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艷
《新媒體聯盟地平線報告:2017年圖書館版》(以下簡稱《報告》)展示了高校圖書館與學術型圖書館面臨的趨勢、挑戰(zhàn)與高新技術環(huán)境?!秷蟾妗纷粉櫟募夹g有消費者技術、數字戰(zhàn)略、網絡技術、社交媒體技術、可視化技術等等[1]。社交媒體技術包含眾包、網絡身份、社交網絡和虛擬世界四個內容,其中網絡身份被認為是未來2~3年內圖書館領域關注的重要技術模塊之一[2]。《報告》指出,網絡身份對于圖書館的重要性有兩點:一是網絡身份是數字素養(yǎng)的組成部分;二是網絡身份對于個人研究成果的追蹤與管理具有重要作用。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網絡身份不僅僅局限于《報告》中提及的開放研究者與貢獻者唯一識別碼(ORICD),用于追蹤作者的學術成果、追溯其學術軌跡。實際上,在網絡時代傳統(tǒng)的自我理論對于網絡身份的解釋力進一步下降,隨著社交媒體和移動網絡的盛行,網絡身份研究成為網絡傳播研究的熱點[3]。人們在進入互聯網環(huán)境后成為有網絡身份的網民,其瀏覽網絡頁面時,可稱之為在線閱讀、數字化閱讀。互聯網發(fā)展歷經從Web1.0 到Web3.0 的轉變,數字化閱讀也從PC 端在線閱讀走向手機端移動閱讀,且閱讀與社交深度融合,形成社會化閱讀,改變著現代人的閱讀行為與習慣。本文以社會化閱讀為切入點,以閱讀主體的網絡身份為研究對象,考察閱讀主體網絡身份的特點及其數字足跡,并分析由此出現的閱讀問題。
閱讀作為一種社會行為和實踐活動,具有雙重屬性:基于個人獨立閱讀體驗的個別性和基于社群互動分享體驗的社會性[4]。在紙媒時代,閱讀的社會性主要表現為兩個或兩個以上讀者之間面對面的交流;自20 世紀90年代萬維網出現以來,數字化閱讀成為現代讀者的主要閱讀方式。在信息靜態(tài)、單向傳播的Web1.0 時代,讀者還處于被動接受互聯網信息的狀態(tài),此時閱讀的社會性并不十分明顯。在網絡成為平臺,用戶成為信息提供者的Web2.0 時代,閱讀的社會性特征愈發(fā)凸顯,用戶可以憑借網絡平臺,如QQ、微信、微博、Facebook 等,發(fā)布信息或內容供其他用戶閱讀、評論,并在交流中形成或增強社會關系,促進知識增值。在互聯網成為用戶需求理解者和提供者的Web3.0 時代,社會化閱讀的表現形態(tài)為各社會化閱讀平臺基于用戶信息的挖掘與精準計算,為用戶推送、制定個性化且符合讀者閱讀口味的閱讀內容,將相同閱讀品味的讀者聚合在一起:或者在推送內容的網頁末端設有評論功能,體現閱讀社會化特征,實現讀者閱讀互動;或者與第三方社交網絡平臺互聯互通,實現跨屏閱讀,促進讀者與讀者之間的內容分享、互動探討與信息傳播。例如,各類新聞或社會化閱讀APP 應用,包括易新聞、今日頭條、澎湃新聞、Fipboard、Zaker、Wattpad、掌閱等。
關于社會化閱讀的定義,社會化閱讀資深觀察員、MTC 聯合創(chuàng)始人鐘雄在其文章《社會化閱讀:閱讀的未來》中最早提出“社會化閱讀”一詞。他將其定義為,一種以讀者為核心,注重讀者與讀者之間、讀者與內容之間的分享、互動與傳播的全新閱讀模式;與以書為核心內容為主的傳統(tǒng)閱讀模式相比,它更加注重人,注重閱讀社交,倡導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戶生成內容)、注重共同傳播與盈利,在多方位互動的基礎上,實現閱讀價值的無限放大[5]。該定義不僅被百度百科詞條收入,也是目前學界引用次數最多的表述。此外,在國內學界還有一些代表性的表述:畢秋敏等人認為,社會化閱讀屬于移動閱讀,是以社交關系為紐帶、內容為核心、注重分享與互動的閱讀新模式[6];詹恂等人認為,社會性閱讀是基于社交行為的閱讀,也可表述為社交閱讀,以讀者為核心,強調閱讀的可移動性,注重閱讀過程的分享、互動、傳播、社交,并可以創(chuàng)造更大的閱讀價值[7];徐媛認為,社會化閱讀是以讀者為中心,社交關系為紐帶,在精準算法與大數據的基礎上,通過聚合用戶信息,實現個性化內容定制與精準傳播的閱讀模式[8]。
從以上社會化閱讀的表述來看,構成社會化閱讀的要素有:(1)從讀者數量來看,社會化閱讀的實現是基于讀者之間的互動,因而社會化閱讀的主體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讀者;(2)從讀者行為來看,社會化閱讀是閱讀主體閱讀行為與社交行為相融合的產物,閱讀社交包括轉發(fā)、評論、點贊、踩(不贊同)等行為,因而社會化閱讀主體的行為是分享與互動;(3)從閱讀內容來源看,社會化閱讀主體在閱讀社交中相互評論、互動,是社會化閱讀主體自我生成內容的實踐,因而社會化閱讀的內容源自讀者自我創(chuàng)造的內容,同時也包括閱讀平臺通過數據聚合向讀者精準推送的內容;(4)從閱讀價值來看,社會化閱讀注重分享,在分享中加速了信息的流動、傳播,因而社會化閱讀在讀者之間可實現知識的增值與閱讀主體的共同盈利。筆者認為,社會化閱讀中讀者的互動與分享必然帶來信息的傳播。就其本質而言,社會化閱讀是閱讀主體自我生成內容并與其他讀者分享、互動,傳播信息的行為。在Web3.0 環(huán)境下,社會化閱讀的主體是有別于現實生活中的真實自我,而成為虛擬網絡空間中的數字化的自我,是一個指代現實生活中真實自我的虛擬ID,具有網絡身份。
網絡身份最為直觀的表述是人們在網絡空間中的ID 號,如QQ 號、微信號、微博號等;專業(yè)的定義為:網絡身份也稱數字身份,是一種觀念,數字領域內所有互動都具有或獲取一組固有和可變的數據或屬性,這些數據或屬性作為在線個人或實體的唯一識別[9]。Web3.0 時代的來臨及其豐富的社交網絡促使數字足跡概念的產生。從人們?yōu)g覽網站、互動評論、分享轉發(fā)再到數字環(huán)境下的購買行為等等[10],用戶在網絡空間中的行為都可以被追蹤、被監(jiān)視。用戶在網絡空間中留下的數字足跡,通過大數據及精準計算技術的處理可為每一個閱讀主體描繪“閱讀肖像”,知悉閱讀主體的閱讀品味傾向,從而實現閱讀內容的精準化推送和個性化定制。在數字化閱讀語境中,社會化閱讀主體的網絡身份外化為人們在社會化閱讀平臺注冊時所用的手機號碼、郵箱等一連串數字(ID 號),而人們在互聯網中的數字足跡構建了其ID 號的具體屬性。Web3.0 環(huán)境中,人們在大數據與算法的作用下,被標上閱讀品味不盡相同的“興趣標簽”,如軍事歷史、娛樂八卦、新聞時事;如經典名著、文藝輕散文、都市言情小說等等。ID 號將現實生活中的讀者虛擬化,在數字閱讀空間中自由瀏覽、參與互動、進行傳播。如果說在微信、QQ 這樣的半封閉平臺因為有熟人而不能完全放開言論,那么在完全開放的閱讀平臺、資訊平臺中,讀者因為互不相識而更加言論自由。數字空間中,閱讀主體在其虛擬網絡身份的庇護下參與社會化閱讀的實現。筆者認為,探究社會化閱讀主體網絡身份的特征有利于分析Web3.0 環(huán)境下,現代讀者的閱讀行為及帶來的閱讀問題。
厘清社會化閱讀主體網絡身份的特征,需要在思辨中理解“身體”的哲學意義。唐·伊德在其著作《技術中的身體》中給“身體”做了三個層面的定義:身體一,是肉身意義上的身體,是可感知、可見、可觸碰的身體,充滿活力的、活著的身體,是具體的身體,具有具身性;身體二,是社會和文化意義層面的身體,是??滤傅奈幕瘶嫿ǖ纳眢w,是“活著的身體”通過社會、政治、文化等層面構建的身體,是具有思想、理性、精神的身體;身體三,是既穿越身體一,又穿越身體二,是技術維度的身體[11],這種身體在技術中得以具體化。例如,在現實生活中,讀者首先是具有具身性的身體一——“活著的身體”“肉身”,這是其存在于世間的基礎,是身體二——“精神的身體”的容器與載體。在互聯網環(huán)境下,讀者的身體一與身體二虛擬成互聯網空間中的一個“符號”、一個“ID”,轉變?yōu)榫W絡空間中新的身體,是虛擬的身體,具有離身性。存在于網絡空間中的不是讀者的肉身,而是讀者的“網名”。這個“網名”在網絡空間中所有的評論、留言、瀏覽痕跡等等構建了這個網絡讀者的思想、文化特征,成為讀者在網絡空間的“身體三”,代替現實生活中的肉身讀者在網絡空間中自由書寫、自由傳播。
互聯網作為一種新型媒介,特別是在社交網絡日益豐富的Web3.0 時代,改變了在印刷媒介時期空間對社會化閱讀主體的束縛,開始超越傳統(tǒng)社會化閱讀主體需要面對面共同在場的時空結構[12],使需要真實建筑空間、讀者面對面交流的傳統(tǒng)社會化閱讀走向可以在數字虛擬空間、非面對面交流的新型社會化閱讀?!断У牡赜颉娮用浇閷ι鐣袨榈挠绊憽肥敲绹鴤鞑W學者約書亞·梅羅維茨其的重要著作。他在書中指出,新的媒介產生新的場景,新的場景產生新的行為[13]。互聯網作為新的傳播媒介,為人們創(chuàng)造新的場景,或者說新的“現場”、新的場域[14]。那么,在Web3.0 時代,作為在互聯網環(huán)境下的社會化閱讀主體,在新的數字化閱讀場域中其網絡身份具有什么特點呢?
2.2.1 具身身體在場缺席
在場與缺席是二元對立的兩個概念,在哲學上與其他學科領域具有不同的理論語境與具體內涵[15]?!霸趫觥弊顬橥ㄋ椎慕忉屖窃趫鲇騼取⒃诳臻g內;“缺席”即“不在場”是指不在場域內、不在空間內。互聯網的出現,突破了實際物理空間限制,營造出能夠締結新型社會關系的網絡虛擬空間。在數字化虛擬空間中,社會化閱讀主體的肉身身體即“身體一”是缺席的,即具身身體在場缺席。換句話說,在Web3.0 范式下,物理身體的在場缺席是網絡社會運動的第一作用機制[16],也是社會化閱讀主體在網絡空間中網絡身份的特征?;ヂ摼W的出現使物理身體在互聯網場域中缺席,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網絡公民在現實社會中真實社會身份隱匿[17],包括年齡、性別、種族、宗教等?,F實社會身份的在場缺席是網絡社會運動中第二作用機制[18],身份的隱匿為閱讀主體的自由評論、參與互動除去了物理身體及現實身份的束縛,更加有利于社會化閱讀的形成。
2.2.2 離身身體虛擬在場
在互聯網空間中,具有離身性的“身體三”取代了具身性的“身體一”,“身體三”作為虛擬的數字身份、網絡身份存在于網絡空間中,成為一種“符號化”的存在,即離身身體的虛擬在場。換句話說,網絡公民物理身體和社會身份通過對自身表征的多媒體符號化實現了其在網絡空間的在場。符號化在場是網絡社會運動的第三種作用機制[19]。在Web3.0 范式下的社會化閱讀中,閱讀主體通過離身身體(數字符號)的虛擬在場,在網絡空間中留下的數字足跡,可以構建社會化閱讀主體在網絡空間中的閱讀肖像,區(qū)劃閱讀品味,有利于社會化閱讀平臺向讀者進行內容的精準化推送;社會化閱讀主體離身身體虛擬在場,促使閱讀主體之間在互聯網空間中交流互動,體現了社會化閱讀主體的社會關系在網絡空間中的再脈絡化[20],促進基于閱讀的新型社會關系網絡的形成。社會化閱讀主體網絡身份的具身缺席、離身在場,賦予閱讀主體交流互動的便捷渠道,使閱讀主體迸發(fā)參與熱情,在互動中加快信息傳播、加速信息裂變與孵化,促進知識增值。
1996年,“數字足跡”(Slug Trail)的概念第一次出現在尼葛洛龐帝(Negroponte)的著作《數字化生存》(Being Digital)中,后來提姆·奧萊利(Tim O’Reilly)又將“Slug Trail”這一表達改為“Data Exhaust”,最后Stephen,D 再將之前的表達改為Digital Footprint[21]。Girardin 認為,數字足跡是指人們在登錄或使用各種設備之后在網絡或其他信息系統(tǒng)留下的數字痕跡或信息,而這種痕跡或信息能反映用戶一定的現象與規(guī)律[22]。印度薩維特里巴伊·普萊普那大學(Savitribai Phule Pune University)的研究人員將數字足跡概念簡化為人們在線搜索或使用時所留下的“元數據(關于數據的數據)”[23]。吳建偉認為,數字足跡是用戶使用數字設備或互聯網時保留在服務器端的關于用戶使用、瀏覽等記錄的相關數據,如購買記錄、網絡評論等,這些數據可以反映用戶行為,被廣泛運用于用戶分析與研究[24]。筆者認為,在Web3.0 時代,社會化閱讀主體網絡身份的數字足跡,是指讀者在使用數字設備接入互聯網進行閱讀時,在搜索、瀏覽、評論、互動時產生的相關數字痕跡或信息。社會化閱讀平臺將用戶的數字足跡進行大數據分析與精準計算,從而完成對用戶閱讀內容的精準化推送或個性化推薦。數字足跡可以分為主動足跡和被動足跡兩種。
主動足跡是用戶上傳內容到公共網絡空間時明確生成的[25],即用戶在互聯網平臺發(fā)布的個人數據。例如,創(chuàng)建微博個人賬號并在平臺發(fā)布相關內容。在Web3.0 范式下的社會化閱讀中,閱讀主體網絡身份的主動數字足跡包括在自媒體平臺發(fā)布的、自己創(chuàng)作或轉發(fā)第三方的內容,也包括在在線閱讀網站通過登錄自己的專屬賬號,進行閱讀瀏覽、參與評論、用戶生成內容時產生的數據?,F代信息技術催生社會化閱讀主體主動數字足跡的產生,給予網絡用戶廣闊的話語空間,加速閱讀與社交融合。而社會化閱讀主體具身身體缺席與虛擬網絡身份在場,除去閱讀主體面對面交流與互動時的尷尬與靦腆,大大激發(fā)了網絡用戶參與互動評論的熱情,進一步塑造了閱讀的社會化品格。主動足跡的產生、閱讀社會性屬性的凸顯是現代信息技術、閱讀主體的認知盈余、自由的表達環(huán)境以及愿意分享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是也帶來一定的問題。
3.1.1 信息激增導致審美閱讀弱化
在社會化閱讀中,閱讀主體既是信息的閱讀者、傳播者,又是信息的締造者、生產者,不僅是旁觀的“讀者”亦是參與其中的作者。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蔡騏認為,社會化閱讀根源于認知盈余背景下的生產革命[26]。數字媒介環(huán)境下讀者被賦予了更多的話語權,人人可發(fā)聲,人人可書寫,利用自己的認知盈余進行內容創(chuàng)造、分享,由此也使得閱讀信息大量堆積,構筑起網絡空間巨量信息版圖。由于信息量的激增,從而迫使讀者形成新的閱讀行為——徘徊式閱讀,一種以超級注意力為認知特征的閱讀,呈現出瀏覽式、淺層化特點。而曾經以深度注意力為認知特征的沉浸式、深層化閱讀日漸衰微[27]。傳統(tǒng)紙本閱讀下的沉浸式、深層化閱讀,要求讀者深度參與文本的對話與交流,需要讀者對抽象的文字符號進行語義的理解,并與自己現有的認知系統(tǒng)進行融合與調適,從而產生思想的碰撞與共鳴[28]。個體化的紙本閱讀對于個人而言,閱讀具有連續(xù)性,是線性的閱讀,優(yōu)勢在于可以進入深入研讀、品味細節(jié)[29],有益于讀者閱讀力及抽象思維能力的進一步培養(yǎng)。然而,電子媒介時代的社會化閱讀與傳統(tǒng)紙本個體化閱讀不同的是,共享閱讀體驗與感知經驗瓦解并放逐了其他讀者深度思考、參與文本的機會;而大量信息的出現,又對讀者造成裹挾之勢,他人的審美閱讀體驗先入為主地進入自己的腦海,而使其自身無暇進行價值和意義的考量,而淪為瀏覽式、淺表化的閱讀,不斷獲取其他讀者的審美體驗使得自己的閱讀思考過程容易被影響與左右,從而阻礙其在閱讀中進行深入思考與知識發(fā)現。長期以往,個人審美閱讀能力必遭破壞。叔本華曾經指出,他人思想的大量涌入必然會抑制與約束自己的思維,久而久之會使自己的思維走向癱瘓[30]。另外,讀者在社會化閱讀中同樣也扮演“傳播”者的角色?,F代數字傳播與復制功能的便捷,讀者可以輕而易舉地復制其他讀者的閱讀審美體驗,而缺少經由自己深入思考的閱讀認知。讀者之間的互動存在大量相同的論述,面對網絡空間中一些讀者的種種闡釋,自身往往受制于沉默的螺旋機制,呈現意見趨同和從眾的心理[31]。從這個層面來說,讀者的貢獻在一定程度上為一定數量的讀者提供了閱讀文本不暇思索的溫床。閱讀是為了使人更好地發(fā)展,如果不深思、娛樂化、淺層化閱讀沉淀并內化為人們的習性,便有可能破壞建立在深層閱讀之上的質疑精神、思辨思維、創(chuàng)造能力等閱讀審美能力[32]。
3.1.2 自由書寫導致閱讀環(huán)境被污染
在互聯網空間中,社會化閱讀主體因化身成一個虛擬的“ID”,以隱匿的方式在寬松自如的網絡環(huán)境中進行自由書寫。這種去除“身份”束縛的“寫作”大大滋長了庸俗、低俗、惡俗之風言論內容的產生,特別是在社會化閱讀中,有些信息發(fā)布者為了追求熱度吸引大眾眼球,而生成一些媚俗的內容,追求感官刺激,以致文化敘事淪為感官敘事,文學理想變?yōu)橛韀33],污染網絡閱讀環(huán)境。程曼麗認為,社會化閱讀是帶有趨勢性的閱讀模式[34],其內容管理相對于傳統(tǒng)紙本出版物而言,沒有經過審查因而難以實現內容把關,可能會產生一些言論沖擊人們的傳統(tǒng)認知,容易形成輿論場的錯位。目前情況看,某些微信公眾號平臺或者資訊、新聞類閱讀APP 是制造低俗內容的重災區(qū)。在流量為王的自媒體時代,贏得了關注就贏得了人氣,有些信息發(fā)布平臺瞄準讀者獵奇心理采用令人產生誤解的、隱晦字眼的標題,甚至進行捕風捉影、虛假報道、謠言泛濫的惡意炒作?!皹祟}黨”式的文章或資訊使讀者浮光掠影式閱讀,誤導讀者,使讀者在其中消耗大量的時間,可能導致信息接受有效性的下降,形成過度閱讀、閱讀浪費的現象。從各大資訊平臺、移動閱讀APP、在線閱讀網站的讀者評論、互動來看,除去真實身份束縛的閱讀主體在網絡空間中書寫,文本呈現出娛樂化、游戲化的表征,使得閱讀價值走向虛無。尼爾·波茲曼指出,電子媒介不僅對印刷媒介形成極大的沖擊,也使整個社會的文化重心產生了偏移——全民娛樂正在使文化枯萎[35],“去文化化”正在發(fā)生,不良、不適宜的表達或闡發(fā)抵消了“文化”,信息、文本質量下滑,對整體閱讀環(huán)境造成不利。
被動足跡是指用戶通過與互聯網、移動終端等基礎設施設備交互時產生的數據[36],在這種情況下用戶基本意識不到數據被收集。在Web3.0范式下的社會化閱讀中,閱讀主體網絡身份的被動足跡主要包含進入互聯網后通過搜索引擎瀏覽網頁內容、閱讀停留時長、網頁末端超級鏈接打開總量等數據。各網站將閱讀主體網絡身份的被動足跡進行大數據處理和精準計算,從而為瀏覽者提供相關內容推送。例如,用戶在購物網站瀏覽相關產品后,當用戶到新聞網站瀏覽新聞時,可能會彈出與用戶之前瀏覽內容相似的商品廣告;當用戶在手機百度上閱讀了一條關于某位明星的新聞,那么有可能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每次打開手機百度首頁均發(fā)現幾十條內容推送幾乎都關乎該明星。閱讀主體網絡身份被動數字足跡的收集,可以使閱讀主體在海量信息中獲取其感興趣的內容,節(jié)省查找信息的時間,但與此同時也面臨一定的問題。
3.2.1 精準推送導致閱讀品味固化
Web3.0 時代的社會化閱讀,可以被視為一種新的傳播形態(tài),其充分依賴媒介技術與信息生成,讀者被紛雜的信息裹挾與技術監(jiān)控。馬克·波斯特(Mark Poster)在其《第二媒介時代》中指出,電腦化的數據庫是一種“超級全景監(jiān)獄”的話語[37];德勒茲(Deleuze)認為,現代人正離開規(guī)訓社會,進入控制社會(無形帝國),網絡空間就是一種全息編碼,瞬間同步、無孔不入的信息控制著社會,對人們的日常生活進行大規(guī)模殖民,日益成為當代控制社會的主導空間[38]。而Web3.0范式下的社會化閱讀,讀者在網絡空間中的瀏覽記錄、瀏覽時長等被動數字足跡被電腦監(jiān)控下來,各社會化閱讀平臺通過數據挖掘和精準算法,給讀者賦予閱讀標簽,為讀者劃定閱讀區(qū)隔,為讀者制定、推送個性化閱讀內容。以讀者閱讀習慣與閱讀志趣為導向的閱讀內容推送,雖然導向性明確,縮短了讀者獲取信息的時間,但是大量與讀者近期閱讀內容相近、同質化的資訊在讀者的手持電子閱讀設備上被推送,讀者被同質化信息綁架。精準不僅算法在社會化閱讀中的運用猶如一把雙刃劍,它不僅給讀者帶來閱讀興趣的擴展,也構建了讀者閱讀興趣的牢籠,內容的精準推送潛在地塑造了數字時代中缺少選擇自由、批判精神的“單向度的人”[39],陷入了閱讀APP 系統(tǒng)“推薦什么讀什么”或者電子界面上“有什么讀什么”的被動選擇之中,從而容易產生個人閱讀的信息繭房,也可能導致讀者深陷系統(tǒng)推薦的低俗內容中,封閉與固化了讀者的閱讀階層與閱讀品味。
3.2.2 數據聚合導致思維能力下降
在Web3.0 范式下,社會化閱讀的渠道主要有三類:(1)各類新聞資訊類APP 或專門融合社交功能的移動閱讀APP 應用;(2)在線閱讀網站;(3)自媒體平臺[40]。讀者在第一類或第二類社會化閱讀平臺閱讀時,在頁面的底端一般都會推送一些與當前閱讀相關或相近的其他讀本或資訊,稱之為:超級文本或超級鏈接。納爾遜在《文學機器,0/2》(1960年)中指出,超級文本給與讀者各種分叉選擇[41]。讀者點擊超級鏈接,閱讀內容之后又會有新的超級鏈接出現,如此循環(huán)往復的信息呈現方式,會對讀者形成信息迷航[42]。同時,讀者面對目不暇接的信息,會以“超級注意力”的淺閱讀方式進行閱讀。這種眼球式閱讀是現代人在海量信息環(huán)境下的心理應激反應[43],眼睛一瞥而過,在腦海中進行碎片化信息收集,在割裂信息一體性與完整性的同時,也割裂了閱讀思考的系統(tǒng)性[44]。張立剛認為,數字閱讀環(huán)境下數據聚合技術會導致人們線性邏輯思維能力的下降[45]。社會化閱讀平臺通過聚合讀者的被動數字足跡數據,為讀者整理、推送符合其閱讀口味的內容,從信息高效獲取的層面來說,數據聚合給讀者帶來即時效益。然而從長遠來看,過度依賴于信息推送,減少了讀者對閱讀文本的搜集、整理、分析等系統(tǒng)化邏輯構建工作的機會,不利于讀者關聯性邏輯思維的培養(yǎng),有悖于讀者閱讀能力的構建。心理學家帕特里夏·格林菲爾德認為,注意力的迅速轉換,即使非常熟練也會導致思維不夠嚴謹和更加機械[46]。當讀者不斷切換閱讀內容,其閱讀的整體性思考不斷被終止,也讓讀者失去閱讀的耐心。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現代讀者對于大部頭著作無法靜心閱讀,而熱衷于各種微小信息文本,有些文本以丟掉信息的完整性和語境化為代價,有可能給接受者造成信息接收中的誤解和認知障礙,并有可能導致接收者理解力和判斷力趨于偏狹[47]。
閱讀危機是伴隨著新媒介技術的出現而產生的,數字媒介時代下的社會化閱讀帶來的閱讀危機亦是如此。閱讀與社交媒介的深入融合、社會化閱讀主體網絡身份具身缺席與虛擬在場、現代讀者話語賦權,促使社會化閱讀深扎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中?,F代讀者的閱讀材料不僅包括宏大敘事的經典著作,也包括網頁信息、新聞事件等微小文本,由此可以看到基于移動社交技術的社會化閱讀,以其移動化、碎片化、交互性、娛樂性的特征越來越被現代讀者接受與喜愛,并正經歷著全民參與的盛況。從這一層面來說,社會化閱讀提升了國民閱讀的參與率,因此具有其存在的價值。雖然社會化閱讀導致新閱讀問題的產生,但并不代表要將其拒之門外,而是要思考如何緩解閱讀困境。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三個層面進行思考。
4.1.1 堅守職業(yè)道德規(guī)范,優(yōu)化文本生產
優(yōu)質信息與文本是促使讀者認知發(fā)展的催化劑,重視閱讀文本建設,優(yōu)化閱讀文本生產,是發(fā)展社會化閱讀的基石,是提升現代讀者閱讀力的保障。當前,有些社會化閱讀平臺在生產信息及信息推送上,以“眼球經濟”為導向,一味地迎合市場和低級趣味,向讀者推送帶有“四俗”問題的閱讀內容,不僅損害閱讀整體環(huán)境,也無法撐起精神食糧的質量與厚度[48]。文藝不能充當市場奴隸,這就要求閱讀平臺或信息推送平臺,不能過度迎合市場低俗需求,要堅守職業(yè)道德規(guī)范,優(yōu)化文本生產。在向讀者推送信息時,摒棄為吸人氣、贏關注而采取隱晦敏感字眼、“標題黨式”的做法,要牢守底線、把握原則,傳遞積極向上的健康價值觀,傳遞真善美;要跳出迎合市場低俗需求追求熱度的守舊思想,要以真正的好內容、好故事感染讀者、啟迪讀者。
4.1.2 優(yōu)化信息推薦,調適資源供需匹配
網絡閱讀及資訊平臺要充分利用好社會化閱讀主體的數字足跡,在平臺系統(tǒng)數據聚合及算法運用的基礎上,通過在平臺系統(tǒng)設置用戶信息推薦數量上限。例如,同一主題內容超過10 條時系統(tǒng)可自動停止同質信息的推薦。這樣,通過每日推送額度限制,減少同質內容推薦,避免讀者“信息繭房”的形成與過度沉溺于網絡信息場。平臺可向讀者讓渡信息選擇權,由讀者選定自己的閱讀興趣標簽;平臺還需充分揭示信息內容特征,做好主題分類,通過讀者自主選擇及平臺精準推送相結合的方式,進一步優(yōu)化信息推薦。此外,平臺可定期向讀者發(fā)布信息資源與其需求是否匹配的問卷調查,了解一定時期內平臺讀者對信息推送的滿意程度,不斷調適資源揭示與讀者需求之間的關系,更好地開展精準化內容定制與推送服務。
在《國際圖聯趨勢報告2017年新進展》中,圖書館如何借助自身優(yōu)勢協助讀者應對網絡虛假信息是其中的三大進展之一[49]。在2017年美國圖書館十大事件的盤點中,圖書館打擊虛假新聞再度上榜[50]?!缎旅襟w聯盟地平線報告:2017年圖書館版》指出,圖書館可解決的挑戰(zhàn)之一——圖書館館員可以幫助用戶提升數字素養(yǎng)、評估信息的可信性,可以培養(yǎng)學生對于信息的批判性思考,幫助用戶正確解讀信息,辨別何種信息可以分享而不侵犯版權和隱私[51]。在2018年第九屆上海國際圖書館論壇中,格洛利亞·佩雷斯-薩爾梅隆(Glòria PéREZ-SALMERóN)在會上作了《圖書館:社會變革的驅動器》的主題報告。她在報告中指出,數字素養(yǎng)教育是國際圖聯要解決的關鍵問題之一。她認為,圖書館要幫助用戶掌握信息獲取的新途徑與新方法,教育讀者成為具有批判精神,又具有信息獲取和自由表達能力的知識型公民[52]。由此可見,圖書館在現代讀者數字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上可有作為已成業(yè)界共識。此外,社會化閱讀趨勢下,現代讀者尤其是心智尚不健全的青少年,容易受虛假信息、不良價值取向資訊的影響。因此,學校也是實現青少年數字素養(yǎng)的主要陣地。
4.2.1 以教育促進讀者數字素養(yǎng)提升
對于社會化閱讀的讀者而言,在網民話語賦權、全民狂歡的網絡時代,在網絡空間自由書寫時難免使用一些不良語言、暴力語言,難免傳播一些不當的價值觀,污染整體閱讀環(huán)境。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副院長黃曉新認為,在當前網絡環(huán)境下,信息知識量過載、虛假信息干擾、信息污染等問題,容易產生閱讀浪費[53],這便需要現代讀者具備一定的數字素養(yǎng)。因此,學校、圖書館要發(fā)揮好其教育職能。第一,要加強現代讀者在數字環(huán)境下新型書寫能力教育。倡導讀者遵守網絡書寫原則,培養(yǎng)讀者在網絡空間中書寫的公德心;倡導凈化網絡閱讀環(huán)境從自身做起,樹立正確的信息分享、傳播態(tài)度,做到不良信息不分享、不良價值觀不傳播,即便使用淺顯易懂的通俗語言自由書寫,也應做到不惡俗、不低俗、不媚俗、不庸俗。由此,將最終有益于整體閱讀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良好發(fā)展。第二,要加強現代讀者在數字時代下信息辨誤能力培養(yǎng)。圖書館要向讀者傳授辨別虛假信息的策略和技巧。例如,在信息檢索時通過查看網址關鍵字段識別是否為官方網站,避免進入釣魚網站;使用AdDetector、B.S.Detector、FiB 等能夠幫助檢索人識別信息有效性及偏向性的瀏覽器插件(擴展應用程序)[54];通過搜索引擎過濾信息、挖掘信息的源網頁,找到信息的原始出處;在網頁瀏覽中保持警惕意識,小心網頁周邊的廣告鏈接,做到不點擊、不進入以免陷入虛假網站。
4.2.2 以活動培養(yǎng)讀者深層閱讀能力
面對社會化閱讀的趨勢及其帶來的困境,需要樹立正確對待社會化閱讀的理性態(tài)度,不僅要順應社會化閱讀的趨勢,更需要在社會化閱讀環(huán)境下培育并保持現代讀者沉浸式閱讀習性[55],要平衡瀏覽式閱讀與沉浸式閱讀之間的關系,加強閱讀行為的指導,鍛造讀者閱讀能力。對于圖書館而言,就是要以豐富的讀書活動吸引現代讀者走向圖書館,就是要為讀者構建一個可以進行深層閱讀的平臺,要充分利用圖書館實體空間,打通線上社群,構建線上線下互為補充的社會化閱讀平臺,以線下讀書會、讀書論壇的形式將社會化閱讀嵌入真實的社會網絡,讓社會現實的文化互動變得豐富起來,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幫助讀者形成深閱讀的良好習慣。對于學校而言,就是要持續(xù)開展閱讀經典活動,培養(yǎng)讀者閱讀耐心,構建良好閱讀習慣;就是要倡導家庭閱讀、親子閱讀,與家庭聯動,使人們保持與紙本圖書的親近感,以免現代讀者過度依賴網絡獲取信息而減少自主思考的能力,促進讀者深層閱讀能力的保持與進步。
4.3.1 強化網絡平臺內容發(fā)布的監(jiān)管
政府及網絡出版管理部門要建立網絡平臺不良內容發(fā)布的問責機制。在網絡平臺登記注冊時,政府及主管部門要加強對平臺技術系統(tǒng)的審核,要求平臺必須具有關鍵詞過濾、電子監(jiān)控墻系統(tǒng)等能自動識別不良內容的技術手段。當讀者在平臺發(fā)布涉及到某些限定關鍵字的文本時,平臺可通過技術監(jiān)管禁止該讀者發(fā)布,從而阻斷不良信息源。政府及主管部門還要審查平臺是否設有網絡內容人工審查機制,要求平臺建立網絡內容技術監(jiān)管及人工審查的雙向把控通道。此外,政府及主管部門還應要求平臺設立網絡內容公眾監(jiān)督機制,引導平臺讀者共建和諧綠色的網絡閱讀環(huán)境。
4.3.2 刺激閱讀需求與營造閱讀氛圍
《第十五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報告》指出,對于個人總體閱讀情況的評價中有23.7%的我國成年國民表示滿意,有13.1%表示不滿意,有48.6%表示一般。此外,我國成年國民對當地舉辦全民閱讀活動的呼聲較高,有64.2%認為有關部門應當舉辦讀書活動或讀書節(jié)[56]。從上述數據可知,我國只有少部分成年國民對自身的閱讀狀況滿意,大部分讀者認為自身閱讀現狀還有提升空間,因而在調查中表達了需要政府實施全民閱讀的訴求。筆者認為,閱讀社會化轉向的趨勢下,仍要進一步刺激現代讀者對線下閱讀的需求,促進讀者形成數字閱讀與紙本閱讀共融,淺閱讀與深閱讀互補的閱讀方式。各級政府及文化主管部門要進一步落實《全民閱讀促進條例》,發(fā)揮組織保障作用,因地制宜地策劃大型的、持續(xù)性閱讀項目或活動,打造閱讀品牌,營造全民閱讀氛圍,構建書香社會,以閱讀氛圍重塑公民閱讀興趣,激發(fā)全民閱讀參與熱情,使閱讀成為現代讀者的內生性文化需求;要扶持民營書店、民間讀書服務機構的發(fā)展,增強文化服務供給,打通公共文化服務的“最后一公里”,以政策扶持重塑閱讀服務供給,有效對接現代讀者閱讀需求。
在閱讀走向社會化的趨勢下,社會化閱讀主體的網絡身份特點及其數字足跡給當前閱讀環(huán)境造成了一定的困惑,也帶來一些危機。面對新的閱讀問題,需要全社會積極構建良好的閱讀生態(tài)環(huán)境,既要契合現代讀者需求又要做到不盲目迎合低級趣味;既要滿足讀者淺閱讀需要又要使讀者具備深閱讀的能力;既要有淺顯、親民的內容推送,又要努力提升讀者的精神層次與認知水平。唯有直面社會化閱讀趨勢,積極化解與平衡新的閱讀問題,使現代讀者在閱讀中做到扶躬自思,正身以立天下,才能實現文以化人以及文以化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