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隨著保險的普及,由被保險人自殺引起的法律糾紛及保險人與被保險人之間的道德角力,亦成為理論界不可忽視的問題。我國《保險法》(2015 年修正)第 44 條規(guī)定:“以被保險人死亡為給付保險金條件的合同,自合同成立或者合同效力恢復之日起二年內(nèi),被保險人自殺的,保險人不承擔給付保險金的責任,但被保險人自殺時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的除外。保險人依照前款規(guī)定不承擔給付保險金責任的,應當按照合同約定退還保險單的現(xiàn)金價值”(本文中以下簡稱為“自殺條款”)。在此條款的指導下,保險賠付實踐中出現(xiàn)了一些有爭議的案件。
關(guān)鍵詞 保險法 自殺條款 人壽保險
作者簡介:陳瀚宇,北京大學經(jīng)濟學院。
中圖分類號:D922.28 ????????????????????????????????????????????????????文獻標識碼:A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3.152
根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出版的“World Health Statistics 2017:MonitoringHealth For The SGDs”統(tǒng)計,我國的自殺率為每十萬人中 10 例,雖然與若干發(fā)達或高社會福利國家相比為低(例如:美國 14.5;德國 13.4;冰島 13.1;瑞典 15.4;瑞士 15.1),且被媒體稱為全球自殺率較低的國家之一,但是由于我國人口基數(shù)大,自殺問題也逐漸成為了一個社會性問題。
本文以文本分析為主要方法,將從自殺行為的可保性、自殺的內(nèi)含、自殺條款的適用范圍、兩年期限設(shè)置合理性及例外條款合理性,這五個方面進行討論,并根據(jù)討論結(jié)果提出完善“自殺條款”的建議。
一、自殺行為的可保性
要討論“自殺條款”,則不得不先討論自殺這個行為是不是可保的。如果不可保,則沒有討論該條款的必要,直接從《保險法》中便是。
關(guān)于認為“自殺行為不可保的”,主要有三種觀點:第一,可保風險必須是“必須是偶然的,損失的發(fā)生應該由不可預料的事件引起,或者由被保險人的非故意行為導致”,也就是說“損失的發(fā)生具有偶然性”,自殺顯然是被保險人有意為之,則不可保;第二,從實踐出發(fā),如果自殺可保,則不可避免有“騙?!憋L險的發(fā)生。然而,隨著社會的進步和人們思想的解放,從意識形態(tài)而言,認為自殺不可保已不占主流。雖然被保人可能是意圖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但對于受益人或其遺屬而言,被保人的身故依然是“意外的”“偶然的”,因此可保。與此同時,由于“自殺條款”增加了“兩年期限設(shè)置”,極大了提高了被保險人“騙?!被虮kU人與受益人“通謀騙保”的道德成本,極大程度上降低了“騙?!钡目赡?。 ??除此之外,保險公司在進行保險設(shè)計精算時,其使用的統(tǒng)計量表中的“死亡率”是已經(jīng)包含了“自殺死亡人數(shù)”這一數(shù)據(jù),因此從經(jīng)濟角度來講,也應該對自殺行為進行保險。
綜上,本文認為自殺行為是可保的。
二、 自殺內(nèi)含
既然自殺行為是可保的,則不得不討論“自殺的內(nèi)含”。我國《保險法》中并未對“自殺”做出明確的定義,也未對“自殺者”在自殺時所處的主觀狀態(tài)進行定義。倘若不首先理清自殺的內(nèi)含,顯而易見的,涉及到“自殺條款”的理賠行為,在實踐中必然會遇到不少挑戰(zhàn)。
法國著名社會學家涂爾干在其《自殺論》一書中對“自殺”進行了經(jīng)典的定義,即:“人們把任何由死者自己完成并知道會產(chǎn)生這種結(jié)果的某種積極或消極的行為直接或間接地引起的死亡叫做自殺”。該定義對自殺的內(nèi)含做出了明確定義,但卻把自殺行為的“外延”擴大了,即該定義中不論主觀意愿,只要是死者通過任何途徑使自身死亡的行為,就是自殺。某父以其子作為被保險人向某保險公司投保人壽保險。投保 12 月后,其子因“特殊的性癖好”而窒息身亡,法醫(yī)認定其死亡前有“掙脫”的跡象。其父要求保險公司賠償,而保險公司援引“自殺條款”認為其子為“自殺”而拒賠??梢钥闯觯绻麊渭兊膹耐繝柛傻亩x出發(fā),即使其子主觀上并無自殺的“意圖”,但是身為一個智力健全、受過正規(guī)教育的成年人則很難不知曉這樣的行為會間接的導致自身的死亡,故此,保險公司完全有理由根據(jù)“自殺條款”從而拒賠。同理,如果采用這樣的定義,那么例如雷電天放風箏導致自我身亡、水澇時沿河走失足落水身亡,則均可以算成“自殺”,從而保險人豁免賠償。顯然,這是不合理的。不過,這只是“自殺”的社會學定義。在討論《保險法》中的“自殺條款”,則不得不討論法律意義下的“自殺”。學者楊青梅在著作《論保險合同中的自殺條款》一文中概括了,法律內(nèi)涵中對“自殺”的定義分為“區(qū)別說”與“單一說”?!皢我徽f”則認為“非故意自殺”就是“意外死亡”,自殺本意就包含了當事人主有意圖地主動結(jié)束自我生命的行為,無需再討論“非故意自殺”??梢钥闯?,雖然兩派均認為“自殺”屬于“故意自殺”,但區(qū)別在于是否應該在文本上將“自殺條款”中的“自殺”修改為為“故意自殺”?,F(xiàn)實的問題在于,在理論界或社會共識層面尚未統(tǒng)一地認為自殺條款中所指的自殺就是“故意自殺”的情況下,就在法律中不明確自殺的定義,那么在司法實踐中再次出現(xiàn)類似上述案例中的錯判是顯而易見的。
故此,本文認為應在“自殺條款”中限定為“故意自殺”。
三、自殺條款的適用范圍
在《保險法》中“自殺條款”被限定為“以被保險人死亡為給付保險金條件的合同”,且“死亡保險”被列入人身保險的范疇。故而可以肯定,自殺條款適用于人身保險的范疇,那么還需追問一個問題,它是屬于人身保險概念中的人壽保險,健康保險還是意外保險呢。首先,健康保險是為了補償被保險人在保險有效期間因疾病、分娩或意外傷害而造成的醫(yī)療費用或工作收入損失的保險合同。自殺行為顯然不屬于此類。其次,自殺也不適用于意外傷害險。雖然對于受益人或被保險人遺屬而言,被保險人的身亡是一個“意外事件”,然而意外傷害險中的“意外”是指對被保險人而言的;同時,由于我們已經(jīng)在上一節(jié)中定義了“自殺條款”中的“自殺”是一種“故意自殺”,而非“意外死亡”,因此該條款也不應屬于意外保險合同管轄。綜上,自殺既不是一種疾病,更算不上意外,因此雖然在實務(wù)中部分保險公司的三類人身保險均涵蓋了自殺這種情況,但是從理論上而言,其只適用于人壽保險合同。
四、 兩年期限設(shè)置合理性
從“自殺條款”文本出發(fā),保險人的賠付行為以被保險人自殺身亡為觸發(fā)標志,但為何又增加了“兩年期限”的設(shè)置呢?法律進行這樣的設(shè)置其目的是為了降低被保險人自殺騙保的道德風險。如果只要出現(xiàn)自殺行為就進行賠付,倘若被保險人投保時已經(jīng)起意要自殺,投保只是為了獲得保險金,顯然這種情況下保險人也必須要賠付。拒絕賠付。故此,這種局面無非產(chǎn)生兩種結(jié)果:要么凡是自殺均進行賠付,則易造成被保險人進行逆向選擇,那么保險人的風險顯而易見的增加;要么凡是自殺均不賠付,又難免對部分被保險人有失公允。因此,加上保險免責期的設(shè)置,更像是“妥協(xié)下的產(chǎn)物”,因為“被保險人簽訂了有自殺企圖的保單,不會等到一年或兩年后再自殺以完成其計劃”。雖然有學者認為將免責期設(shè)為“兩年”并無科學的依據(jù),但客觀而言,實在也無法科學地規(guī)定應是“三年”或“四年”。
五、 例外條款合理性
在“自殺條款”中以但書的形式將無民事行為能力的人排除在了該條款的適用范圍之外。本文認為該設(shè)計值得商榷,因為其有可能未保護到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即:十歲以上未成年人(除已滿十六周歲未滿十八周歲,且以自己勞動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和不能完全辨認自己行為的精神病人,的保險人利益。常理而言,并非所有的十周歲以上的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均對“自殺”這一行為的道德特征或后果有十分確切的了解,且其與家人“通謀”騙保的可能性亦是少之又少。故此應將部分十周歲以上的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列入自殺條款中的例外情況。同時,根據(jù)同一原理,不能完全辨認自己行為的精神病人也應列入例外條款。從概念上而言,“不能完全辨認自己的行為”,應指所有的“行為”,而非特指“自殺行為”,從立法概念上而言,用“普遍性”指導“特殊性”,難免有令人尷尬的局面。從精神病理出發(fā),患病之人往往對自身的行為難以控制,從而進行“自毀”;或,并非出于主觀愿意,有意識的進行此種行為,并了解其道德后果。例如,新聞媒體廣泛報道的抑郁癥患者自殺的案例。抑郁癥患者一般而言可以處理日常事務(wù),因此往往不被視為“完全無法辨認自我行為”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之人,而是“無法完全辨認自我行為的”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之人。但是,抑郁癥患者發(fā)病時,往往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進行自毀甚至終結(jié)生命。這是因病痛折磨而產(chǎn)生的后果,并非其出于主觀意愿,有意思的進行選擇,與自殺條款定義中的“故意自殺”有本質(zhì)區(qū)別。
除此之外,從立法本意而言,不論是兩年限制條款還是例外條款,均是對意圖通過自殺而騙取保險金之人的防范。精神病人因病理作用產(chǎn)生的自毀行為,至于何時病發(fā)及病發(fā)后產(chǎn)生何種結(jié)果,根本無法預計及防范,因此這種情況并非自殺條款所要限制的逆向選擇行為。當然,由于上述兩種限制民事行為能力因列入例外條款的原由均是考察其“主觀意識”,因此,出于對保險人經(jīng)營行為的保護角度而言,若在免責期內(nèi)受益人或被保險人遺屬要求進行賠償?shù)模瑒t應由其舉證;同時,出于對受益人或被保險人遺屬利益的保護角度而言,若免責期外保險人拒賠的,應由保險人舉證。綜上,本文同意學者梁鵬的觀點,“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或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不能認識或控制自己行為情況下導致自己死的”,保險人理應賠償。
六、結(jié)論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1.自殺行為可保;2.為了避免法官誤判,應將《保險法》“自殺條款”中的“自殺行為”定義為“故意自殺”;3.“自殺條款”只限定于人壽保險合同,不適用于健康保險合同及意外傷害保險合同;此兩類合同中被保險人自殺身亡的,保險人不予賠付;4.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或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不能認識或控制自己行為情況下導致自己死亡的,保險人理應賠償;5.至于兩年免責期,由于無更科學的理論依據(jù)作為支持,暫時維持現(xiàn)行設(shè)置。
參考文獻:
[1]哈瑞特·E·瓊斯、丹尼·L·朗著,趙凱譯.保險原理:入壽、健康和年金(第二版).中國財政經(jīng)濟出版.2004.
[2]李菁.人身保險合同之自殺條款探析.山東大學.2017.
[3]李玉泉.保險法學案例教程.知識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2005.
[4]涂爾干. 自殺論.商務(wù)印書館.2009.
[5]楊清梅. 論保險合同中的“自殺條款”.哈爾濱商業(yè)大學.2017.
[6]葉佳. 試論人壽保險中的自殺條款.華東政法大學.2011.
[7]約翰·F.道賓. 美國保險法.法律出版社.2008.
[8]張民安. 保險法案例與評析.中山大學出版社.2005.
[9]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http://law.npc.gov.cn/FLFG/flfgByID.action?flfgID=34969 396&keyword=.
[10]World Health Statistics 2017:Monitoring Health For The SGDs.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