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青(澳大利亞)
這法庭是我自己要上的。那天,我去接在劇場看音樂劇的太太和女兒,等一個紅燈,左等右等,它就是不翻綠,這時,向左轉(zhuǎn)的綠箭頭亮了。我靈機(jī)一動,左轉(zhuǎn)也能去我的目的地。但我本來沒有等在左車道上,從后視鏡一瞥,那條道上沒什么車,于是眼明手快地?fù)屃四且粭l道。沒想到有一輛警車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嗖”地穿到我旁邊,罰款160元,還要扣六分,因?yàn)槟鞘枪?jié)日。
160元,開玩笑,她們就是打車回家也要不了這么多錢啊,更慘的是扣分,我大概只剩下六分了,扣完就不能開車,等于失去了雙腳。我決定走上法庭,向法官爭辯一番。
已經(jīng)上過法庭的朋友告訴我,最重要的是取得法官的同情和信任。要同情,就要裝可憐巴巴,但裝過了,又變成猥瑣,未必會得到信任。那天,我特地穿上了一套西服,戴好領(lǐng)帶,梳齊了頭發(fā), 這是對法庭的尊重,也是獲取信任的關(guān)鍵。
一進(jìn)法庭,我就看見了那個警察,那個那天逮我的警察。
當(dāng)然,我不能怪罪這個警察。他只是執(zhí)行公務(wù)。我大大方方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法官進(jìn)來時,我們都起立,鞠躬。
在我前面審理的那個案子也是一個交通違規(guī)案子。被告是一個老頭,與法官的年齡差不多。
法官說,你被指控把車停在一個俱樂部門口時,有三分之一的車身在外,造成雙泊車。有什么要爭辯的?他聲音洪亮,透著一股威嚴(yán)。
老頭也穿著挺括的西服,花白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的,回答說:我去接打老虎機(jī)的太太回家,確實(shí)停得不夠好,但只一分鐘,太太上車我就開走了,后面的車盯得很緊,我稍停一下,是為了讓他開走。我希望法官原諒我這一次,不要給我定罪。
法官抬起頭來看著他,目光犀利:為什么?
老頭說:我開了38年的車,從來沒有違過規(guī)。我的記錄一片清白。我懇求您讓我保持清白的記錄。
法官的目光由犀利轉(zhuǎn)為和藹,你以后也不會違規(guī),對吧?
老頭的目光直視法官:絕不!我以后會更加小心,絕不會違規(guī),我要保持自己的一生清白。
法官竟然微笑著說:好吧,為了你清白的記錄,我裁定你這次沒有違規(guī)。希望你的記錄永遠(yuǎn)清白。
聽到這樣的裁決,我真為老頭高興,也暗暗為自己高興。看來,這是一個通人性、明事理的法官。希望他對我也能高抬貴手。
我緊張的心松弛下來,因?yàn)槲液芸赡懿挥美U那160元的罰款,興許還能保住那救命的六分。
輪到我時,我站了起來,把西服捋直了,很認(rèn)真地走上前。我誠懇地注視著法官,希望能像這老頭一樣,得到法官大人的恩典。
法官說:你被指控隨意搶道,有什么不同意見嗎?
我說:確實(shí)是, 但是我希望法官也原諒我這一次, 不要給我定罪。
法官抬起頭來看著我,目光很犀利:為什么?
我解釋說:當(dāng)時我前面有一輛修路的工程大卡車,不停地抖落碎石子,砸在我的車窗上。為了躲避它,我臨時改左轉(zhuǎn)彎了。雖然我當(dāng)時不是因?yàn)檫@個原因搶的道,但工程車真的在我前面。
法官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我的心懸了起來。
然后,他說話了,聲音很威嚴(yán),目光仍然犀利。
他說:為擺脫工程車,你可以離卡車遠(yuǎn)一些。改道有改道的規(guī)矩,你這樣做是十分危險的,一秒鐘之內(nèi)就可能有那條道上的直行車撞上你的車,后果你想過嗎?所以,我裁定你違規(guī)。
我一聽,沒戲了,心悅誠服說:是。準(zhǔn)備認(rèn)罰。
沒想到,法官這時又重新組合了五官,變成了個慈祥老人,和顏悅色。
他說:你要知道,每年死于車禍的人數(shù)多于各類生老病死的人數(shù),這次我裁定你違規(guī),讓你受到懲罰,就是要讓你記住。我不希望你死于車禍,也不希望別人因?yàn)槟氵`規(guī)而死傷于車禍。他的語氣很沉重。
我很慚愧。
最后他說:我的裁定是,你突然搶了旁的車道,可能造成危險,罰80元,扣三分。
我倒有點(diǎn)糊涂了,說:不是說要罰160元扣六分嗎?
法官笑了,旁邊的書記員笑了,連那位警察也笑了。
法官說:你要愿意多罰多扣分,我不反對。
我恍然大悟,趕緊說:我服從你的裁定,罰 80元扣三分。
我如釋重負(fù),走出法庭時,向法官深深鞠了一躬。
(選自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編《青春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