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
說書先生是四海為家的,在外面漂泊久了,偶爾回來稱不上近鄉(xiāng)情怯吧,但心里難免會有些感慨,有時候剛踏上蘇州,就像已經(jīng)到家了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安心,在整頓好行李后,說書先生會定定心心去吃頓蘇幫菜,離家久了,吃到蘇幫菜熟悉的滋味,就像遇見了親人呀。
在蘇州,假使要評出最受說書先生喜歡的飯店,我想應(yīng)該就是新聚豐了,如果說跑完碼頭回蘇州就是回家,那么去新聚豐就是回舌尖上的家,新聚豐的菜吃到嘴巴里,光光要說味道好,顯得不夠貼切,更多是年復(fù)一年的親切動人吧。
說書先生里面,懂吃的吃客很多,這是有根有據(jù)的,比方大書名家金聲伯就是出名的老饕,蔣月泉先生有個外號叫“天吃星”。其實說書先生喜歡吃,一方面是聊以慰藉,消遣,另一方面是為了對聽客負(fù)責(zé),畢竟臺上演出是個體力活,有些說書先生一天演兩三場,不吃飽就沒有力氣演出了,而且說書是嘴上功夫,吃也是嘴上功夫,這是嘴上的相親相愛。
菜品過說書先生的嘴,是最考驗功夫的,好比書場里全是老聽客,說得好唱得好,聽客就風(fēng)雨無阻來捧你的場,要是荒腔走板,聽客第二天就跑到別的地方了,而且一傳十十傳百,到后面大家都不來,生意就一落千丈,仔細(xì)想想,如果說書先生吃下來覺得不滿意,跑到外面像說書一樣說出去,這比普通吃客影響大十倍百倍啊。
新聚豐里的朱龍祥大師說過,蘇州人過日子講究吃喝白相,所以說蘇州人的嘴巴不好伺候,而說書先生本身是靠嘴巴吃飯的,蘇幫菜到他們嘴里,要讓他們說好就更難了,但是凡是來我這里的說書先生,就肯定會來第二次,沒有說我們的菜不好的。
那天和王錫麒老師去新聚豐吃飯,我問王老,新聚豐的菜到底好在哪,他說現(xiàn)在有很多菜飯店都不會燒,新聚豐就不一樣,只要我點,他們就燒得出來,沒把老蘇州的口味忘記,同樣一道菜,比如蜜汁火方,火腿年份一定要足,差一年味道就天差地別,還有五件子,要熬滿五個小時就得絲毫不差,在這種細(xì)節(jié)上,新聚豐最讓人放心。
所以說好是有好的道理的,在細(xì)節(jié)上都做到極致的菜,又有誰會不滿意呢。
話說回來,一般的評彈藝人是不敢在朱大師面前賣弄的,朱大師很會說,是我遇見過大廚里最會說的,而且中氣很足,在席上談笑風(fēng)生繪聲繪色,開始時我只覺得熟悉,像是到了書場聽書,后來才曉得,他既是蘇幫菜大師,也是半個說書先生,朱大師是正式拜師張國良先生學(xué)習(xí)評話的,屬于金聲伯先生的師侄,這樣一來,如果有說書先生和朱大師鬧矛盾,一定要先算算輩分,不然的話搞不好就是欺師滅祖了啊。
如果拋開朱龍祥大師的廚師身份,我想他一定會成為大書名家,不過這樣是不行的,要是朱大師真的改行說書了,那么蘇州的吃客們就要不買賬了,沒了朱大師,到時候就不知道去哪里吃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