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笙
我度過了一個相當(dāng)混亂的青春期。
失群,失和,失望充斥我的生活。但在此之前,像所有十七八歲的少女一樣,我有自己的小心思,會為了喜歡的事情而努力,每天期待好運。
那時,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難。
什么時候開始的,已經(jīng)不記得了,等我察覺時,全班女生已經(jīng)團結(jié)一致,集體排斥我。女生的團體精神在此時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甚至還來不及做什么,就被她們聚集形成的屏障隔絕在外。
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教室,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發(fā)呆。
組里有人分東西吃,她們吆喝著:“吃哦,大家一起吃!”
“這么多都沒人吃嗎?”
“來來來,吃起來別客氣!”
我知道她們說的“大家”不包括我。
我安靜地低頭寫作業(yè),假裝自己看不見。
沒有人問我為什么只是坐在那里。
說不難過是假的,但我有什么辦法?
“喂,你怎么不和她們一起吃西瓜?”旁邊有人走過,一臉好奇。
我抬頭看他一眼,繼續(xù)寫作業(yè):“我不餓,還有作業(yè)沒寫完?!?/p>
他似乎有點兒尷尬,小聲說了一句:“有那么多作業(yè)要做嗎?真奇怪?!?/p>
雖然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到了。我面不改色,握筆的手卻在顫抖。
期末考試結(jié)束,班里搞活動,班長喊了全班人去操場集合。
我趕著去廁所,于是拜托同桌:“等會兒幫我占位行嗎?”
她沒理我,跟著他們飛快地跑了出去。
等我走出來,操場上傳來的呼喊聲、歡呼聲清晰入耳。
我背著書包踢踢踏踏地往前跑,口袋里的鑰匙相互碰撞,發(fā)出清脆的丁零聲。
一口氣跑下去,站在高高的階梯上,我撥了下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
操場上的人追逐著,顯然游戲已經(jīng)開始。旁邊的路燈散發(fā)出暖黃色光線,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滿滿的開心,一切都籠罩在美好里。
我遠(yuǎn)遠(yuǎn)站在陰影中,忽然想起朱自清先生說的,“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是的,我什么也沒有。
我慢慢地走回教室,卻在路過廁所的時候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你知道我為什么討厭TS嗎?”
這是我的名字縮寫,我呼吸一窒,靠著墻壁默不作聲地聽著。
說來奇怪,那天沒有人注意到我,廁所里的那兩個人說得很起勁兒,我耳蝸嗡嗡響,像所有聲音都被細(xì)化分裂了,聽得并不真切。我不記得她們說了什么,只覺得徹骨的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心頭。
我回了教室,一整天都精神恍惚,課間有張紙條丟到了我的桌面,起初我以為是要傳給別人,但紙條背面清楚地寫著“TS”。
我打開,上面的字映入眼簾——“都聽到了?說的就是你,你去死吧!”
后來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有時候我躺在宿舍的床上都能聽見幾個女生在議論我。
下鋪的女生大喊大叫:“我不要睡在她下鋪!我討厭她!”
幾個女生安慰她:“好啦好啦,你就當(dāng)她死了唄?!?/p>
“我們又不能趕她出去。”
“到時候跟宿管說一下,讓你睡我們這邊吧?!?/p>
我假裝沒聽到,用被子蓋住頭,但那些議論聲依舊沒有停止。
我開始擔(dān)驚受怕,不敢回宿舍,打完飯躲起來吃。在別人看來,我的舉動越來越古怪,學(xué)校不是囚籠,我卻如籠中鳥,一點兒風(fēng)吹草動都要警惕好久。
我向爸爸傾訴,但他只是疲憊地說:“你忍忍吧,多大的事兒啊!我和你媽媽每天工作那么辛苦,你還要我們替你操心?”
后來我再也沒有在他們面前提過這些事,他們只會覺得“你自己肯定有問題,不然別人為什么只針對你呢”?
可是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又為什么要遭受那些。
那段時間,也不是沒有人對我示好。
蘇柚個子高高的,性格開朗,不開心的時候總是嘟嘴,喜歡挽著我的手臂撒嬌。
可是我一直無法對她敞開心扉。
就像我走在路上摔進(jìn)坑里,很久之后,我甚至都不記得當(dāng)時摔得有多疼了,但以后走路都會遠(yuǎn)遠(yuǎn)繞開坑。
我開始揣測身邊人的想法,算計事情的利弊,心里擺放一架無形的天平,一切得失要經(jīng)過精準(zhǔn)的測量才能下定義。
一件名叫虛偽的外衣裹住我,我變成一個丑陋的怪人,守著自己的四方之境。
蘇柚愛耍小脾氣,每次和別人鬧矛盾都會跑來找我,但過幾天就把我拋諸腦后。
17歲生日那天,家里只有我。我寫完了作業(yè),坐在書桌前,用手機發(fā)了條消息。那部老式手機沒有卡發(fā)不出去,我一點開那個紅色的感嘆號,就有一條消息冒出來:“親愛的,生日快樂?!?/p>
假裝一下,還是有人在乎我的。
蘇柚不知從哪里得知了我的生日,第二天給我發(fā)了微信紅包,還許諾會一直陪著我,而我應(yīng)該無條件地相信她。
有個經(jīng)常和她鬧矛盾的女生找我促膝長談,最后她說:“你沒察覺嗎?她一直在利用你。”
我低著頭,沒說話。
她似乎有些得意:“你就像個便利貼,她需要你,你對她有利用價值。”
她說得對,在那個地方,我的確是可有可無。我的存在,慰藉蘇柚無人陪伴的孤獨。當(dāng)所有惡意化作槍林彈雨襲來,我仍然只有一個人。
我不止一次有過自殺的念頭。站在五樓的走廊上,午后的氣氛剛剛好。往下看,是繁密的樹葉、悠閑的甲蟲,還有炙熱的光。
腦海突然冒出一個奇異的想法:跳下去會怎樣?
一種詭異的快感涌上心頭,我不由得傾身,頭漸漸往下低去。
可是每次我都能及時清醒。支撐我活下來并走下去的是什么呢?
——是無盡的委屈和不甘心。
轉(zhuǎn)學(xué)以后,我很久都沒有從陰影里走出來。經(jīng)常夢見在那邊的點點滴滴,有時候莫名其妙就會流淚。
我一直很不快樂。
新同學(xué)對我的到來表現(xiàn)出極大的好奇,她們問我在那邊的學(xué)習(xí)趣事。
我搖搖頭,說:“不好意思,不記得了?!币蝗缥乙呀?jīng)結(jié)痂的傷口看似愈合其實早已腐爛。我依然會努力活著,只是一腔濃烈的感情,摻了水。
有一晚忽然夢到那個帶頭排擠我的女生。
以前我從來沒有夢過她,即使她做過許多讓我至今想起仍十分難過的事,但奇怪的是,她從來沒有入過我的夢,一次也沒有。
我忽然夢見她。
具體已經(jīng)記不清,大概是我靠在課桌旁,不知因為什么事笑了,她抬眸,冷冷地盯著我,我立刻害怕地噤了聲。
回家的路上,她和我并排走,我惴惴不安,她卻溫和道:“其實我沒有特別討厭你?!彼穆曇艉茌p,我在夢里聽著,不知在想什么。
她還說了一些話,我們之間的氣氛很融洽。
醒來之后,我坐在書桌前翻看以前的日記,一頁頁地翻著,心情有些微妙。
書上說:如果有一天你夢到了一個很久沒見的人,代表他正在遺忘你。
那么,她也在遺忘我嗎?
我那些無處安放的傷痛,耿耿于懷的過往,相比之下,就像個笑話。
該放下了。我對自己說。
以后的路還很長,我這一生不能就這樣過完。
過去的種種才成就了現(xiàn)在的我,對于未來,我依然會期待。只愿有一天,世間所有的不幸與傷痛,皆被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