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陶淵明詩歌的藝術特點

費柏仁

千百年來，陶淵明的詩歌之所以為廣大的讀者喜愛與傳誦，除了思想性強、內(nèi)容題材豐富的原因之外，還由于他詩作的高度藝術價值。誠如著名詩詞評論家葉嘉瑩教授所說：“在我國的詩人中，陶淵明是詞語表現(xiàn)得最為簡凈而含蘊卻最為豐美的一位詩人。”元遺山《論詩絕句》評陶淵明的詩，用“豪華落盡見真淳”七個字，道出了詩人化繁復為單純的獨到境界。具體來說，陶淵明詩歌的藝術特點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

陶淵明寫詩，都是在“不吐不快”時才訴諸筆端的。不論是田園詩中的寫景狀物，還是詠懷詩中的興懷致慨，都飽含著作者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真實感受和體驗，并讓這種感受與體驗，如水銀瀉地一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因此，他的詩不僅明白如話，而且意味深長，沒有矯揉造作、刻意雕琢之辭。雖然寫的多是日常平凡生活，但由于他善于細致入微地體會物情，所以能從極為普通的事物中發(fā)現(xiàn)蘊涵其中的詩情畫意。如，他用“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兩句描寫春天的田野，一片盎然生機，躍然紙上。蘇東坡說：“‘平疇二句，非古之藕耕植仗者，不能道此語;非世之老農(nóng)，不能識此語之妙?！闭f得十分中肯。如果陶淵明只是田園風物的旁觀者、欣賞者，而不是親身參與田園生活，那么他就不可能將個人直接的深切體驗注入對田園風物與農(nóng)村生活的描繪之中了。

二、情與景的密切交融

“意中有景，景中有意”，也是陶詩的一個突出特點。陶淵明把抒情與寫景緊密地結(jié)合起來，善于將心理刻畫與環(huán)境描寫互相滲透，融為一體，以收到動人以景、感人以情的效果。如，《雜詩》第二首，以“白日淪西阿，素月出東嶺”開頭，描寫秋夜的月光如水，清幽寂靜，以“念此懷悲凄，終曉不能靜”結(jié)尾，表現(xiàn)詩人有志難騁、壯心未已的痛苦心情。月夜愈是寂靜，詩人的內(nèi)心愈是無法平靜，從而使詩人的境遇引起讀者強烈的共鳴。此外，詩人在描寫自然景物時重在寫其“意”，不重寫其“實”，而“意”則超越了感情的范圍，或表現(xiàn)詩人的好惡，或包含有詩人對人生哲理的體悟以及某種理想的寄托。因此陶詩的意境讓讀者感受到的，不僅僅是一個個具體的畫面場景，而且還是與黑暗現(xiàn)實相對立并閃爍著理想化光彩的生活境界。

三、言語樸素、精練、含蓄、醇美，善用白描

陶淵明善于運用質(zhì)樸平易的語句和白描的手法，生動地表現(xiàn)事物的外在形象與內(nèi)在特質(zhì)。如，他用“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十個普普通通的字，就勾畫出一幅雪花輕飄、大地素裹的雪景，雪的形象十分傳神。由于詩人善于捕捉事物的突出特征，并傳神地加以表現(xiàn)，因而不用什么典故、辭藻，就能夠使讀者如臨其境，如聞其聲，既親切又真實。再如，《歸園田居》其一中的“帶月荷鋤歸”一句，描寫勞動歸來的詩人，在皎潔的月光下，肩扛一把鋤頭，穿行在草木遮掩的山路上，這是一幅多美的月夜歸耕圖！梁啟超說：“《歸園田居》只是把他的實歷感寫出來，便成為最親切有味之文?！边@個評論可謂一語中的。陶詩的許多寫景名篇都具有類似特點，表現(xiàn)了詩人的非凡功力。

四、氣象渾厚，意境完整

陶淵明繼承并發(fā)揚漢魏詩詞“氣象混沌，難以句摘”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專注于通篇的渾厚和意境的完整，而不為一兩句詩成為名句而刻意追求。因此，他的每首詩都有一個完整的境界，都洋溢著渾厚的氣象，給人以和諧完美的感受。如，寫悠閑自在生活的《飲酒》第五首，開頭兩句寫自己居住的地方非常安靜，沒有什么人來打擾，再自問自答，然后具體描寫南山景象，篇末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對全篇進行總結(jié)。這首詩記結(jié)廬之事，寫田園之景，抒隱居之情，以淳樸的藝術風格表現(xiàn)了詩人閑適的生活和對自然風光的喜愛。由于詩人匠心獨運，詩中不乏意味雋永的佳句，如，“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等，比同時代人詩中的名句更高一籌。但因為全篇俱佳，所以就“難于句摘”了，這也正是陶詩讓同時代詩人不可企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