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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者視閾下的“文人”及其批評理念的演進
      ——以唐宋為中心*

      2019-02-22 04:48:23
      關鍵詞:儒者文士儒學

      熊 湘

      (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文道關系是中國古代文學批評領域不可回避的基礎性話題,歷來有不少論者予以闡發(fā)。然而,“文道關系之下,儒者如何看待文人”這個問題尚未得到充分揭示。文道觀的表達離不開文人與儒者這兩個行為主體,相應批評和理論都須借助主體身份與立場才能充分展開。“儒者”乃儒家學術的研習者與弘揚者,代表著正統(tǒng)價值觀念,很大程度上掌握著社會文化批評的話語權。“文人”以文章創(chuàng)作者(文章之士)為核心含義,指涉古代最為廣泛的讀書人群體。漢代文學與文章的分途已預示著儒者、文人之別。魏晉六朝,由于人們對文學形式之美的重視,“文”“儒”距離進一步拉開,文人與儒士隨之形成互相區(qū)別、比較,甚至互相排斥的關系。此后,社會觀念和制度的作用、儒學(道學)的發(fā)展、個人身份行為的多樣性等因素,使得文人概念及其身份無法擺脫儒學場域的影響。文道觀念也因與身份和批評掛鉤,而具有了多個層面的內涵。本文即以此為切入點,以唐宋為主要階段,探討儒者視閾下“文人”身份批評的演進過程,借以揭示文道觀念與身份認知的內在聯(lián)系,儒學話語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及其對古人身份定位的重要意義。

      一、文儒的合與分:唐代文人身份的價值轉向

      從概念上講,儒者與文人是對主體不同側面的角色描述,六朝文獻已經體現(xiàn)出二者的差別。然而,“文人”不會停留在固化的概念層面,主體的言行、社會關系,以及制度和階層因素,都會影響人們對該身份的認知。在選舉制度方面,自漢而始的秀才、孝廉二科,唐代的進士、明經二科,都具有區(qū)分文人與儒士的功能。南北朝時期,秀才出身的文人,地位和受重視程度往往高于從孝廉出身的儒士??v觀全唐,進士科的影響也要大于明經科。①具體參見宮崎市定《九品官人法研究:科舉前史》,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274頁。羅新本《兩晉南朝的秀才、孝廉察舉》,《歷史研究》,1987年第3期,第120頁。傅璇琮《唐代科舉與文學》,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25-128頁。雖然選舉制度對文人、儒士的區(qū)分只是宏觀層面的,但它作為世人仕進的關鍵路徑,對當時學風產生了導向作用??梢哉f,察舉、科舉對秀才、進士的偏重,與魏晉六朝、唐代重文的風氣互為因果。在此背景下,與秀才、進士相對應的“文人”就成了一個較為顯赫的身份標識,其蘊含的深意已非“能文”二字所能囊括。

      唐代前期,風氣所及,很多士子以文人自恃,自動強調文人的價值。這使得“文人”超出了“能文”的單一內涵,在價值意義上向儒家靠近。陳子昂《堂弟孜墓志銘并序》云:“始君伯父,海內之文人也,含純剛之德,有高代之行,每見君,嘆曰:‘吾家世雖儒術傳嗣,然豪英雄秀,濟濟不泯,常懼后來光烈,不象先風。每一見爾,慰吾家道。’”[1]這里的“文人”作為褒獎之詞,與儒術、德行相融合。武周之后,不少文人進入仕途、參與政事,地位、聲譽日隆。他們在對前代著名文人的推崇和自我的政治實踐中,努力尋求一種文人治國理政的理想范型,“文儒”一詞由此大量出現(xiàn)①根據(jù)目前所見的傳世文獻和部分出土文獻,筆者統(tǒng)計出唐前文獻出現(xiàn)“文儒”一詞共20 次,其中14 次出自王充《論衡》,唐代文獻中有149次,主要集中在武周之后到憲宗朝。因古代典籍多有亡佚,加之筆者目力有限,以上統(tǒng)計難以做到絕對準確,但數(shù)量上如此大的差距足以支撐我們的判斷。。張說、蘇颋、張九齡、孫逖等人可謂文儒之代表,以文為用,以儒為的。所以“文儒”一詞在很大程度上預示著文人與儒者的合一,也強調著文人的德行與世用。張說在《齊黃門侍郎盧思道(神道)碑(銘并序)》中將晉之潘、陸、張、左,宋齊之顏、謝、江、鮑等文人(能文之人)接在孔子、游、夏之后,譽之為“翰林之秀”“文伯”,功能在于“吟詠情性,紀述事業(yè),潤色王道,發(fā)揮圣門”[2]1196。其后又言“文士擅名當時,垂聲后代”[2]1196。《上東宮勸學啟》也說:“伏愿博采文士,旌求碩學……引進文儒。”[2]1307張說筆下的“文士”等同于“文儒”,贊譽之意溢于言表。其后,張九齡在為張說撰寫的墓志銘序中說:“公之從事,實以懿文,而風雅陵夷,已數(shù)百年矣。時多吏議,擯落文人,庸引雕蟲,沮我勝氣。丘明有恥,子云不為。乃未知宗匠所作,王霸盡在?!盵3]這涉及到中唐的文儒與吏治之爭。面對重吏治者的非議,張九齡為“文人”正名之意頗為明顯??梢?,張說、張九齡等人將自己的政治行為與對文人的身份認同結合起來,其文儒、文人觀念接近于王充的主張,充分表現(xiàn)出文人之德與力②王充《論衡》在界定和描述“文人”概念時,一方面強調文人的德行,另一方面重視文人及其作品在討論實務、勸善懲惡、輔助政教方面的實際效力。對此,參見熊湘《德與力:王充文人身份認同及理論意義》,《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1期,第98-103頁。。不同的是,王充因沉淪下僚,其理想中的“文人”成為遙想,張說等人卻在踐行著文人的世用價值??傊拔娜恕鄙矸輧r值向儒者、事功靠攏,與唐前期的政治社會風貌有直接關系。

      從理論上說,文儒合一,意味著“文人”身份必須接受“儒者”的價值規(guī)訓,“文人”的意義也有待儒學的認可。然而,中唐以后,隨著儒學的發(fā)展,這一認可姿態(tài)發(fā)生了轉變。搜檢唐代文獻,對“文人”概念進行貶抑的不多。儒者視閾下,集中批判、鄙薄“文人”的,要數(shù)柳冕。柳冕不再將文人視為與文儒等同的、高標獨立的身份。他在《與權侍郎書》中說到:“進士以詩賦取人,不先理道;明經以墨義考試,不本儒意?!盵4]2370他批駁的對象除了重詩賦的進士,還有只精于注疏的經生。以儒家德義為準則,舞弄文辭的進士與只懂注疏的經生均無足觀。也就是說,儒者與文人的差別(或者儒者相對于文人的優(yōu)勢)不在于他們的本職任務——儒者通經,文人不通經,而在于儒者有內在的道德作支撐,而文人之文章不根于教化。柳冕多次提到文章若不本于儒家之道,那就只是技藝③如柳冕《謝杜相公論房杜二相書》云:“文章,技藝之流也?!薄杜c徐給事論文書》云:“文多用寡,則是一技。”《答荊南裴尚書論文書》云:“文多道寡,斯為藝矣?!狈謩e見董誥等《全唐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2371-2372頁。。他在《謝杜相公論房杜二相書》中說到:“文章之道,不根教化,別是一枝耳。當時君子,恥為文人?!盵4]2371循其文意,文人就是創(chuàng)作文章而不根教化之人,等同于不先理道、只重詩賦的進士。將君子與文人對立,乃是柳冕有意為之。他贊揚荀子、孟子、賈誼之文為“君子之文”,就是因為這幾人能“明先王之道,盡天人之際,意不在文,而文自隨之”[4]2371。對柳冕而言,“君子”乃文道合一的典型,君子之文高于文人之文。在《與權侍郎書》中,他主張改革科舉,分為二等:“其有明六經之義,合先王之道者,以為第一等;其有精于誦注者,與精于誦疏者,以為次等。不登此二科者,以為下等。不亦善乎?且明六經之義,合先王之道,君子之儒,教之本也;明六經之注與六經之疏,小人之儒,教之末也?!盵4]2370君子之儒高于小人之儒,而僅重視文辭的文人則不能登此二科。在柳冕的價值評判中,君子、經生、文人符合由高到低的排列順序。君子因文道合一而得到最大的褒揚,一般的經生(小人之儒)雖位于教化之末,但并未脫離儒家經典,尚有可稱許之處。文人純粹以文為技藝,無關乎儒家之道,也就成了柳冕貶抑的對象,故柳冕積極提倡“尊經術、卑文士”[4]2371(《謝杜相公論房杜二相書》)。

      作為古文運動的先聲,柳冕之論已顯道學之萌芽。此后,詞采之文與儒家之道的對立越來越引人關注。呂溫在《祭座主故兵部尚書顧公文》中提到安史之亂后,文士詞人聚集于金陵會稽,以致于“洙泗之風,弊而浸淫”[4]2822。劉禹錫《唐故中書侍郎平章事韋公集紀》也指出“文士之詞不同于潤色之詞”[5]。與唐代前期“文儒合一”的身份內涵相比,柳冕等人的主張與表述使得“文人”的內涵再次縮回到“能文”(重詞采)的狹窄意義上來。

      從推崇文儒合一的文人范型,到偏重教化而鄙薄文士。這一觀念的轉變有其深層次的原因。細繹作為文人理想范型的“文儒”概念,則會發(fā)現(xiàn),“文儒”不是一個穩(wěn)定的合成性名詞①葛曉音指出:“‘文儒’原不是一個穩(wěn)定的合成名詞。它之所以出現(xiàn)在盛唐,就因為‘文’與‘儒’能夠以平衡求結合。一旦失去其賴以平衡的時代條件,便會發(fā)生不同方向的傾斜?!币姼饡砸簟妒⑻啤拔娜濉钡男纬珊蛷凸潘汲钡臑E觴》,《文學遺產》,1998年第6期,第43頁。。文儒合一并居高位,這樣的人只是少數(shù)典型。重文風氣使得士人在創(chuàng)作、交流、行卷之中充斥著大量的技藝之文,形成文與道分裂的表象。更重要的是,“文儒”之“儒”所代表的不僅是儒者,而是“儒”所指向的經世致用的功用和目的,這必定要通過官員的身份才能充分實現(xiàn)。玄宗時期,重吏能的官員得勢,貶謫文才之人;安史之亂爆發(fā),文人無用武之地。此外,對于大多數(shù)士人,文才、儒學、吏能三者難以兼?zhèn)?。這些因素使得中晚唐理想“文儒”所依據(jù)的內外條件難以完備?!拔娜恕睆淖鳛槲娜宓耐x詞,到作為技藝、詞采的創(chuàng)作者,其中的變化反映的就這一時代背景下,文人政治上的失意。在此背景下,文人身份本身所具有的政治、儒學價值逐漸降低。

      另一方面,儒家世用始終是大部分士人的價值追求,文儒合一的觀念不會絕跡。韓愈、柳宗元等人以文章家的身份,提倡儒家之道,強調文道合一的同時,也在實踐層面體現(xiàn)著文人、儒者的合一的身份形態(tài)。故其立場與堅守道學的柳冕有異,如柳宗元《與楊京兆憑書》褒揚“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斷于古書老生,直趣堯舜之道、孔氏之志”[6]。這直接表明了文人能夠融合文與道,在文儒合一的描述路徑中,肯定了文人的世用功能。柳宗元的批評思路延續(xù)到了北宋初期,而像柳冕那樣分儒者與文人為兩端的批評方式,也待道學的演進而作進一步發(fā)展??傊?,中晚唐時期,文道關系下的兩種認同思路已然暗含了身份認同的矛盾與危機,也為后世的“文人”身份批評埋下伏筆。

      二、不通經、不明道、不知道:道學發(fā)展中“文人”概念的升級

      自中唐而開啟的“新儒學”大力提倡儒家之道,在提升“道”范疇內涵的同時,也使它成為儒家話語中的核心詞匯。由此“道”便帶上強烈的價值優(yōu)勢和話語權力,凸顯出儒學場域的強大。然而,儒家之道必須通過文來表達和傳播,故道與文之間必然會產生價值、意義上的糾纏,從而生發(fā)出對儒者、文人的身份批評。

      柳冕已評判出明道(儒者)、通經(經生)、能文(文人)三者的高下。依此序列,“不通經”固為文人之所短,然尚非致命弱點?!安幻鞯?,不根于教化”才是柳冕批評文人的要害所在。然而,宋初柳開、石介等人重視道統(tǒng),將文置于道之下,仍舊從褒義的、文道合一層面來運用“文人”概念。如柳開《請家兄明法改科書》贊揚“文章之士”,并云“未聞有一習法令者(法吏)而能廁其中”[7]6冊,316,同時又將“法吏”與“儒士”對立起來。可見“文章之士”“儒士”所指相近,是可以融于一體的兩種身份。石介《贈張績禹功》云:“李唐元和間,文人如蜂起。”[8]詩中毫不諱言對文人中杰出者的贊許。直到歐陽修《答吳充秀才書》才續(xù)接了柳冕的批評方式:“夫學者未始不為道,而至者鮮焉。非道之于人遠也,學者有所溺焉爾。蓋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悅而自足。世之學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則曰:‘吾學足矣?!跽咧翖壈偈虏魂P于心,曰:‘吾文士也,職于文而已?!似渌灾林r也?!盵9]664這段文字給“文士”下了簡單準確的定義——“職于文”(或曰“溺于文”)。嚴格說來,歐陽修否定“吾文士也,職于文而已”這句話的方式可以有兩種,一是文士不當職于文,二是不當作文士。兩種方式對“文士”的態(tài)度迥異。參以歐陽修在《論李淑奸邪札子》中所言:“才行者人臣之本,文章者乃其外飾耳。況今文章之士為學士者,得一兩人足矣。假如全無文士,朝廷詔敕之詞直書王言,以示天下,尤足以郭復古樸之美,不必雕刻之華。”[9]1547-1548可見,歐陽修對“文士”并不一定認同。他否定“文士”這種自我認定的方式,就是因為“文士”沉溺于文章創(chuàng)作而遠離了“道”。另外,與歐陽修同時的釋契嵩《非韓》批評韓愈為“文詞人”[7]36冊,336,于儒家之道有所不逮,這也延續(xù)了儒者文人相對立的批評模式。

      此后,二程對文人等概念作了簡單概括:“今之學者,歧而為三:能文者謂之文士,談經者泥為講師,惟知道者乃儒學也?!盵10]144二程①由于書中沒有標明此言出自程顥還是程頤之口,為論述方便,將此語歸在“二程”名下。沒有講古之學者如何,但依其文意,不難推測出“古之學者為一”這個結論?!搬鵀槿北砻?,文士、講師、儒學沒有在一人身上體現(xiàn)出來,所以二程對文人的定義可以修訂為能文但不談經、不知道的人。那么儒學是不是就是不能文、不談經的人呢?就“能文”方面而言,古人對道與文關系的理解已經給出了答案。簡言之即道內文外、道主文從??鬃印坝械抡弑赜醒浴北闾N含了文與道的這種關系。道的表達、傳播必須以文為載體,于是,如柳冕《謝杜相公論房杜二相書》所述“意不在文,而文自隨之”[4]2371成為提倡儒學者所推崇的狀態(tài)與境界。歐陽修《答吳充秀才書》也說:“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9]664所言均是強調不當刻意為文。朱熹視道為根本,視文為枝葉,反映的不僅是二者的本末關系,更代表文因道而生的主張。沉溺于文學創(chuàng)作,不著意于道,那就成了程頤口中的“作文害道”[10]290。在這一背景下,“能文者謂之文士”的“能文”可解釋為沉溺于文,如此雖然回避了儒者能否作文的問題,但能夠突出二程所持的儒者立場——不沉溺于文。從“談經”的方面而言,宋學比漢學更重義理的發(fā)揮,宋儒對講求繁瑣的章句訓詁、忽視道義闡釋的經生并不推崇。故二程所言之“儒學”不是不談經,而是不因章句訓詁而停留在經典的表面。因之,二程在對文士、講師(經生)、儒學的定義中,推崇儒學,貶低文士與講師(經生)之意甚明,后兩者因“不知道”而受到輕視。

      在文人與道的關系上,還有更為細致的地方需要辨明。柳冕、韓愈、柳宗元以至歐陽修等人談論文根于教化、文以明道、文與道俱等問題,其重心都在文章上,與宋代的道學家相比,他們在“道”的內涵及義理的闡發(fā)上所論甚少。于是,文人概念便被框定在“所作之文不明道”這個層面,柳冕對文人的闡述即是如此。其實“明道”與“知道”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明道”等同于“載道”“貫道”,針對的是文章創(chuàng)作?!爸馈敝卦趯Α暗馈钡睦斫夂完U述,針對的是主體。故“文以明道”等主張主要表明一種創(chuàng)作姿態(tài),所明之道是否深入、切實,尚不是該主張所能顧及的問題。二程的“知道”顯然不同于古文家的“明道”,由此可看出他們對“文人”定義的內在差異。在儒學場域下,對文人的批評必然從作文不明道轉向不知道(或云“所明之道不正確、不合理”),也即從對創(chuàng)作姿態(tài)的批評轉向對個人學識修養(yǎng)的批評。朱熹評春秋三傳,認為《穀梁》《公羊》論說道理和禮制沒什么差錯,而《左傳》所說之禮卻是鄙野之談,多錯漏。故其云:“左氏不是儒者,只是個曉事該博、會做文章之人。若公、穀二子卻是個不曉事底儒者?!盵11]1555《左傳》長于記事,故朱熹稱左氏為會做文章之人。然《左傳》也并非沒有記述禮制、微言大義之語,朱熹批評左氏的核心,不在于《左傳》是否載有儒家之道等內容,而在于其所說之禮道是否切實合理。對道學家而言,研習并闡發(fā)儒家之道乃其一生的事業(yè),除此之外,應無暇他顧。特別對于藝文、技藝之事,尤當棄置一旁,不該因其而耗損心力。此關乎儒者的心性修養(yǎng),也是儒者“知道”的必要前提?!吨熳诱Z類》中的一段記載恰好點明了這一關鍵:

      敬之問:“‘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養(yǎng)心也只是中虛。”曰:“固是。若眼前事事要時,這心便一齊走出了。未是說無,只減少,便可漸存得此心。若事事貪,要這個,又要那個,未必便說到邪僻不好底物事,只是眼前底事,才多欲,便將本心都紛雜了。且如秀才要讀書,要讀這一件,又要讀那一件,又要學寫字,又要學作詩,這心一齊都出外去。所以伊川教人,直是都不去他處用其心,也不要人學寫字,也不要人學作文章。這不是僻,道理是合如此。人只有一個心,如何分做許多去!若只管去閑處用了心,到得合用處,于這本來底都不得力。且看從古作為文章之士,可以傳之不朽者,今看來那個喚做知道?”[11]1475

      文人不知道,根源就在于他們喜好頗多,消耗精力、心思去寫字、作文章,以至本心紛雜。這類人既包括作明道之文的人,也包括作無關乎道之文章的人。前者因用心紛雜,于所述之道不能透徹了解,故云“不知道”;后者則與道夐不相關,雖也可名為“不知道”,但更等而下之了。如果將韓愈等人倡導的文以明道看作是一種文道合一的方式,那么朱熹等人倡導的則是人道合一,即不論在什么時間、什么場合,主體的內在心性、學識和外在言行都要符合儒家之道,由此形成“日常生活與儒學人生價值的一體化”[12],進而塑造出純粹的道學家形象。韓愈、歐陽修等人未嘗不明道,但以朱熹的眼光視之,此等古文家未能深明道之內涵,個人修養(yǎng)上又不將儒家之道一以貫之。于是朱熹認為文人“下梢頭都靠不得”[11]3310,更批評歐陽修等人“大概皆以文人自立。平時讀書,只把做考究古今治亂興衰底事,要做文章,都不曾向身上做工夫,平日只是以吟詩飲酒戲謔度日”[11]3113。

      質言之,不通經、不明道、不知道成為后世文人身份批評的三種典型的話語方式。這三者之間的層層遞進,也反映出儒學場域下文人身份批評發(fā)展的內在邏輯,這個過程與中唐至宋間道學的發(fā)展相契合。

      三、以道衡文:文與文人意義的割裂以及身份級差的形成

      以儒家之道為衡量標準,否定虛言浮詞以及文人的存在價值,是儒者批評文人的一貫思路。不過,像程頤等道學家那樣強調作文害道、道盛則文自生等等,雖理論上旗幟鮮明,但實際上沒有太大的可行性。絕大部分讀書人都要經過科舉考試,在議論政事、士人交往、日常生活等方面必然會用到文。所以能文與不能文是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二程在對文人、經生、儒學的定義中,已經間接地表明能文非儒者所長。在批評文人不明道、不知道的同時,儒者也不免會遭到“不能文”的質疑。按照文生于道的傳統(tǒng)觀念,既然文是從道生發(fā)出來的,那么有道之人不能文,則是難以理解的了。彌補這一矛盾的方式有二:一是在一定程度上承認文人能文,而儒者不論是否能文,都要強調“意不在文”,通過突出儒者身份的價值優(yōu)勢來表明自己不屑為文。二是轉換世俗意義上“文”與“能文”的概念,使“文”的核心價值向儒學靠攏。這一點則是淵源有自。自先秦始,“文”就已經被賦予了天文、地文、人文等宏大主題,宇宙、社會的秩序及其內在理道被描述成文章之文的歷史遠源和邏輯起點。此理論前提很容易引申出文生于道的觀念。對于純粹的儒者(或道學家)來說,文道合一不是主張文與道同時在一個人身上體現(xiàn)出來,而是罷黜了所有與道無關的文,試圖將“文”視為儒者的專利,將儒者看作“文”最正當?shù)氖褂谜摺<热蝗寮抑罏椤拔摹钡膬r值核心與基礎,那么有道則必有文,能明道者自然能文。

      先秦被認為是文道合一的典型時期。宋以后時有“三代無文人”的說法①如宋陳傅良《文章策》:“三代無文人,六經無文法?!币婈惛盗肌吨过S集》,《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1150冊,第913頁。(元)郝經《文弊解》:“故六經無虛文,三代無文人。夫惟無文人,故所以為三代;無虛文,所以為六經?!币姾陆洝读甏罚毒坝∥臏Y閣四庫全書》,第1192冊,第221頁。,此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持論者所處的儒家立場。在他們看來,三代文道合一,三代以后,不是道遠離了文,而是人們沉溺于文,使得文從道的統(tǒng)攝下分離出來,形成文人角色。盡管道學家不得不承認三代之后,文人之文日盛一日,影響甚巨。但不論從內在邏輯上還是歷史源流上,他們都堅持主張文應當歸屬于道。因而,“三代無文人”之論割裂了“文”與“文人”歷史關系,減弱了文人對文的操控力。與之類似,宋楊簡《論文》云:“由道心而達,始可以言文章。若文士之言,止可謂之巧言,非文章?!盵7]275冊,330按照最一般的概念,儒者應當是儒家之道的闡揚者,文人是文章的創(chuàng)作者??蓷詈唴s以儒者為文章的創(chuàng)作者,以文人為巧言的創(chuàng)作者。這種與本身定義錯位的說法,正揭示出儒者對文之價值的強調和將其拉回儒學場域的愿望??梢哉f,楊簡此語直接剝奪了文人使用文章的正當性,使得文人與文在價值、意義上對立起來。文源于道,具有正面的意義;文人作虛言浮詞,常被鄙棄。細尋其原因,發(fā)現(xiàn)這兩個“文”的所指是不相同的。但問題就在于,古人大多不會以邏輯思辨的態(tài)度來辨認不同場合、語境下“文”的內涵。正是這種籠統(tǒng)的認識導致了他們對文及文人的批評特性。如宋楊億、王安石的謚號都為“文”,劉克莊在《侍講朱公覆謚議》中對此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王安石“經學不得為醇,其事業(yè)亦有可恨”[13]2920,可見劉克莊對謚號“文”的理解,包括了儒學要醇正,事業(yè)要有所立兩方面。楊億是西昆體的主要作家,劉克莊直言楊億為“文士”,并云:“文乎文乎,豈是之謂乎?”[13]2920雖然這里沒有直接提到文章之“文”,但已反映出“文”內涵之復雜,謚號之“文”、文章之“文”、文人之“文”都包含在內。并且,從價值意義上說,謚號之“文”、文章之“文”都要高于文人之“文”。

      宋以后一些理學家延續(xù)了這一批評理路,文人與文之間維持著這種意義割裂與價值錯位的關系。元郝經在《文弊解》中指出文人作文“炫于辭章而忘于道義”[14]221,故招來兇禍。歸根結底,是文人用文之不當。換言之,文人之文脫離了文的本來價值與意義。在《文說送孟駕之》一文中,郝經借用《周易·系辭》中“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兇生焉”一語,強調用文不當?shù)膰乐睾蠊鵀槲牟划?,自然是“作為者(文人)之過”[14]243。明胡直在《胡子衡齊》中引洞先子之言:“文非圣人不能用?!盵15]文人詞客用文則畔道圯法,類如優(yōu)伶,由此文人成為文的非正當、非合理運用者。明何景明《述歸賦并序》云:“漢之文人工于文而昧于道,故其言雜而不可據(jù),疵而不可訓。宋之大儒知乎道而嗇乎文,故長于循轍守訓,而不能比事聯(lián)類,開其未發(fā)?!盵16]就其中宋儒嗇乎文的問題,明鄧球明確地予以反駁:“謂漢人工于文而昩于道,是豪杰而不圣賢者,有之矣。謂宋儒知乎道而嗇乎文,豈有圣賢而不豪杰乎?”[17]534由此可看出“儒者能文”觀念的穩(wěn)固,其中潛藏的是儒者在理論上對“文”所有權的攫取。因而,在儒學場域下,文人與文的這層聯(lián)系雖是一種不可避免的實際存在,卻難以獲得理論和價值上的認同。

      不論是指責文人不明道、不知道,還是割裂文與文人之間的關系,都表明在儒學話語體系下,儒者與文人身份的標簽化特征漸濃,并內化為穩(wěn)固的身份級差觀念。而當身份被標簽化之后,其批評的職能和工具性大大增強。

      首先,面對作為公器的儒家學問,古人的解讀與發(fā)揮各有不同,水平也各有差異。于是身份就成了劃分其優(yōu)劣的外在標簽。朱熹分解經者為三:儒者、文人、禪者。朱熹視蘇軾解經為文人之經,蓋因其“會作文,識句法”[11]1663。明焦竑對此似不以為然,他在《刻兩蘇經解序》中說道:“世方守一家言,目(兩蘇經解)為文人之經而絀之。”[18]751在《續(xù)刻兩蘇經解序》中再次提及:“晚宋且目(兩蘇經解)為文人之經,而置之不省久矣。”[18]791焦竑認為兩蘇經解非文人之經,而是妙契微旨,明先圣之道的著作。朱熹與焦竑對蘇軾經解的態(tài)度迥異,但對文人之經的定位卻是一致的。楊萬里作《誠齋易傳》,引史事來解易,遭致重易學性理之人的批評。元陳櫟便云:“近年時文引用楊傳者甚多,文極奇,說極巧,段段節(jié)節(jié)用古事引證,使人喜,動人心目處固在此,而啟窮經考古有識者之厭薄,亦在此?!盵19]239古事本就比性理吸引人,當時合刻的《程楊易傳》也頗受歡迎。陳櫟在這個背景下提出以性理解經才是儒者本色?!罢\齋本文士,因學文而求道”[19]239“楊傳足以聳動文士之觀瞻,而不足以使窮經之士心服”[19]240。這些言論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楊萬里及其《易傳》的實情,但陳櫟的主要目的,是借用儒者、文人的身份級差,將《誠齋易傳》歸為文人之經,由此來維護性理之學的正統(tǒng)地位??梢哉f,“文人(文士)”已被當作某種特定行為的人格化表征,與“儒者”一同成為劃分儒學高下的身份詞語。

      其次,因為“文人”與“文”之間存在意義割裂,故在文章領域,“儒者”與“文人”維持了固有的身份級差。宋真德秀在《跋彭忠肅文集》中稱彭龜年的著述為“鳴道之文,而非復文人之文”[7]313冊,258。將鳴道(儒者)與文人對舉,文人不明道之意顯而易見。“文”一但脫離了“道”這個內在精核與世用目的,便有了蛻變?yōu)槲淖旨妓嚨目赡苄?,文人擅長的一些創(chuàng)作特點隨之成為文人之文的罪證。后世論者如明鄭岳《彭惠安公文集序》指出文人之文無用于道、政,其表現(xiàn)是“模仿以擬古,鉤棘以立奇,搜抉僻隱以炫博”[20]。清魏象樞《止齋文集序》云:“文人之文,儷花偶葉,雕蟲繡帨,如好鳥之娛耳,時花之悅目。其文無關于世道,無輕重于人心,存之以為游藝之一助可也?!盵21]這類言論總結出文人之文的表現(xiàn)特點。盡管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承認文人之文存在的合理性,但從儒家世用的價值觀來判斷,儒者之文高于文人之文,這是毋庸置疑的。

      由上可見,不僅在經學、世用、道德領域,即便在文章領域,儒者、文人都構成了極為穩(wěn)定的價值位序和身份級差。這既保證了該領域身份化批評邏輯的一慣性和穩(wěn)定性,更體現(xiàn)了儒學視閾下人們對文與道、文人與儒者的富有特點的認知方式。

      四、結 論

      綜上,漢末至六朝時期,儒者與文人身份的諸多差異逐漸被人關注。唐前期“文儒”的理想范型蘊含了時人對“文士”身份的價值認同,使得“文人”超出了“能文”的單一內涵,在身份價值上與儒者同一化。中唐以后,重文風氣的弊陋、文人仕進之路的受阻,使得“文人”概念又縮回到“能文”上面來。在道學的演進中,文人身份的內涵再次背離儒者,并經歷了價值上由褒到貶的過程?!拔娜恕睍r常受到儒者的負面評價,并逐漸被標簽化。這使得后世文儒兼擅之人(如明宋濂、方孝孺等)不再像張說那樣,以“文人”身份為榮。從不通經上升到不明道、不知道,文人身份批評經歷了這個歷史和邏輯路向。由此也可以看出,文道關系是古人判斷、評價儒者與文人的首要因素,而文質關系(質與麗)則居于次要地位。

      受強大的儒學場域的影響,儒者與文人在價值方面的位序十分穩(wěn)固。正因如此,對于兼具這兩種身份的人,不論是理論層面還是實踐層面,他們都不愿屈居在文人這個狹小的位置上,往往希望突出自己儒者的一面。其實這就是古代最為常見的“文儒”形象。由此觀之,“文儒”非但不是不穩(wěn)定的名詞,反而是古代士人的常態(tài)。只要我們稍微放低文與儒的要求,文儒兼修(尚不論其水平如何)者的數(shù)量遠遠超過不懂經史的文人或不作詩文的儒者。那為什么“文儒”會被認為是“不穩(wěn)定”的呢?單一的價值觀念容易導致個人身份的標簽化、身份認同的一元化。前文已經說明,在凸顯性身份的角逐中,文人與儒者形成對立關系,使得合二為一的“文儒”身份擺脫不了內在的矛盾和尷尬位置。這一身份結構直接影響了古代士大夫(如韓愈、歐陽修、宋濂、王袆等等)的自我身份認知,對他們的文道觀念、創(chuàng)作心態(tài)產生不可忽視的作用。因此,厘清儒者視閾下文人身份批評的演進過程,乃充分把握士人不同歷史階段的自我認定與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前提和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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