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天眼：南仁東最好的紀念碑

于靖園

“老工人” 作為“中國天眼”的首席科學家，總工程師，在面對他人的贊揚時，南仁東卻總強調(diào)自己只是一個戰(zhàn)術(shù)型老工人。

“怎么不可能”——這是南仁東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句話。它不是知識，它是南仁東精神里面一種探索的、創(chuàng)造的內(nèi)在力量——世上一切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都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這是長篇報告文學《中國天眼：南仁東傳》一書中描寫南仁東奮斗拼搏的一句話。

“我是個戰(zhàn)術(shù)型的老工人”

《中國天眼：南仁東傳》今年3月由北京聯(lián)合出版社出版，作者是當代文學家、著名學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報告文學委員會副主任、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王宏甲，這本書旨在通過回望和梳理新時代第一個“時代楷模”南仁東的奮斗事跡，再現(xiàn)這位新時代科技工作者的真實形象，全方位呈現(xiàn)他作為“天眼”首席科學家兼總工程師的風采。

生于1945年的南仁東是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FAST）工程首席科學家、總工程師。他經(jīng)過二十二年的奮斗，終于建成“中國天眼”，一舉達到該領(lǐng)域世界最先進。

2016年9月25日，世界最大的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FAST）“中國天眼”竣工落成啟用。這是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chǎn)權(quán)、世界最大單口徑、最靈敏的射電望遠鏡。令人無比惋惜的是，南仁東在一年后病逝了?！暗至钊诵牢康氖牵@項偉大的科學設施，經(jīng)過國際天文學聯(lián)合會小天體命名委員會批準，國際永久編號為79694，‘南仁東星”永遠星光閃耀，為中國和世界的天文學與無法預知的科學發(fā)展做出貢獻，使人類在仰望藍天星辰、走進宇宙廣袤世界中投向未來?！蓖鹾昙赘锌?。

直到中國天眼建成，南仁東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才走入大眾視線，他是一個怎樣神秘的人物，又在從事一項怎樣神秘的事業(yè)？

“別人都有自己的大設備，我們沒有，我挺想試一試?！边@是南仁東在晚年接受中央電視臺采訪時說的話。只為這一句，從1994年開始選址，到2016年中國天眼最終落成啟用，南仁東花了22年時間只做這一件事。單為選址，就耗用了他12年。為了尋找合適的臺址，他帶著300多幅衛(wèi)星遙感圖，幾乎走遍了中國西南的所有大山，踏遍了大山里的所有洼地。

王宏甲在書中解讀道：“每個人都會有人生理想。南仁東自小喜歡繪畫，有美術(shù)家的夢想;考大學時報考建筑系，有建筑家的理想;清華把他錄取到了無線電系，改變了他的‘專業(yè)，但并未改變他的理想，只是讓他多了一個科學理想。最終，他把自己一生鐘愛的三大理想——美術(shù)、建筑、科學——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臺世界最大的射電望遠鏡中，此開闊地將地球、人類同宇宙聯(lián)系在一起。這真是一個非常之人?！?/p>

正是這個非常之人，深深地打動了王宏甲。2017年11月，王宏甲接受了一項創(chuàng)作任務，要創(chuàng)作一部反映南仁東生平事跡的長篇報告文學?！爱敃r這只是一項任務，但在我深入采訪的過程中，南仁東的生平事跡深深地感動著我，我逐漸體會到了什么叫不朽?！蓖鹾昙讓Α缎】怠贰ぶ袊】稻W(wǎng)記者說道。作為作家，他的心思格外敏感，通過更深入的了解，王宏甲發(fā)現(xiàn)，南仁東雖已故去，但對于他的記憶仍然鮮活地存在于每個認識他、見過他、與他共過事的人心中。南仁東一生充滿理想，所做的事業(yè)不是為了他自己。他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愛國情懷和高尚情操，可謂感人至深。南仁東留下的不僅是“天眼”這座有形的財富，還有許多精神上的豐富遺產(chǎn)?！安稍L中，我一遍遍地深受教育，我感到了，一個南仁東逝去了，國家需要千千萬萬名青少年成長為南仁東?！币环N使命感在王宏甲心里油然而生：“我必須寫，寫一部長篇報告文學?！?/p>

王宏甲知道自己已沒有機會直接訪問南仁東先生，“我只能通過訪問他的學生、同事，訪問參與天眼建設的貴州干部、農(nóng)民、工人，以及他的親友們;還有，通過他無數(shù)次走過的通往基地的山路，通過他為了改變基地科研人員單調(diào)的生活而建起來的簡易籃球場，通過他為了讓女生們能洗澡而建起來的浴室，通過他攀登過的一座座高塔，通過那只一直在尋找他的狗……一步步走近南仁東，南仁東的形象、步伐、聲音，包括他思索的聲音，才漸漸清晰起來?！?/p>

在王宏甲看來，南仁東身上令人印象深刻之處太多，是無法一一列舉的。他本身是一個天文學家，其學識則遠遠超出天文學，擁有非凡的跨學科、跨領(lǐng)域?qū)W識，他還懂工程、精通建筑，有很高的美術(shù)造詣，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通才。但他作為“中國天眼”的首席科學家、總工程師，面對別人贊揚他是一個“戰(zhàn)略大師”時，自己卻反復說“我不是戰(zhàn)略大師，我是個戰(zhàn)術(shù)型的老工人”。

把“大射電望遠鏡”建到中國來

這個“老工人”，傾盡其生命于中國天眼。所有人提起南仁東，都會想起中國天眼。但是，并不是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中國天眼。中國天眼是科技含量極高的大科學工程，王宏甲認為自己是外行，擔心寫不好辜負了這項光榮任務。他在接到任務的第二天就去貴州天眼基地采訪。

在王宏甲撰寫的書中，用了很長的篇幅來帶領(lǐng)讀者進入“中國天眼”的世界：自古以來，人類一直生活在空氣中卻看不見空氣，也看不見電磁波。距今一個半世紀前，英國物理學家麥克斯韋論述了電磁波的存在。后來有人發(fā)明出無線電。它能穿過槍林彈雨，能飛越高山大海，能在所有的自由空間里傳播。1993年，國際無線電科學聯(lián)盟（URSI）第二十四屆大會在日本東京召開。專家們討論著，該如何把無線電更充分地應用到人類生活的一切領(lǐng)域。

書中寫道，就在這個大會的一個會議廳里，另有一些人在討論，由于地球上無線電的大量使用，越來越多的電波干擾了外太空信號的接收，再這么下去，人類會被自己發(fā)出的無線電波封鎖在地球里，無法對浩瀚宇宙做更深入的探索。于是他們提出：要抓緊建造新一代功能超強的大射電望遠鏡。

他們是這個大會“射電天文專門委員會”的天文學家。什么是射電天文？“我想可以這樣表述，人類天文學可分作三大時代：用眼觀天的第一時代，用光學望遠鏡觀天的第二時代，用射電望遠鏡觀天的第三時代。天文學對人類社會進步的影響，超出了很多人的認識。天文學是人類最古老的自然科學，因掌握天時才有農(nóng)耕時代。中國因古代天文學發(fā)達而創(chuàng)造了世界上最輝煌的農(nóng)業(yè)文明。直到大航海時代，凝聚著中國天文智慧的羅盤，仍指引著鄭和、哥倫布去打開大海之門。哥白尼、伽利略用光學望遠鏡觀天，由此催生的科技進步竟開啟了工業(yè)時代。若不信，再看看牛頓，他寫過《光學》，還發(fā)明了反射望遠鏡，他的萬有引力定律也是從天文學分娩出來的?！蓖鹾昙酌枋龅?。

《中國天眼：南仁東傳》里提道，現(xiàn)在是第三時代。世界各國的射電天文是怎樣的狀況？“英國的射電望遠鏡最早發(fā)現(xiàn)了脈沖星，有人因此獲了諾貝爾獎。德國有100米口徑的可轉(zhuǎn)動射電望遠鏡。美國350米口徑的射電望遠鏡，被評為人類20世紀十大工程之首。它的重要性被認為超過阿波羅登月。為什么？這里說明的正是：它對整個自然科學的影響，是其他一切發(fā)明所不能相比的。”

在上述討論中，射電天文先進的國家，聲音就大。中國聲音較小。1993年，中國最大的射電望遠鏡口徑只有25米。澳大利亞、荷蘭、日本、印度的聲音都比中國響。印度在赤道附近建造的巨型米波射電望遠鏡，由30臺45米口徑的旋轉(zhuǎn)拋物面天線組成。大家都認為，制造這樣的超級大射電望遠鏡，一國難以實現(xiàn)，要多國聯(lián)手，于是決定成立國際大射電望遠鏡工作組，這個工作組由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中國、法國、德國、印度、荷蘭和俄羅斯的十國代表組成。南仁東沒有參加這次國際大會，他在北京。得知情況后，他向中國科學院提出，我們要抓住這個機會，爭取把“大射電望遠鏡”建到中國來。

天上有一顆南仁東星

“這可能嗎？那時沒有人會想到，20多年后，一個世界最大的500米口徑射電望遠鏡會出現(xiàn)在中國貴州。它標志著中國在天文第三時代挺進到了世界天文的前沿。南仁東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換來了它。當然，締造它的還有成千上萬名的科研人員、工人和中國悠久的文化精神，它是當今中國綜合國力的體現(xiàn)?！蓖鹾昙妆硎?。他知道，中國天眼的建造歷程無疑是艱苦卓絕的。

“在這個滿地都是金錢的年代，我這些學生在看星星。”這是南仁東對他的學生最高的評價。當年中國的科技、經(jīng)濟條件都比較落后，能搞“兩彈一星”嗎？“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鼻嗄陼r聽過的這句話重新回到他的記憶里，南仁東最大的收獲就是找回“自力更生，奮斗圖強”。這也是在艱苦奮斗中最使人發(fā)醒的環(huán)節(jié)。在幾經(jīng)失敗、幾遇難題又背負巨大壓力的同時，南仁東仍鍥而不舍地堅持下去，既是司令也是兵，書中記錄道，在賓館開會吃飯是要錢的，南仁東自帶干糧——餅干，就像他在貴州大山里選地址一樣。你相信嗎？在今天，他的學生們回顧南仁東，都說南老師特別能吃苦，特別節(jié)約，和工人關(guān)系好，平易近人。

南仁東孜孜以求的中國天眼，并不只是要造一個世界最大的望遠鏡看星星。南仁東并非不知其難。因為難，國際天文會議提出需要匯聚多國的財力、物力和科技力來聯(lián)合制造。因為難，所以南仁東多年來鍥而不舍地想把這個國際項目爭取到中國來。書中寫道，1997年，南仁東心里逐漸意識到，不能把希望完全放在爭取國際SKA項目上。他想起了青年時在通化廠搞“向陽牌”便攜式收音機、電視發(fā)射機的時候，車間里貼著的標語：“自力更生，奮發(fā)圖強！”一個意識仿佛突然在他頭腦里生出來：我們應該獨立建造一臺500米口徑的射電望遠鏡！這個計劃，陸續(xù)得到了大射電望遠鏡中國推進委員會一大批專家的認同與支持。這年7月，他們正式提出了“LT中國工程概念先導單元”，就是由我國獨立建造一臺世界最大單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FAST）的設想。

FAST這個創(chuàng)意，凝聚著眾多中國天文學家的夢想，在南仁東、彭勃等幾位核心專家的反復磋商中形成，含義若用一個字表達就是“快”，蘊含著“追趕”“跨越”或“領(lǐng)先”的意思。國際上，有人把 FAST 解讀為“野心勃勃的計劃”。1998年夏天，南仁東親自為FAST設計了徽標。這個巨大的國際項目如果爭取到中國落地，意味著世界多種尖端的先進科技會因應用于此而流向中國，將會開啟多學科的未來發(fā)展目標。

2015年國慶前夕，隨著長度3.5千米的10千伏高壓線纜通過耐壓測試、變電站設備調(diào)試完成，F(xiàn)AST 綜合布線工程完畢，這標志著“天眼”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建成。

2015年11月21日，南仁東在現(xiàn)場目睹了饋源艙成功地升起在大窩凼的上空。他舉起右手遮在安全帽前——這個動作看起來猶如向天空中發(fā)出閃閃銀光的饋源艙致敬。陽光照在他仰望著的臉上，只見他滄桑的臉龐微笑著，流淌著淚水，他那小胡子也已經(jīng)變得花白了。

南仁東為科學事業(yè)奮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用無私奉獻的精神譜寫了精彩的科學人生。

2017年9月15日，南仁東因病逝世，享年72歲。2017年11月17日，中宣部向全社會公開發(fā)布南仁東的先進事跡，追授他“時代楷?！睒s譽稱號。從此，天上有一顆“南仁東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