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苑
在中世紀歐洲人眼中,海怪是某種“反自然”之物,是上帝下的很大一盤棋,是宇宙的裝飾物,更代表了真實的危險。中世紀地圖中的世界常常是一塊被海洋環(huán)繞的大陸。“海怪”這個詞本身就很難定義,就《海怪》一書而言,它的定義,其實就是那些在古典時期被人們視為嘆為觀止的奇形怪狀的海洋生物——無論是真實的,還是傳說中的。
回想一下,你是否常常在游戲、電影、插圖里的古海洋地圖中,看到各種不明所以、千奇百怪的海洋生物?而現(xiàn)在,你終于可以以科學的姿態(tài)去接觸它們——美國地圖史學家切特·凡·杜澤,用兩年左右的時間專門研究了這些地圖,他寫了一本書,專門講述這些海怪們究竟有什么來頭。
許多海怪以雜交物種的形態(tài)現(xiàn)身其中,比如海狗、海獅、海豬,因為在中世紀的思維中,所有的陸生生物都在海洋中有其鏡像。在書中展示了這份10世紀至16世紀末歐洲地圖上的重要海怪圖像,同時還包含《貝亞圖斯世界地圖》《赫里福德世界地圖》、托勒密《地理學》手稿等著名古地圖或手稿,這就引發(fā)了一系列十分有趣的問題:世界上最早的地圖海怪出現(xiàn)在何處?《圣經(jīng)》中的海怪利維坦是何模樣?大西洋有哪三大海怪?世界底部的海怪巢穴在哪里?……
比起一些嚴肅的課題,對海怪的研究更像是一場有趣的行為藝術(shù)。你完全可以將古海洋地圖視為情緒和想象的產(chǎn)物,可以將繪制海怪當做當時畫師們一種近乎惡作劇式的精神發(fā)泄。但總之,偶爾,在那些覺得現(xiàn)實主義的精確性缺乏浪漫的時刻,可以去中世紀和文藝復興的海里一探究竟。
Q:《北京青年》周刊
A:美國地圖史學家切特·凡·杜澤
Q:你是在什么時候,因為什么迷戀上海怪的?
A:我從很小就對海洋著迷。我從1997年開始研究古代地圖。2009年,我在馬德里國家圖書館查閱到15世紀克勞迪亞斯·托勒密繪制的《地理學》手稿,我覺得特別驚喜,因為這個地圖上到處都是海怪,但這系列手稿里其他的地圖則并沒有海怪形象的裝飾。當時我立刻產(chǎn)生了興趣,我開始研究其他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地圖上的海怪,越研究,我就覺得它們越迷人,因為它們的美麗和奇想,也因為它們能告訴我們制圖者可以使用的資料來源。我還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關于古代地圖上的海怪的好書,于是我就自己寫了一本。
Q:你如何依靠地圖和其他專業(yè)知識去想象海怪的樣貌?
A:有時,同一種海洋生物在不同的古代地圖上的描繪方式有很大的不同。例如,在本書的76-77頁,我在地圖上展示了“海象”隨時間變化的不同形象(當時海象被認為是海怪的一種)。在1513年繪制的地圖上,它看起來像一頭大象,但在接下來的80年里,它慢慢變得更加栩栩如生、更接近今天海象的樣子。重要的是要記住,許多地圖繪制者并不在場,他們也沒有真正看到他們在地圖上所描繪的那個海洋生物。
Q:你是如何發(fā)現(xiàn)了這么多帶海怪的地圖?你以什么方式梳理這些地圖?是時期?國度?還是地圖種類呢?
A:我寫這本書的目的是要找到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最不尋常的和最有趣的海怪。我花了很多時間在書上研究古代地圖的復制品,以便找到那些對我的研究很重要的地圖。我還查閱了許多地圖的數(shù)字圖像和圖書館里原始的古代地圖。在這本書中,我基本上是按照時間順序來討論海怪的,因為這樣我可以展示某些海怪是如何隨著時間推移,從一張地圖復制到另一張地圖上的。但是在特定類型的地圖上,也有一些關于海怪介紹的章節(jié),比如在海圖(用于航海的地圖)上。
Q:“地圖史學家”主要負責什么工作?
A:地圖歷史學家的首要責任,是遵循規(guī)則處理那些古老的圖像,并確保它們可以為子孫后代而保存,這是對它們的最大照顧。地圖歷史學家的主要任務是解釋地圖,解釋每一幅地圖所揭示的世界觀、科學、創(chuàng)造者的藝術(shù)以及地圖所處的社會時代。地圖可以表達地理理論和政治野心,但通常這些地圖元素需要仔細解釋才能被理解。
Q:研究地圖的樂趣是什么?
A:地圖是非常豐富的文獻,它們是科學和藝術(shù)的結(jié)合,不僅對地理學家,而且對歷史學家,尤其是對藝術(shù)歷史學家,都有很大的幫助。世界地圖可以揭示很多創(chuàng)造者們的想法和興趣。對我來說,研究地圖的樂趣就在于欣賞這種豐富多彩,并一次又一次地從地圖中學習。當然我還想再強調(diào)一次,海怪是地圖中最有趣的部分之一。
Q:可否給普通人一些(在圖書館、博物館)觀看、使用地圖的小tips?
A:現(xiàn)在有很多印有古代地圖復制品的書,還有很多圖書館,包括北京的國家圖書館,已經(jīng)為公眾提供了他們所擁有的地圖的數(shù)字圖像。在你擁有了古代地圖的復制品和圖像之后,我認為最重要的是耐心。理解古代地圖需要時間,因為他們表現(xiàn)風景、城市和動物的方式與我們不同。同時,我們需要花時間去理解地圖,看看制圖師強調(diào)了什么(這暴露了他的興趣),以及他遺漏了什么,這都將是很有啟發(fā)性的觀察。
Q:通過地圖研究海怪,是否必須配以其他形式資料以佐證?是否更多地需要自我想象?
A:我在本書里嘗試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地圖上找到這些海怪們的來源。我的一個發(fā)現(xiàn)是,盡管有相當多的海怪看起來純粹是奇異的想象——就像這些地圖繪制者是在繪制地圖時才發(fā)明了它們一樣—一旦事實上,它們中的許多形象都是從早期的學術(shù)著作中抄襲而來的,比如插圖版百科全書。因此,即使怪物看起來是虛構(gòu)的,地圖制作者也在展示他認為是真實的生物,他在試圖向地圖的觀賞者傳達信息。
Q:你讀過中國的《山海經(jīng)》嗎?你覺得東、西方對于海怪的傳說和想象有什么不—樣?
A:我看過《山海經(jīng)》,對我來說,這部作品最有趣的地方之一,是其中一些怪物與歐洲傳說中的怪物非常相似,這增加了中國和歐洲傳統(tǒng)之間產(chǎn)生影響的可能性。但這個影響的方向是什么?這種關于怪物的信息是在何時、通過什么而傳遞的呢?我沒有這些問題的答案,我仍然對它們很好奇。
Q:你是否繪制過自己想象的“海怪”?
A:我希望我有畫自己想象的海怪的藝術(shù)技巧,我鼓勵學生們這樣做。許多怪物是由不同生物的部分組成的,我要求學生們通過選擇各種動物的部分來創(chuàng)造他們自己的怪物:例如老虎的頭,加蛇的身體、魚的尾巴。我正在寫一本關于地圖上的海怪的兒童讀物。
Q:人們總是把海洋、地圖、海怪和冒險聯(lián)系在一起,你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嗎?
A:我喜歡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愛冒險的人,事實上,對海怪的研究也讓我有了一些奇妙的冒險經(jīng)歷。幾年前,我應邀在亞特蘭大的喬治亞水族館做一個關于海怪的講座,我在一間壯觀的房間里做了演講,它一面墻是玻璃的,另一面是四條白鯨,它們似乎對眼前發(fā)生的事情很好奇。
Q:讀完這本書,我有一個感受,對海怪的研究,與其說是鉆研科學,不如說更像是一種行為藝術(shù),你如何看待這個感受?
A:我贊同,我認為對海怪的研究是兼具科學和藝術(shù)的。正如我之前提到的,雖然古代地圖上的海怪看起來像是神奇的發(fā)明,但它們中的許多都是從學術(shù)書籍中抄襲而來的,它們的目的是傳達關于海洋的信息。它們同時具有裝飾的功能,也反映了人類對未知和對遙遠地方的恐懼,海怪們在地圖上就扮演了多種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