)思潮轉(zhuǎn)向更廣闊的民俗底蘊(yùn)。
一、個性化語言中的性描寫
《牡丹亭》全劇共五十五出,是明代傳奇中稀有的長篇。其中的人物語言高度個性化且雅俗兼?zhèn)洌缫γг凇赌档ねよb賞》所說:《牡丹亭》的語言“雅固亦雅,俗亦甚俗”。[1]如唱詞里一些切合大眾心理的情愛與性描寫,呈現(xiàn)市井情趣。
在第十七出《道覡》中石道姑獨白:“大便孔似‘園莽抽條,小凈處也‘渠荷滴瀝……許了個大鼻子夫婿,‘器欲難量。則見不多時,那人家下定了……早是二更時分,新郎緊上來了。替俺說,俺兩口兒活像‘鳴鳳在竹②,一時間就要‘白駒食場③……”[2]
石道姑以《千字文》嵌一段夫妻說洞房之夜的情況,原文長達(dá)1700余字,均為湯顯祖撰就的游戲之筆,供人解頤。
又該劇第十八出《診祟》杜麗娘患相思病, 陳最良為其診脈:“小姐害了‘君子的病,用的使君子?!睹姟罚骸纫娋?,云胡不廖?這病有了君子抽一抽, 就抽好了。(旦羞介) 哎也!”
湯氏除以市井人物科渾顯示俗趣,亦以唯美之曲文浪漫描述性愛,迥異于艷情小說。如對性愛凈化、雅化描寫:《驚夢》中男女歡愛時牡丹亭、芍藥欄、落花時秀麗詩化的美景。
《尋夢》【品令】唱段:他倚太湖石, 立著咱玉蟬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煙……好一會分明,美滿幽香不可言。夢到正好時分,甚花片兒吊下來也!
這些描寫固然有時代的精神風(fēng)貌、價值取向、生活情趣,但是情色內(nèi)涵在歷史各個階段,始終無法真正禁絕的原因在于世俗心態(tài)的欣賞與支持。而戲曲作為一種民間藝術(shù),擔(dān)任著傳播與喜聞樂見的任務(wù),故湯顯祖將大眾喜愛的“俗”,與自己理念中的“雅”結(jié)合,實現(xiàn)“ 本色”之作。[3]對男歡女愛的不同表述,其描寫既切合人物,又切合大眾“食、色性也”的心理,雅俗兼?zhèn)?,一俗一雅中,自有湯氏的分寸與尺度吧。
二、夢魂意識與冥界觀念
(一)夢魂意識
湯顯祖在《題詞》中寫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傳杜太守事者,仿佛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予稍為更而演之?!?這里所謂的李、馮“兒女事”,都是六朝志怪小說描寫的奇異故事。④都是女子死后,遇到自己鐘情的男子,倚托著“夢”這一載體而相戀。死后的女子以幽魂能夠進(jìn)人男子的“夢”。這與中國人關(guān)于夢、魂以及夢與魂的種種想法意念有關(guān)。[4]
中國古代的莊周夢蝶、依夢占卜、周公解夢等都體現(xiàn)出中國人的夢魂觀念?!稘h書·藝文志》:“眾占非一,而夢為大?!泵鞒踔煸爸又烀C,通醫(yī)學(xué),在《普濟(jì)方》卷3中說:“少壯之人,情動于中所愿不得,意淫于外?!边@種國人的夢魂心理在《牡丹亭》中的運(yùn)用也非常普遍:
第二出《言懷》中柳夢梅曾夢到一園,梅花樹下,立著個美人,并因此改名夢梅,春卿為字;第十出《驚夢》、第十二出《尋夢》中,牡丹亭、芍藥闌中的春夢、相思之夢;以及之后《魂游》《幽姌》《冥誓》《回生》等各出中杜麗娘的鬼魂之身,可見《牡丹亭》其以民間的神鬼志怪話本與故事作為創(chuàng)作藍(lán)本,在撰寫過程中,又融合了民間大眾觀念,兩者相互作用,構(gòu)成了一部雅俗共賞的明代傳奇。
(二)冥界觀念
杜麗娘慕色一夢而亡后,來到了冥界,即陰森凄慘的地府。這也是佛教傳入中國后,輪回之說在中國的本土化,陰曹地府的組織架構(gòu)與陽世無二,實則也是對陽世的間接反映與諷刺,湯顯祖利用人們的普遍心理,借用胡判官這一人物形象,批判了封建社會,以及迂腐固執(zhí)的杜寶和陳最良。
《冥判》中的判官,指的是鐘馗。宋元以來,他是民間社火活動的重要人物,擔(dān)任祈福驅(qū)邪功能。在江西、安徽、廣西等地至今仍留有舊制,體現(xiàn)出《牡丹亭》中的民俗風(fēng)采。而胡判官最終取出斷腸簿、婚姻簿查看,言到:“有個柳夢梅,乃新科狀元也,妻杜麗娘,前系幽歡,后成明配……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隨風(fēng)游戲,跟尋此人?!币脖憩F(xiàn)出廣大民眾期盼善惡得報、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文化心理與審美傾向。
三、昆曲的地域文化
昆曲屬于“傳奇”系統(tǒng),早期稱之為“南戲”,誕生于江浙一帶,后與北曲相互融合,加之大音樂家魏良輔對地方聲腔“昆山腔”的改革,使音律婉轉(zhuǎn)、協(xié)調(diào)、勻稱,也使昆曲演出掀起了一股社會熱潮,昆曲繼而占據(jù)戲壇230年之久。
在蘇州,形成了觀戲、唱戲的民風(fēng)民俗。據(jù)記載,當(dāng)時蘇州一個戲班的昆曲演出,達(dá)到了“萬余人齊聲吶喊”“通國若狂”的地步。[5]各種廟會上均有戲臺,在各種節(jié)慶、拜神、祭典、趕集時到廟臺看戲,已成為當(dāng)時昆曲重鎮(zhèn)的蘇州、南京、杭州、上海市民的日常。在這種社會熱潮下,社會各階層的不同人群,大批癡迷于昆曲,竟使昆曲演唱成為一種全民性的競賽行為。即是明代一年一度在蘇州虎丘千人石舉行的“虎丘曲會”。
袁宏道在《虎丘記》中記述:“每至是日,傾城闔戶,連臂而至……從千人石上至山門,櫛比如鱗……布席之初,唱者千百,聲若聚蚊,不可辨識。分曹部署,競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陳,妍媸自別?!边@樣一項以“昆曲”為比賽內(nèi)容、全民參與的盛大活動,在今天是難以想象的。
更不必說適應(yīng)了晚明個性解放、亦真亦幻、情節(jié)曲折離奇的《牡丹亭》,在眾多文人舉薦和民間風(fēng)俗的舉辦中,《牡丹亭》更是影響非凡。只是后來文人的昆曲創(chuàng)作,忽視民間風(fēng)俗和大眾心理,單純追求精致與典雅,導(dǎo)致昆曲表演陷入困境,只能成為案頭文學(xué),昆曲自然也失去了其舞臺魅力。
實則戲劇原本作為一種俗文學(xué),是在民間的土壤下成長起來的,與當(dāng)時當(dāng)?shù)氐拿耧L(fēng)民俗,大眾心理、精神風(fēng)貌有很大的關(guān)系,本質(zhì)是一種市民文學(xué)。在如今研究和創(chuàng)作時,不可忽視昆曲中的典雅元素、唯美元素,也切不可忽視大眾審美與民風(fēng)民俗對這種文化的影響。這對日后戲劇的保護(hù)與傳承也是一種方向和借鑒意義吧!
注釋:
①姜志雄《一個有關(guān)(牡丹亭)傳奇的話本》,刊于《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1963年第6期,文章中指出湯氏《牡丹亭·驚夢》一出,其賓白十之八九皆是話本原句;而《鬧瘍》等出之賓白亦然,肯定“湯顯祖的《牡丹亭》傳奇乃據(jù)話本擴(kuò)大改作而成”。
②鳴鳳在竹——鳳食竹實。相傳它的出現(xiàn)時太平盛世的象征。
③白駒食場——《詩經(jīng)·小雅·白駒》:“皎皎白駒,食我場苗?!?/p>
④前一典故見《搜神后傳》:武都太守李仲文喪女,葬郡城北。后張世之代為郡守,其子夢一女,自言前府君女。二人所遂共枕席。后發(fā)棺視之,女尸已生肉,顏姿如故。夢女曰:“吾將得生,今為君發(fā),事遂不成?!贝箿I而別。后一典故,見劉義慶《幽明錄》:東晉廣州太守馮孝將,兒名馬子,年兒十余。夜夢見一女子,年十八九,自言北海太守徐元芳女,不幸為鬼所殺,許我更生,應(yīng)為君妻。馬子至其墳祭之,祭迄發(fā)棺開視,女尸完好如故。于是抱歸,細(xì)心調(diào)養(yǎng)。不久,肌膚氣力悉復(fù)常。遂聘為妻。
參考文獻(xiàn):
[1]段小靜.語言美——《牡丹亭》成功的要素之一[A].開封教育學(xué)院學(xué),2013.9,第三十三卷第五期:5-6.
[2]湯顯祖.牡丹亭[M].徐朔方,楊笑梅校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7.7 重?。?1-100.
[3]楊振良.《牡丹亭》的世俗選材與民俗關(guān)照[J].戲曲研究,2007(01),第七十二輯:32-43.
[4]翁敏華.論《牡丹亭》的民俗文化底蘊(yùn)[J].戲劇藝術(shù),1999(03):85-93.
[5]余秋雨.極端之美[M].長江文藝出版社,2014.5:138-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