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中國傳統文化中地位最高的彈撥樂器,曾一度在中國雅樂和文人音樂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以其“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的文化標志家喻戶曉,以其“高山流水覓知音”的典故傳彈至今,以古代文人“士無故不撤琴瑟”的禮儀被推崇三千多年。這個最早誕生在華夏大地上的彈撥樂器以其旺盛的生命力被完整的傳承至今,經久不衰。尤其是2003年11月7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了第二批“人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我國的“古琴藝術”榮耀入選之后,古琴的命運便由文人樂器一躍成為大眾普及的樂器之一,雖不如箏那般風生水氣、遍地開花,但較解放以來學習的人數倍增,也可稱“苦盡甘來”?!肮徘佟币辉~的稱謂自古即有,當今這般稱謂更是理所當然,有文獻和詩句記載在北周時期和唐代即有“古琴”的稱謂,直至1919年北京大學音樂研究會(北京大學音樂傳習所的前身)設有“古琴組”,至今都將“琴”稱作“古琴”。今人稱“古琴”大概是對琴歷史悠久、底蘊深厚的尊重和敬仰,至于古代和近代為何也這般稱謂,或許除了因為它是中國產生最早的彈撥樂器之外,還因為其風格的古樸典雅。
箏,又一中國古老的彈撥樂器,因其出生于何地引起各家學者爭論不休,在學術界也曾名噪一時。同為彈撥樂器,自誕生起,它與琴的命運就截然不同,大相徑庭,雖也在歷史上被榮稱為“仁智之器”,用途與場合卻不能與琴同日而語,從較早的記載:“夫擊甕、叩缻、彈箏、博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到“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箏……”,從“邯鄲女子,秦氏羅敷,出采桑于陌上,趙王見欲奪之,羅敷乃彈箏,作《陌上桑》已自明”到“走馬聽秦箏,奔車看牡丹”,無一不證實了它生于民、用于民的特點之一,以致到近代傳統箏派的形成,也是民間音樂對其熏陶和渲染的功勞。若不是如二十四史類的正史樂志有記載,還真無法完全確定其在宮廷音樂和雅樂中曾被使用。當今,箏因其音色優(yōu)美、風格秀麗博得了廣大學習者的推崇和追隨,成為專業(yè)學習和業(yè)余學習的“大戶”樂器。
早在西周時期,我國樂器分類已經出現了“八音分類法”,漢·《五經通義》:“八音者,謂金;石,磬也;革,鼓也;木,柷梧也;竹,管也;匏,笙也;土,塤也;絲,弦也?!卑艘糁?,又以絲弦樂器為首,“八音之中惟絲最密,而琴為之首?!艘糁形┫覟樽睿贋橹?。”“八音以絲為君,絲以琴為君。眾器之中,琴德最優(yōu)。”在古代文獻中,提及絲弦似乎從來都說的是琴,也許因為琴產生的年代早,也許因為古人從開始就給琴賦予深厚的文化內涵。不論何種原因,琴自古都是居于絲弦樂器之首。
“削桐為琴,繩絲為弦”記載的是琴的制作,所以“絲桐合為琴”成為理所應當,那么實際上在絲弦類的家族中,出現于戰(zhàn)國時期的箏也是其中的成員,不過它從誕生起就與琴走著截然不同的道路而總是被忽視,關于它的文獻和史料在彈撥樂器中數量并不算多,這也給箏的研究增加了困難。即便如此,關于箏弦的記載在文學作品中還是可以略知一二的,如唐·白居易的《夜箏》:“紫袖紅弦明月中,自彈自感暗低容。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也許為了美觀,也或許為了給音做出標記,唐人將箏的絲弦染成紅色。唐·楊巨源的《雪中聽箏》:“玉柱泠泠對寒雪,清商怨徵聲何切。誰憐楚客向隅時,一片愁心與弦絕。”同為絲弦琴,這箏的音色風格與琴大相徑庭,琴優(yōu)雅古樸,而箏清冷幽怨。
在生產力并不發(fā)達的古代,將千絲萬縷擰結在一起,張于桐木之上,還要將其制作得韌性十足,這是多么費時費力的勞作,但是他們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讓絲弦的歷史延續(xù)了三千多年。宋以前的琴弦皆是琴家自制,明以后多是商品弦,20世紀70年代琴家吳景略先生與樂器廠合作研制出鋼絲弦,即鋼絲纏尼龍。從那以后,除一部分依舊懷念絲弦的人使用以外,大部分琴人開始用鋼絲弦代替絲弦,于是,箏的絲弦也由此跟隨琴改用了鋼絲弦。雖然鋼絲弦有很多優(yōu)于絲弦的特點,如耐用、穩(wěn)定、張力強、音量大等,但是絲弦那古樸淳厚和純凈典雅的音色帶給琴家們的記憶依舊是那么的美好。所以,今天依然有琴人在堅持不懈的努力研制更好的制作絲弦的工藝和方法??墒枪~卻不同,隨著新老箏家的逐漸更替,絲弦那遙遠的天籟之音已漸行漸遠,無人問津絲弦與鋼絲弦的優(yōu)缺點,大家都在享受著鋼絲弦給我們帶來的好處。從這一點看來,琴與箏著實不同,琴一直在傳承,而箏,變的太多太多……
琴,文人樂器,傳統樂器之首,無論從形制、指法還是琴曲,無不被賦予著種種深厚的文化內涵。箏,民間樂器、娛樂樂器,除了比琴大,它的形制、指法皆與琴有著驚人的相似,它的“上平似天,下平似地”,它的“中空準六合”,它的“仁智之器”的內涵,它的“托擘抹挑勾剔打摘”無不模仿著琴的模式。奇怪的是,它們的演奏風格卻大相徑庭。在文獻記載和詩詞歌賦中,箏不是宮廷音樂輔助的伴奏樂器,就是茶館酒樓的娛樂之器;樂曲風格不是思鄉(xiāng)心切就是愁緒萬千,有時還有些許的靡靡之音。到近代,各箏派傳統箏曲的形成都與各地民間音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些特征,在琴的身上是看不到的。更有甚者,箏的右手傳統指法中與琴的指法有七種一模一樣,唯有“劈”字,那么的奇怪,與箏的悠揚似乎并不那么配套。“劈”指技法,是大指向后彈,與托指的方向相反,這個指法在琴的演奏中稱為“擘”。查閱詞典,從“擘”字的三種解釋中,“巨擘”,比喻杰出的人物,這一解釋似乎很貼切,我們在生活中,夸獎某一個人或者某件事情很優(yōu)秀時,總是會豎起大指對其表示贊揚。琴中使用托擘指法的名稱大概也來源于此。那么箏技法中的“劈”指何意呢?查閱詞典時,“劈”字的所有解釋與箏演奏也搭不上邊。那么,可不可以做一個大膽的推斷,即箏的“劈”字是琴的“擘”字的誤傳呢?兩個字字體相似,筆畫就相差下面的偏旁。如果推斷成立,那么可笑的是箏,你模仿琴都有模仿錯的可能,那么這個技法名稱的改革將是必然的。
同為彈撥樂器,琴的“陽春白雪”與箏的“下里巴人”共同肩負著高雅音樂與民間音樂的使命,各自承擔著不同的任務。它們曾共同使用著“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的絲弦,也曾共同使用著“托擘抹挑勾剔打摘”的指法稱謂,但是從古至今卻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行進著。今天,音樂文化的多元傾向已不可逆轉,琴保留著傳統,繼續(xù)傳承著它三千多年的古樸和優(yōu)雅。而箏,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也許,箏的過去就是該改。除了箏的形制變化以外,箏曲的創(chuàng)作僅次于二胡,從調式到演奏技法,從演奏技法到樂曲風格,創(chuàng)新的腳步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箏人們也以最快的速度爭先恐后變革,而漸漸地忽略了最傳統的根,這樣的發(fā)展是可喜的,同時,也是令人擔憂的。所以,我認為,琴被榮稱為“古琴”問心無愧,因為它傳承了古代所有的傳統,而箏呢,不該稱為“古箏”,它與“古”已漸行漸遠,就稱它為“箏”還比較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