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的詩意

邱馨韻

“我一出世就沉沒在時間里了，時間如水我如魚。”若是把這兩句話按照詩歌的方式排列：

我一出世就沉沒在時間里了，

時間如水我如魚。

想必你跟我一樣，也可以認同它是一首詩了。這就是周濤筆下“借助詩的方式”所創(chuàng)作的散文《捉不住的鼬鼠》開篇的第一句話。

周濤曾說：“我不善于細微的描寫，更不善于敘事，我對一部龐大作品的構(gòu)架能力也很差，我缺乏小說才能。我總的來說是借助于詩的方式。我的思維方式較為接近于詩……我的‘這一套是通過寫詩的多年訓練逐漸形成的，我非常感激詩對我的養(yǎng)育。”可見，周濤對散文寫作的判斷是來源于他創(chuàng)作詩的感覺，而“一部文學作品的最明顯的起因，就是它的創(chuàng)造者，即作者。因此，從作者的個性和生平來解釋作品，是一種最古老和最基礎(chǔ)的文學研究方法。”基于此，我們可以從周濤散文詩意性的個性出發(fā)，分別從詩意的意象、詩意的語言、詩意的表達三個方面分析他的散文《捉不住的鼬鼠》。

一、詩意的意象：將理性時間訴諸感覺形象

從詩到散文，是周濤寫作的轉(zhuǎn)折點，標志著他由詩的生活轉(zhuǎn)向了散文的生活，其中一以貫之的是他不絕如縷的詩性之光。就詩歌文體而言，“所謂意象，即是指詩人內(nèi)在之意訴這外在之象，讀者再根據(jù)這外在之象試圖還原為詩人當初的內(nèi)在之意。”簡言之就是浸透了主觀情感的外在物象。周濤將自己對于時間的理性思考外化成人們對物的感覺，激發(fā)了讀者豐富的聯(lián)想和想象，給人以新奇感。

《捉不住的鼬鼠》開篇就將時間比作水，時間如水，看得見，摸得著，并不斷往前流去，“我”便是在這流水中不斷沉沒、不斷穿梭的一條小魚。這里的“我”有兩層含義，一方面指單個的生命個體，比如作者本人;另一方面指整個在時間的流水中不斷前行的生命群體，包括整個人類和其他生命整體。周濤一句話便將生命與時間的抽象關(guān)系寓于形象具體的水與魚中，讓人恍然大悟。就整個文本而言，作者從宏觀、微觀的角度出發(fā)，通過對宇宙萬物的描繪來表現(xiàn)時間的存在形態(tài)、流失及其留下的痕跡。

二、詩意的語言：將思想性與藝術(shù)性合二為一

在周濤宣布“解放散文”，打破散文舊模式的同時，進一步強調(diào)了“散文既是作家成熟的自我表達方式，也是一種實用文體，一種文字的基本訓練手段。它既是人在社會生活中需要經(jīng)常運用的，也是能夠表現(xiàn)很高藝術(shù)生活的一種文體?！敝軡龑ι⑽牡倪@種獨特看法表現(xiàn)于他創(chuàng)作散文的實踐中，作為一個思想型作家，周濤通過他天然的情緒流動，同時借助理性語言獲得思想的深度和廣度，讓他的散文閃爍出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的光芒?！爸軡⑽恼Z言的理性體現(xiàn)在散文中濃郁的思辨色彩，反映在文本形式上則是在想象中常做哲學式的精神漫游”。

《捉不住的鼬鼠》試圖探索時間的奧秘：“一個東方農(nóng)耕民族，因為自己的生活方式認識了它，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季。季是以四種容顏出現(xiàn)的，循環(huán)往復，相互銜接，從未有過一次失誤”;“一些狩獵民族，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因而他們看到的也主要是黑白兩色，白天是白的，黑夜是黑的，他們把它叫作日子”;“另外是游牧者，他們很容易把它叫作紀元，漫長的動輒千里的遷徙和轉(zhuǎn)移，使他們隨著或逆著它移動，也使他們看到了它更真實的茫茫無聲的面容”。周濤抓住人們將時間賦予“季”“日子”“紀元”等名字這一契機，展開思緒：首先，把“四季”幻想成人的四種容顏，仿佛時間也有生命，會出生，會死亡，與人相伴，不斷重復，以此來說明時間是有限的;其次，把“日子”說成是在白山與黑水之間不斷交替的兩種顏色，若隱若現(xiàn)，恍然大悟，時間就是在人們白天勞作和黑夜休息間一閃而過，以此從微觀的角度來形容時間的短暫;再者，把“紀元”放入歷史的長河中，同樣賦予它“茫茫無聲的面容”，說明時間伴隨著人類的遷移和發(fā)展而不斷往前，以此從宏觀上來闡釋時間和整個人類發(fā)展的關(guān)系?！奥?、晷、鐘、表”四個字，更是將時間的進程以人們計時方式的演變簡潔而又形象地呈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讀到此處，仿佛在觸摸著時間的沙漏、日晷的石板、鐘聲的鳴響以及手表上一圈一圈的輪回。

讀到這些文字，總是會停下來，然后閉上眼慢慢冥想，想到天與地，想到宇宙，想到洪荒，想到一切與時間有關(guān)的萬事萬物。就像周濤自己所說的那樣：“重新檢閱舊時文字，吾未見其在時間的浸淫下有任何衰老、頹敗的跡象，相反，我看見其在時間中生長?！?/p>

三、詩意的表達：將自由作為散文文體的性情

周濤在散文方面的創(chuàng)新之處，還在于文體創(chuàng)新方面。所謂文體，“指的是當人們用語言符號來表情達意時，所呈現(xiàn)出來的一種具體的言語形式。在散文的敘述活動中，文體既是作者統(tǒng)一敘述內(nèi)容與形式的基本手段，也是連接敘述的主體與客體的一種紐帶”。周濤的創(chuàng)作，在從詩歌發(fā)展為散文的過程中，的確對散文文體做了極其自由的創(chuàng)新，這個創(chuàng)新之處體現(xiàn)在《捉不住的鼬鼠》一文中，主要是自由的句式表達方式，即對稱、排比、設問、長短句等統(tǒng)一運用。

“我們還崇拜金錢……

我們不珍惜生命……

我們以自私為核心……”

…………

“時間對小孩子來說……

時間對老人來說……

時間對那些偉大的男人來說……

時間對那些美麗的女人來說……”

…………

“對排隊的人，他磨蹭著;對有急事的人，它拖延著;

對找時間的人，他躲閃著;對趕時間的人，他飛跑著;”

…………

這些句式變化多樣，別具一格，豐富多彩，有的三字一句，有的六十多個字一句，如此豐富多彩的語句也只有作家筆下才能見到，學者、科學家都難能為之。從行文來看，段落很多，像詩或散文詩一樣排列，給這篇散文增添了詩的韻律和氣勢。此外，本文在敘述人稱上的不斷變化也體現(xiàn)了周濤散文的自由風格。一會兒是“我”、一會兒是“它”，一會兒是“我們”等自由敘述打破了傳統(tǒng)散文以“我”為中心的敘述方式，這樣恣意的寫作卻不落入俗套，反而令人神往和敬佩，卻也是難得。

周濤的散文不僅充滿著詩的意象、詩的語言、詩的意境，更難得的是讀他的散文仿佛是一次心靈的旅行，是一份珍貴的精神食糧，還能喚起我們創(chuàng)作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