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潮
小時候,我最享受的時光,便是和奶奶坐在門前的合歡樹下,看奶奶織五彩的線。奶奶每次織布時,身旁總開滿著姹紫嫣紅的野花,真不知是五彩的花點染了七彩的線,還是七彩的線繡出了五彩的花。
在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里,我和奶奶仿佛總有說不完的話。奶奶織布時喜歡戴著一副小圓框眼鏡,豆粒大的眼珠中仿佛流淌著慈祥的暖流。我呢,也只在旁邊蹦蹦跳跳,一會兒摘這個,一會兒指那個。“奶奶,您總是在織布,這天下是有您織不完的布嗎?”我問道。奶奶微微一笑,撩一撩銀色的鬢發(fā),說道:“只要是給你織的,再多奶奶也愿意?!眱簳r的我當(dāng)然不知什么是感動,只覺心中春風(fēng)蕩漾,花香四溢。奶奶靈巧的手在針線間游走,不一會兒,一件精美的毛線背心完工了。我穿在身上,覺得格外合身,可能是奶奶織的原因吧。
生活的書一開一合,昨日夾在書中新鮮的花瓣,今早已成了干枯的黃葉。
奶奶在一天一天地老去。一日清晨,我漫不經(jīng)心地去奶奶房間喊奶奶吃飯。房門緊閉,我連叫了三聲也無人應(yīng)答,心中突然一緊,我忙推門而入。只見奶奶靜靜坐在床上,手中擺弄著針線,我叫了幾聲,只有沉默,再叫,又是沉默,向前又走了幾步再叫,還是沉默……直到我走到奶奶身旁,奶奶才發(fā)現(xiàn)我的到來。我長吸一口氣,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果然,一場大病后,奶奶的眼光再也閃不出光芒。我勸奶奶放棄針線活,可奶奶卻像個孩子,倔得很。這天,我發(fā)現(xiàn)她又在擺弄針線活,我沒有上前阻止,而是在暗中觀察。老人家吃力地擺弄著銀針,僵硬的手早已沒了從前控制力,她雙手顫抖著,線無力地垂著,晶瑩的汗珠從稀疏的發(fā)間涌出,滴在地上,嗒、嗒,好似生命的時鐘。我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奪過針線。奶奶卻仍笑著,指著毛衣對我說:“這是我給你織的新毛衣,我已經(jīng)織完了。”可我仍未消氣,大聲說:“不是說好了您別再織了嗎?累壞了身子怎么辦???”奶奶慢慢地吐出字句:“我知道你關(guān)心我,可我不做毛衣,誰來做?買的沒感覺,你可別生氣,要不,奶奶也生氣了!”一陣沉默……我一把上前抱住了奶奶。夕陽斜照,在我的眼中朦朧成一片紅暈,門前的合歡開花了,樹下,是一片粉紅的海洋。
心田有花靜靜開。針線上,早落了一層灰??擅棵亢蠚g開花,我總要想到奶奶,想到從前,心中又好似洋溢著花香。
(摘自《荊州日報》2018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