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中的ABB式狀態(tài)詞及其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繼承與發(fā)展

聶志平

(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 浙江 金華 321004)

成書于19世紀中葉的旗人作家文康的小說《兒女英雄傳》，屬于近代漢語晚期作品，[1]被語法學家龔千炎先生稱之為“從《紅樓夢》通向現(xiàn)代北京話的中途站”，[2]王力先生寫作漢語語法學名著《中國現(xiàn)代語法》《中國語法理論》，更以《紅樓夢》為主、以《兒女英雄傳》為輔，作為現(xiàn)代漢語語法描寫的語料來源，這說明《兒女英雄傳》在漢語史上有著重要的價值。

一、《兒女英雄傳》ABB式狀態(tài)詞的基本情況

較早關注《兒女英雄傳》中狀態(tài)詞的是齊滬揚先生的《談〈兒女英雄傳〉中形容詞的重迭》,[3]該文將ABB看作形容詞重迭的一個小類，把BB看作是重迭詞綴。碩士論文有兩篇，一篇是陳爍的《〈兒女英雄傳〉狀態(tài)詞研究——從〈兒女英雄傳〉與〈紅樓夢〉的比較看〈兒女英雄傳〉的若干特點》，[4]一篇是楊倩的《〈兒女英雄傳〉形容詞重迭形式研究》。[5]兩篇論文都列出了《兒女英雄傳》中作為狀態(tài)詞小類的ABB式詞語并標明出現(xiàn)例次，說明作為狀態(tài)詞或形容詞重迭小類的ABB的構詞和句法功能。陳文將其分作迭詞式和附綴式兩小類，并把表音的ABB如“咕嚕?！鳖惏ㄔ趦?。楊文統(tǒng)計出ABB共有100個，出現(xiàn)218例次，根據(jù)是否有AB對應式將ABB分作兩類，BB性質又分：(1)BB有某種詞匯意義，但意義發(fā)生了虛化，如“齊臻臻、靜悄悄”等；(2)沒有具體的詞匯意義，且詞匯意義完全虛化，BB只是音節(jié)的重迭，只起結構作用，像“滴溜溜、硬觸觸”等。

我們根據(jù)人民文學出版社彌松頤校注本《兒女英雄傳》2014年第2版，參考新疆人民出版社根據(jù)光緒十二年(1906年)上海書局石印本出版的《兒女英雄傳》(1996年)，對楊倩所列出的100個ABB詞語進行逐個核查，重新檢索，并根據(jù)語言單位同一性原則，對意義相同、讀音相近的形式進行歸并，找出楊文單列為兩個不同的詞語而實際應看作異形詞的詞語三組：

怒轟轟～～怒吽吽

忙叨叨～～忙兜兜

齊臻臻～～齊整整

第一組兩個詞讀音相同，后兩組BB讀音相近，但意義相同，試對比：

手里提著他那根壓妝的虎尾鋼鞭，進了二門，怒吽吽的一直奔東耳房去。(第三十一回)

那和尚盡他哀告，總不理他，怒轟轟的走進房去，把外面大衣甩了，又拿了一根大繩出來……(第五回)

語音形式相近，但意義沒有關聯(lián)，不能算異形詞，例如：

鼓逢逢，第一聲，莫爭喧，仔細聽，人生世上渾如夢。(第三十八回)

安老爺進門兒，一眼就看見他那對鼓蓬蓬的大咂兒……(第三十九回)

“鼓逢逢”中的“逢逢”是鼓聲的摹寫，因此“鼓逢逢”不是ABB式狀態(tài)詞。

同時，我們也把擬音性的ABB形式排除于ABB式狀態(tài)詞之外，如“當啷啷、呼嚕嚕、忒楞楞、拍喇喇”。

經核查，楊文共搜集到的ABB詞語有97個，根據(jù)其論文附錄中的ABB詞表中所標注的例次統(tǒng)計，不是218例次，而是214例次。通過逐詞核對和重新檢索，我們補充“文縐縐”“興匆匆”“直挺挺”各1例次,還收集到ABB詞語3個(括號內為出現(xiàn)例次)：

簇新新(1) 鼓蓬蓬(1) 閃爍爍(1)

具體句子如下：(“鼓蓬蓬”例見上列第三十九回例子)

(1)公子打開一看，卻是簇新新的一分龍鳳庚帖，從那帖套里抽出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第二十三回)

(2)卻說那兇僧手執(zhí)尖刀，望定了安公子的心窩兒才要下手，只見斜刺里一道白光兒，閃爍爍從半空里撲了來，他一見，就知道有了暗器了。(第六回)

這樣，《兒女英雄傳》中共出現(xiàn)ABB式狀態(tài)詞100個，共出現(xiàn)220例次。

《兒女英雄傳》中的100個ABB式狀態(tài)詞，在第7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16)出現(xiàn)的有42個：

顫巍巍 喘吁吁 滴溜溜 惡狠狠 光溜溜

好端端 黑洞洞 黑漆漆 黑魆魆 黑壓壓

紅撲撲 黃橙橙 假惺惺 嬌滴滴 靜悄悄

空落落 冷清清 冷森森 亂哄哄 亂蓬蓬

亂騰騰 亂糟糟 忙叨叨 明晃晃 明閃閃

氣昂昂 輕飄飄 熱騰騰 濕漉漉 酸溜溜

文縐縐 香噴噴 笑呵呵 笑嘻嘻 笑吟吟

笑盈盈 雄赳赳 羞答答 血淋淋 眼巴巴

眼睜睜 直挺挺

此外，還有9個異形詞：

沉顛顛(沉甸甸) 孤另另(孤零零)

鬧轟轟(鬧哄哄) 暖溶溶(暖融融)

熱呼呼(熱乎乎) 熱剌剌(熱辣辣)

興匆匆(興沖沖) 粘糊糊(黏糊糊)

直柳柳(直溜溜)

兩者合計，《兒女英雄傳》中的100個ABB式狀態(tài)詞，被第7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者共有51個，占《兒女英雄傳》51%。反過來說，《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收錄的208個ABB式狀態(tài)詞近1/4在《兒女英雄傳》中被使用，這個比例是比較高的。

這也從詞法角度，說明《兒女英雄傳》在從近代漢語到現(xiàn)代漢語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地位。

二、《兒女英雄傳》ABB式狀態(tài)詞的詞法分析

(一)ABB式狀態(tài)詞中的A的情況

《兒女英雄傳》中處于A位置的成分分別是形容詞、動詞、名詞、區(qū)別詞和不成詞成分。

1.形容詞

進入ABB式狀態(tài)詞A位置的形容詞有41個，具體如下(括號內為構成詞語數(shù)量)：

顏色類：

白(1) 黑(6) 紅(2) 黃(2) 青(1)

感知類：

急(1) 冷(3) 悶(1) 熱(4) 暖(1) 臊(1)

濕(1) 酸(1) 香(1) 慌(1) 硬(3) 軟(1)

粘(1)

一般性質類：

沉(1) 大(1) 小(1) 光(1) 好(1) 假(1)

尖(1) 嬌(2) 靜(1) 空(1) 亂(4) 忙(2)

明(3) 嫩(1) 俏(1) 齊(1) 輕(1) 瘦(1)

旺(1) 細(1) 圓(1) 窄(2) 直(4)

這些形容詞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有66個，占ABB式狀態(tài)詞總數(shù)的66%；出現(xiàn)124例次，占220總例次數(shù)的56.36%。無論是從形容詞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數(shù)量(占總詞量的2/3)還是從出現(xiàn)的例次(占總例次的56.36%)來看，一般認為ABB式狀態(tài)詞是由形容詞構成的觀點，是有很強的語言心理基礎的。

《兒女英雄傳》由形容詞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被《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33個，占ABB式狀態(tài)詞總量的33%；這33個詞出現(xiàn)79例次，占總例次的35.9%。由形容詞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被《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比例以及出現(xiàn)例次，均占三分之一左右。此外，《兒女英雄傳》由形容詞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在該類詞語總量的比例，與《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由形容詞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在該類詞語總量的比例相近。這兩點說明《兒女英雄傳》與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的高度一致性。

還有一些ABB式狀態(tài)詞，在北京話里，不僅A可以獨立成詞，AB也可以成詞：

白嫩嫩光溜溜黑暗暗慌張張冷靜靜

冷清清忙碌碌忙叨叨明亮亮嫩綽綽

齊整整輕飄飄熱呼呼細條條窄巴巴

粘糊糊直柳柳

2.動詞

能進入ABB式狀態(tài)詞A位置的動詞有以下11個：

顫(1) 喘(1) 鼓(1) 鬧(1) 活(1) 飄(1)

閃(1) 怒(1) 笑(4) 羞(1) 著(1)

其中“著”是{燃燒}義：

通共一間屋子，上下兩層樓，底下倒生著著烘烘的個大連二灶。(第三十二回)

這11個動詞構成ABB式狀態(tài)詞14個，占ABB式狀態(tài)詞的14%；出現(xiàn)55例次，占《兒女英雄傳》ABB式狀態(tài)詞出現(xiàn)總例次的25%。

由這11個動詞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被《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7個；這7個詞在《兒女英雄傳》中出現(xiàn)47例次，占總例次的21.36%。

3.名詞

進入ABB式狀態(tài)詞A位置的名詞有以下6個：

氣(1) 文(1) 鐵(1) 血(1) 眼(2) 年(1)

由這6個名詞構成ABB式狀態(tài)詞有7個，占總詞量的7%；出現(xiàn)21例次，占《兒女英雄傳》ABB式狀態(tài)詞出現(xiàn)總例次的9.55%。

由名詞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5個，收錄比例最高，占71.43%。

4.區(qū)別詞

出現(xiàn)BB前的區(qū)別詞只有一個“金”；構成的狀態(tài)詞只有一個“金烘烘”，出現(xiàn)1例次。

5.不成詞語素

《兒女英雄傳》中進入ABB式狀態(tài)詞A位置的不成詞語素有12個，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12個，出現(xiàn)19例次，占總例次的8.64%。全部詞語情況如下：

悲切切簇新新滴溜溜惡狠狠孤另另

和藹靄凄慘慘威凜凜興匆匆雄赳赳

絮叨叨戰(zhàn)兢兢

此類ABB式狀態(tài)詞中，有些AB成詞，如“悲切、簇新、滴溜、和藹、凄慘、絮叨”；而“悲、惡、興”在古漢語中是成詞語素。

由不成詞語素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滴溜溜、惡狠狠、孤另另、興匆匆、雄赳赳”5個，出現(xiàn)10例次，占總例次的4.55%。

對上述分析進行綜匯，用下表1所示。

在《兒女英雄傳》的ABB式狀態(tài)詞中，A是成詞語素的占A總數(shù)的83.1%，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占狀態(tài)詞總數(shù)88%，所構成詞語的出現(xiàn)例次數(shù)占總例次數(shù)的91.36%。這說明，在ABB式狀態(tài)詞構成中，A為成詞語素的，占有絕對優(yōu)勢。

這種趨勢，在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中得到了繼承?！冬F(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收錄ABB式狀態(tài)詞208個，其中不同性質的A共有102個。其構詞情況見下頁表2。

表1 《兒女英雄傳》中ABB式狀態(tài)詞構構詞情況表

表2 《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ABB式狀態(tài)詞構詞情況分析

從表1與表2的對比中，可以看出ABB式狀態(tài)詞中A從《兒女英雄傳》到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的繼承與發(fā)展：

第一，在作為近代漢語晚期代表作的《兒女英雄傳》以及現(xiàn)代漢語中，無論是進入BB前A的位置，還是作為A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形容詞都是最多的，占ABB式狀態(tài)詞總量的2/3。

第二，在現(xiàn)代漢語中，無論是作為ABB式狀態(tài)詞中的A，還是構成ABB式狀態(tài)詞，A基本都是成詞語素，所占比例分別為88%和92%左右，從近代漢語晚期到現(xiàn)代漢語，分別提高5個百分點和4個百分點，提高幅度不大。

第三，在現(xiàn)代漢語中，在ABB式狀態(tài)詞中，A為形容詞和名詞者，比例有所提高，分別提高6個百分點和4個百分點；而A為動詞的比例有所降低，降低幅度為7個百分點左右。

第四，在現(xiàn)代漢語中，A為形容詞和名詞構成的ABB詞語比例有所提高，分別提高3和7個百分點左右；而A為動詞者的構詞比例有所降低，降低幅度為5個百分點左右。

(二)ABB式狀態(tài)詞中BB的情況

《兒女英雄傳》的ABB式狀態(tài)詞中，出現(xiàn)在BB位置的成分絕大多數(shù)具有特異性，只有一個搭配成分的有70個，有2個及以上搭配成分的，只占30%；最多的有6個搭配成分，不過只有1個。以下分別說明(方括號內為異形形式，圓括號內為能與之搭配的成分A)：

1.只有1個搭配成分的，有70個，例如：

(白)嫩嫩 (悲)切切 (顫)巍巍 (沉)顛顛

(喘)吁吁 (簇)新新 (惡)狠狠 (孤)另另

(好)端端 (和)藹靄 (黑)暗暗 (黑)洞洞

2.有2個搭配成分的，有以下7個：

(眼、窄)巴巴 (大、熱)剌剌 (忙、絮)叨叨

(紅、熱)撲撲 (熱、粘)呼呼 [糊糊]

(硬、直)橛橛 (鼓、亂)蓬蓬

3.有3個搭配成分的，有以下2個：

(尖、俏、窄)生生 (亂、熱、旺)騰騰

4.有4個搭配成分的，有以下1個：

(滴、光、酸、直)溜溜 [柳柳]

5.有6個搭配成分的，只有1個：

(金、亂、鬧、怒、臊、著)哄哄 [烘烘/轟轟/吽吽]

100個ABB式狀態(tài)詞，處于BB位置上的成分共有81個，平均每個BB構詞1.23個，BB與A組合搭配的特異性很強，不具有類推性。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208個ABB式狀態(tài)詞中， BB共有116個；不同的BB出現(xiàn)的情況亦即構成ABB式狀態(tài)詞有很大不同，其中構詞最多的是15個，而絕大部分只出現(xiàn)1次，亦即只構成1個ABB式狀態(tài)詞，平均每個BB構詞1.79個。對比如下表3：

表3 《兒女英雄傳》與《現(xiàn)代漢語詞典》ABB式狀態(tài)詞中BB的對比情況表

從表3的對比中可以看出從《兒女英雄傳》到《現(xiàn)代漢語詞典》ABB式狀態(tài)詞中BB構詞能力的繼承與發(fā)展情況：(1)BB與A組合搭配的特異性很強，不具有類推性，平均構詞量只有1.23和1.79個詞語；(2)與《兒女英雄傳》相比，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中BB構成ABB式狀態(tài)詞的特異性降低了20個百分點，降低幅度較大，可類推性有所增強，平均構詞量提高0.56，構詞有增長的趨勢。

(三)ABB式狀態(tài)詞的內部結構

對于ABB式狀態(tài)詞中的BB，王力《漢語史稿》[6]、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7]、呂叔湘主編的《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8]、朱德熙《語法講義》[9]等都看成是重迭詞綴，高校通行現(xiàn)代漢語教科書提到這個問題的，一般也是這樣看的；②有的看作意義有些虛化的重疊的詞根語素，邵敬敏先生把它看作處于向詞綴發(fā)展過程中的成分,稱之為“類后綴”或“準后綴”；[10]馬慶株先生將“白皚皚”“光閃閃”和“喘吁吁”“硬邦邦”中的“皚皚”“閃閃”“吁吁”“邦邦”看作疊音實義成詞語素，因為這些形式可以作為一個詞來使用，而將其他形式，如“黑乎乎”“紅通通”“羞答答”“直瞪瞪”中后邊的重疊形式看作詞綴。[11]我們不同意這種觀點。理由有以下三點：

第一，詞綴具有構詞的普遍性，比如單音節(jié)動詞后邊加“-子”構成名詞；而ABB式狀態(tài)詞中的BB特異性很強，組合能力很低，最多只構成6個ABB式狀態(tài)詞，而構成一個詞的比例竟高達70%。

第二，后綴讀輕聲，而BB不讀輕聲，即便是AB中B讀輕聲，如“忙叨”“絮叨”，但“忙叨叨”“絮叨叨”中的“叨叨”并不讀輕聲，而讀高平調(陰平)。

第三，作為詞綴，在構詞上表達附加的意義或色彩，而ABB式狀態(tài)詞的BB很多都有比較實在的意義，與典型的詞綴不同。比較下邊的例子：

(3)真?zhèn)€的，熱呼呼的。(第三十五回)

(4)大家熱剌剌的聽了“作別”二字，受恩深處，都不覺滴下淚來。(第十回)

(5)老爺轉過身來，才合他對了面兒，便覺那陣酒蒜味兒往鼻子里直灌不算外，還夾雜著熱撲撲的一股子狐臭氣。(第三十八回)

(6)那一個里面是香噴噴②熱騰騰的兩碗熱湯兒面。(第二十八回)

“熱呼呼”表示熱的觸感，“熱剌剌”(形容像被火燙著一樣)[12]1094在這里表示一種強烈的心理刺激，“熱撲撲”表示溫熱的揮發(fā)感，而“熱騰騰”形容熱氣蒸騰的樣子。[12]1095

從以上三點考慮，我們認為，《兒女英雄傳》ABB式狀態(tài)詞中的BB不是詞綴，而是實義性的重疊式構詞語素。

BB不是詞綴，那么BB與A之間就不是附加關系；那么，兩者之間是什么性質的構詞關系呢？我們認為，BB與A之間，是描寫說明性關系。如上面所列舉的含有“熱”的ABB式狀態(tài)詞，“呼呼”“剌剌”“撲撲”“騰騰”從不同的角度對前邊的“熱”進行描寫說明，從而形成各自詞義上的差別。再如，《兒女英雄傳》中出現(xiàn)以“直”為A構成的ABB式狀態(tài)詞有4個“直矗矗、直橛橛、直柳柳、直挺挺”：

(7)他拳頭已經打出去了，一眼看見那女子背上明晃晃直矗矗的掖著把刀……(第六回)

(8)大爺直橛橛的跪著給老爺磕頭陪不是呢！(第四十回)

(9)姑娘此時是怎么教怎么唱，捧了香爐，恭恭敬敬直柳柳的跪在那邊。(第二十四回)

(10)說著，扎煞著兩只胳膊，直挺挺的就請了一個單腿兒安。(第十五回)

《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了上列中的3個詞，其中一個作為方言詞收錄：

【直橛橛】(～的)<方>形狀態(tài)詞。形容挺直。

【直溜溜】(～的)形狀態(tài)詞。形容筆直的樣子。

【直挺挺】(～的)形狀態(tài)詞。形容僵直的樣子。[12]1681

從《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上的釋義結合《兒女英雄傳》中的用法，我們知道，“直撅撅”中的“橛橛”從僵硬而不彎角度描寫說明“直”，“直溜溜”中的“溜溜”是從光滑筆直角度描寫說明“直”，“直挺挺”中的“挺”是從僵直角度描寫說明“直”，而“直矗?！敝械摹按４！笔菑母吒咄黄鸾嵌让鑼懻f明“直”。因此把ABB式狀態(tài)詞中的BB說成詞綴，沒法解釋帶有同一個“直”的不同的ABB式狀態(tài)詞的區(qū)別。

(四)帶“的”的情況

在《兒女英雄傳》中，220例次的ABB式狀態(tài)詞運用中，帶有“的”有180例次(含共帶，例如上文例(6))，不帶“的”的用法有40例次。其分布情況如下表4所示：

表4 《兒女英雄傳》ABB式狀態(tài)詞帶“的”的情況對比表

在《兒女英雄傳》中，ABB式狀態(tài)詞帶“的”的用法占出現(xiàn)總例次的81.82%，應該說這個比例是比較高的。也就是說，ABB式狀態(tài)詞在運用中，以帶“的”為常態(tài)。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所有單列詞條的ABB式狀態(tài)詞，都是這樣標注的：

【XXX】(～的)形狀態(tài)詞。

以字母C類的ABB式狀態(tài)詞詞條為例：

【顫巍巍】(～的)形狀態(tài)詞。抖動搖晃的樣子(多形容老年人或病人)。[12]144

【顫悠悠】(～的)形狀態(tài)詞。顫動搖晃的樣子。[12]144

【潮乎乎】(～的)形狀態(tài)詞。微濕的樣子。也作潮呼呼。[12]154

【沉甸甸】(～的)形狀態(tài)詞。形容沉重。[12]159

可見，《現(xiàn)代漢語詞典》認為ABB式狀態(tài)詞，實際上應該是“ABB+的”式狀態(tài)詞。也就是說，在《兒女英雄傳》為代表的近代漢語晚期，ABB以后附“的”為常態(tài)，而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是必帶的構詞成分，作為狀態(tài)詞語的不是ABB，而是“ABB的”。

這也說明，在處于近代漢語晚期的《兒女英雄傳》中，與古漢語中的ABB式狀態(tài)詞相比較，更接近以《現(xiàn)代漢語詞典》為代表的現(xiàn)代漢語狀態(tài)詞“ABB的”。

三、 《兒女英雄傳》ABB式狀態(tài)詞的句法分析

在《兒女英雄傳》中，ABB式狀態(tài)詞可以做謂語、定語、狀語、補語、賓語和小句，沒有做主語的用法。

(一)做謂語

ABB式狀態(tài)詞做謂語，共有45例次，占總例次的20.45%。例如：

(11)到了家，只見門前冷靜靜的，眾家人都不在跟前，只有個劉住兒在那里看門。(第三十六回)

(12)你們這么年輕輕兒的，心里就肯送到這件事上頭，難為你們倆。(第四十回)

(二)做定語

ABB式狀態(tài)詞做謂語，共有63例次，占總例次的28.64%。例如：

(13)我看姐姐這等細條條的個身子，這等嬌娜娜的個模樣兒，況又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怎生有這般的本領？(第八回)

(14)只見黑壓壓的樹木叢雜，煙霧彌漫，氣象十分兇惡。(第十一回))

(三)做狀語

ABB式狀態(tài)詞做狀語，共有98例次，占總例次的44.55%。例如：

(15)(那女子)那副熱淚就在眼眶兒里滴溜溜的亂轉，只是不好意思哭出來。(第五回)

(16)(那少婦)便在方才安太太坐的那個坐褥上跪下，嬌滴滴悲切切叫了聲：“姐姐，你想得我好苦！”

(四)做賓語

ABB式狀態(tài)詞做賓語，共有4例次，占總例次的1.81%：

(17)不怕星光月下，看著那人家是黑洞洞的，下去必得手……(第三十一回)

(18)張?zhí)质且环瑲庀罅?，除了綢裙兒緞衫兒不算外，頭上是金烘烘黃塊塊，莫講別的，只那根煙袋，比舊日長了足有一尺多，(第二十九回)

在《兒女英雄傳》中，ABB式狀態(tài)詞作賓語很受限制，只出現(xiàn)做判斷詞“是”的賓語一種用法。

(五)做補語

ABB式狀態(tài)詞做補語(含補語的中心語)，共有6例次，占總例次的2.73%：

(19)我聽你說的要緊，方才鬧得那等亂哄哄的，我只怕有些失閃，如今幸而無事，原包交還。(第九回)

(20)一段話，說了個亂糟糟，驢唇不對馬嘴，更來的不著要！(第二十五回)

ABB式狀態(tài)詞作補語或補語中心語，都是組合式述補短語的補語，前邊有結構助詞“得(的)”或結構助詞“個”，后者如例(20)。

(六)做小句

作為話語的構成成分，小句可以簡單界定為“話語中，處于前后兩個停頓之間，書面上有逗號或分號與其它成分隔開的言語片段”。全部ABB式狀態(tài)詞做小句的用法，共有4例次，占總例次的1.81%，例如：

(21)姑娘上了轎子，只覺四圍捂蓋了個嚴密，里邊靜悄悄的，黑暗暗的，只聽得咕咚咕咚的鼓聲振耳……(第二十七回)

(22)(只聽說金子是件寶貝……)你看看，黃澄澄的，怪愛人兒。(第九回)

據(jù)上述分析，ABB式狀態(tài)詞在《兒女英雄傳》中最主要的功能是做狀語，它高于處于第二位的做定語功能近16個百分點。使用例次占20%以上的是狀語、定語和謂語三種功能；三種功能合計達93.64%，這說明ABB式狀態(tài)詞的語用功能基本是描寫。

(本文2018年6月在“第十六屆全國高?，F(xiàn)代漢語教學研討會”(貴陽)上，曾得到過刁晏斌、邵敬敏、趙春利先生的指正，謹致謝意。)

注釋：

①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現(xiàn)代漢語》(國家十一五、十二五規(guī)劃教材，增訂六版，下)，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13頁；劉叔新主編《現(xiàn)代漢語理論教程》，國家九五規(guī)劃教材，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46頁；周一民主編《現(xiàn)代漢語》(國家十一五規(guī)劃教材)，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36頁；邵敬敏主編《現(xiàn)代漢語通論》(國家十一五、十二五規(guī)劃教材，第三版，下)，上海：上海教育出版集團，2016年，第10頁。

②人民文學出版社彌松頤校注本《兒女英雄傳》2014年第2版第542頁作“香嘖嘖”， 新疆人民出版社根據(jù)光緒十二年(1906年)上海書局石印本出版的《兒女英雄傳》(1996年)第396頁作“香噴噴”。筆者向張涌泉先生請教，張先生認為應該是人民文學出版社本排版錯誤。我們采信張先生的說法并致謝意。另外，現(xiàn)代北京話中也沒有“香嘖嘖”這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