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立
1979年,在跨進大學校門前,我在農(nóng)村插隊落戶十個年頭,青春年華經(jīng)受了過多的艱辛。恢復高考,可謂柳暗花明,給了每個人一個公平的機會,由此我也圓了大學夢。
我上的南京師范學院,前身是金陵女子學院,有“東方最美麗的校園”之稱。校園內(nèi),有寬敞整潔的林蔭大道,綠茵如毯的大草坪,雕梁畫棟的古典式建筑,還有繁花秀木。對我們這些扛著大包小包、趿拉著解放鞋的年輕學子來說,這兒仿佛是皇家宮苑,人間天堂。剛進校園,我興奮難抑,夜晚一個人跑到大草坪,躺在軟茸茸的草地上打了幾十個滾,大地仿佛在耳邊輕訴:苦澀的篇章已經(jīng)翻過,芬芳的書頁展開了。由于時代的原因,班上的同學年齡差別很大,大的近三十,小的十五六歲。據(jù)說前兩屆有不少結(jié)婚生子的,而我們這屆結(jié)過婚的沒聽說。
現(xiàn)在的孩子高考結(jié)束,會將書本拋之天空,手舞足蹈,嘴里高喊“解放了”,盡情地展現(xiàn)“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歡快。而我們那時,在知識的沙漠里迷失多年,剛剛領(lǐng)悟到“知識就是力量”。進大學前,我的文化知識十分貧乏。“文革”開始時,我還是小學生,上了初中后不久就下鄉(xiāng),古文、英文都沒學過,理科學的是工業(yè)知識和農(nóng)業(yè)知識,“不識數(shù)理化真面目”。記得第一次去大學圖書館借書,面對一排排書柜,各類圖書分門別類,似乎望不到盡頭,我的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如此浩瀚的人類精神寶庫,我還從未見過。在農(nóng)村那些年,除了馬列選集,就很難見到其他書籍。如今檢索著借書柜小抽屜里擺滿的眼花繚亂的書目卡片,我的大腦有點發(fā)暈。該看什么、該看多少,這些困惑長久地縈繞在我的心頭。
作者(中)與同學在學校門前留影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做舟”,這是當年十分流行的口號。平時,教室、圖書館內(nèi)常常座無虛席,搶座位成了每天的功課。校園內(nèi)的池塘邊、樹林中,潛心閱讀者隨處可見。我曾拜訪過在國內(nèi)學界名氣很盛的學者吳調(diào)公先生,他告誡我要早日確定學習方向,以便為今后的研究打好基礎。但起步階段,我還是很盲目的,求學的過程也幾經(jīng)周折。我想研究俄羅斯文學,以后興趣轉(zhuǎn)向中國古代文學,再后來又改為文藝理論,最終確定為中國古代文藝理論。在學習中,我也養(yǎng)成了摘錄卡片的習慣。
我們是幸運的,南師當時有十大名教授之說。在校期間,很多大師級的學者還健在,如唐圭璋、孫望、段熙仲、徐復、錢小云等先生。老先生大都年事已高,平時不授課,只有學校每年一次的大型學術(shù)講座,我們才有機會一睹先生們的風采。有一次聽詞學大師唐圭璋的宋詞講座,因先生身體羸弱,說話聲音很輕,再加上所說的考證內(nèi)容我也難以消化,兩個小時的講座我聽得有點云里霧里。即便如此,我也幾乎動也沒動,唐先生博學多識、謙和熱情的學者風范讓我無限景仰。
每個學期,給我們開課的老師大都功力深厚,以至于今天談及,同學們還津津樂道,贊佩不已。如教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秦家琪老師,是位中年女性,人長得端莊優(yōu)雅,氣質(zhì)不凡。秦老師上課條理清晰、重點突出、生動有趣、聲情并茂。古代文學老師吳錦,板書書寫得圓潤舒展,令人賞心悅目。吳老師學問功底很深,對作者的生平、作品以及社會歷史背景的考證與介紹,言簡意賅,具體準確。教《紅樓夢》研究的是談風梁老師。談老師講課獨樹一幟,從不帶講稿,作品介紹,引經(jīng)據(jù)典,在黑板上書寫原文都極為熟稔。同學們驚嘆,哪來的那么好的記性。
那個時候,中國正處于改革開放的啟動期,各種觀念的轉(zhuǎn)型初顯端倪,校園內(nèi)的學術(shù)氛圍十分活躍。知名作家王蒙、鄧友梅、劉紹棠等來我校作講座,學校禮堂內(nèi)師生們濟濟一堂,熱鬧非凡。作家們談的話題多為人性、現(xiàn)實主義等,有的觀點還比較敏感。朦朧詩其時剛開始流行,起先是一份尚未公開發(fā)行的雜志《今天》在同學中傳看,北島、顧城、舒婷的名字很快為人熟知。系里的櫥窗內(nèi)每次刊登學生的習作,就會圍滿了觀眾,有時思想的交鋒還異常激烈。流行歌曲也開始嶄露頭角,鄧麗君的歌曲還不能公開傳唱。有一位專家曾來校作講座,著力抨擊流行歌曲,認為消極頹廢,格調(diào)萎靡。諸多思潮此起彼伏,激發(fā)我有了更多的思考,或許對社會人生的認識是從那時候起有了很大的提高。
大學之戀,在人們的心目中,應該是浪漫而心醉的,而我們的那一頁,卻蒼白而無味。由于年代特殊,女生考上大學的人數(shù)很少。我們班上40多名學生,只有6名女生。校方明確反對男女戀愛,再加上觀念的陳舊,校園內(nèi)幾乎看不到公開談情說愛的。現(xiàn)在的大草坪,可以說是青年男女聚會最好的場所。而我們那時,草坪中央,一尊偉人的雕像高高地矗立,渾身透射出巨大的威嚴,情與欲都傷魂落魄,逃之夭夭。同學中間,也會傳說誰跟誰好了,但能確定的并不多。情感生活的匱乏,也會帶來心情的苦悶,畢竟很多人是二十大幾的年齡了。其實也有人在談戀愛,只是偷偷摸摸地進行,一直到畢業(yè)才真相大白,我們中文系79級160多名學生只成功了兩對。有女生慨嘆,大學四年,未找到真愛,男生也太讓人失望了。很多男生恍然醒悟,原來外表傲氣冷漠的女生,心里也是熱火燃燒,可惜一切晚矣。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40年彈指一揮間,曾經(jīng)執(zhí)教的老師多已作古,但他們的音容笑貌、諄諄教誨卻深深地銘刻在我們的心間。我們的同學,大多也已經(jīng)步入退休行列。
現(xiàn)在回想,大學四年可說是我們?nèi)松缆飞献顬橹匾霓D(zhuǎn)折,也是青春氣息最為濃烈的時光。與現(xiàn)在的大學生相比,我們的芳華并不浪漫,色彩也不斑斕,但實實在在的讀書歲月,卻充實了我們的心智,歷練了我們的人格。事實也證明,恢復高考后的那幾屆學生大多數(shù)成為今日國家建設的棟梁,沒有辜負時代賦予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