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文學批評與歷史唯物主義的融合

摘要：當代中國的文學批評理論和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思想有很多共通性，二者都在關注現(xiàn)實社會中的復雜關系，都將人民大眾的現(xiàn)實生活、日常生活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進行分析，前者更依據(jù)后者總結并重構了中國社會發(fā)展的價值體系。文學倫理學是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學批評理論，它在與歷史唯物主義融合的過程中產生了新的批評邏輯和批評方法。隨著歷史唯物主義的介入，文學倫理學的批評突出了對生命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的關注，并在原有的倫理道德批評的基礎上反映出現(xiàn)實社會的真實問題，為文學批評的審美和價值判斷提供了新的標準。

關鍵詞：文學批評;歷史唯物主義;文學倫理學;價值判斷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7408（2019）12-0098-07

基金項目：遼寧省社科基金一般項目“遼寧生態(tài)文明建設的動力機制與技術路徑研究”（L18BZX006）;遼寧省教育廳青年項目“生態(tài)文明背景下的紅色文化資源開發(fā)問題研究”（JQW201915404）。

作者簡介：薄海（1982-），男，遼寧錦州人，遼寧工業(yè)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中共中央黨校哲學教研部博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理論;

趙靜靜（1979-），女，山東青島人，中國政法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HT10.5，11.XH]

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研究歷史發(fā)展過程時所使用的研究邏輯和研究方法，馬克思將歷史問題和信仰問題融合在一起，呈現(xiàn)出歷史事實和人的主體性價值的共通性。歷史唯物主義不僅具有科學性，而且具有主體性，是歷史事件與價值批判的綜合，從這一層面來看，歷史唯物主義與中國當代文學批評理論的結合可以創(chuàng)新文學批評話語體系，拓展并深化現(xiàn)有文學批評理論的敘事方式。

一、文學批評與歷史唯物主義的交織關系

（一）社會底層是二者敘事的共同焦點

歷史唯物主義能與中國當代文學理論融合發(fā)展的重要原因在于二者都在關注底層人民的生活方式及其為社會帶來的變革力量，都在用“從下至上”的敘述方式來顛覆傳統(tǒng)的“從上至下”的敘述方式。對于歷史唯物主義來說，作為時代精神的精華，它的出現(xiàn)總是關照了人們的日常生活，這種日常生活是大眾的而非少數(shù)群體的，是對人類實現(xiàn)自由、追求幸福的訴求，而非對人類爾虞我詐的寫照。我國當代文學也具備這樣的理論訴求和價值標準，對自由、公正、幸福的追求也是當代文學的精神主旨和終極關懷。從1980年以來，先鋒文學成為當代中國底層文學敘事的重要代表，相關作家如羅偉章、王十月、陳應松等人無一例外在現(xiàn)實生活中都處于社會發(fā)展的底層，飽受辛苦生活的磨練?！拔医?jīng)歷了那樣的童年，看到了那樣的人生……生活逼使我把苦水吐出來，形成文字?！盵1]從相關的文學作品可以看出，當時的作家并非刻意地虛構出社會底層的生活困境，而是采用了一種記錄和寫實的手法呈現(xiàn)出日常生活的沉重。馬克思在他的文本敘述中也關注了生活在資本主義剝削下的底層階級，他認為歷史唯物主義的核心要義在于關注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人，而非宗教文獻中所描述的抽象的、形式化的、孤立的人。在考察資本主義生態(tài)中現(xiàn)實的人的生活方式時，馬克思發(fā)現(xiàn)“物質利益”的流動方向總是聚集在少數(shù)的資本家手中，工人們與資本家相比不僅沒有經(jīng)濟利益可言，就連基本的生活尊嚴也被資本家們剝削殆盡。馬克思所揭示的歷史唯物主義將現(xiàn)實的人與現(xiàn)實的生產關系聯(lián)系在一起，討論了社會生產為社會各個階層帶來的變化，歷史唯物主義對底層生活的關照是因為它本身不僅是一種社會科學的解釋邏輯，還具有一定的價值評價的標準，那就是人道主義精神。在這一層面上，文學批評和歷史唯物主義擁有了共同的研究對象和批判的焦點，它們都關注了處于政治權力弱勢的社會群體和個人。不論是文學批評理論的創(chuàng)作還是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形成發(fā)展都需要學者們用一種政治批判的眼光來對待現(xiàn)實問題。

“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總是從文學與現(xiàn)實社會關系的角度出發(fā)，來揭示每個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而這一意識形態(tài)是通過作者的體驗而展示出來的觀念、感情及其價值取向?！盵2]當代中國文學批評的發(fā)展瓶頸與批評理論的價值取向有著直接的關系，20世紀80年代以來，當代中國文學的批評理論遭遇了艱難的轉折性發(fā)展，在90年代時，隨著改革開放、人們生活方式的變化以及西方文學理論體系的影響，中國文學批評產生了“失語”的現(xiàn)象。越來越多的學者將現(xiàn)代性的西方文學批評理論作為評價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的標尺，而失去了站在中國發(fā)展的現(xiàn)實來考慮中國人自己的問題的邏輯。社會底層的政治邊緣化和經(jīng)濟發(fā)展的低迷被西方娛樂性的文學意識形態(tài)所遮蔽，導致了大量的中國文學評論家們放棄對社會底層的關注而轉向了對全世界的意識形態(tài)的描述、解釋上。文學批評的創(chuàng)作離開了對底層文學的關注就忽略了歷史發(fā)展的價值尺度，文學批評的失語現(xiàn)象并不是完全因為受到商業(yè)消費和傳媒市場的炒作而迷失了方向，從本質上而言，文學批評的失語是因為文學批評家們過多地將意識形態(tài)的分析方式運用在文學作品的分析上，底層文學因并不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宣傳的主要內容而遭到了文學批評核心價值理念的排斥。當文學批評與歷史唯物主義相互聯(lián)結時，底層文學與底層生活將重新成為批評者們的研究視角，這是因為歷史唯物主義塑造了一種“由下至上”看待現(xiàn)實問題的分析模式。歷史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它的基本立場就是尊重人民的利益，讓社會的生產圍繞人類的需求而發(fā)展，從下向上看的歷史考察方法可以抵御當今西方意識形態(tài)霸權所帶來的話語侵略，中國文學批評的新話語和新的敘述方式只能產生在中國人自己的日常生活中，而底層生活和底層文學則是中國當代發(fā)展所要關注的重點內容?？梢钥闯?，歷史唯物主義對當代中國的文學批評理論起到了一種引領性的作用，對底層社會的關注成為二者融合發(fā)展的關鍵性契合點，對財富、權力、自由、正義等倫理道德問題的思考促使了文學批評理論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站在了相同的立場上，產生了相一致的政治目標。充分正視中國當今的現(xiàn)實問題，特別是底層社會問題也是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為中國文學的批評者們提供的最直接的方法論。

（二）公共性成為二者共同的價值旨趣

歷史唯物主義與中國當代文學的另外一個契合點存在于它們對“公共性”的考察上。歷史唯物主義的公共性強調人類在解釋世界時要將社會放置在一個運動的環(huán)境中來考察，社會關系的發(fā)展變化成為了歷史唯物主義的重要內容。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就是強調個人的主體性發(fā)展與多數(shù)人的群體性發(fā)展的有機融合，“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盵3]馬克思恩格斯的歷史唯物主義強調更多的是人與自然界的關系，或者更加具體地說是人與自身以外的所有存在物之間的關系，社會的公共性就來自于人與其自身以外的存在物所擬定的契約，當每一個社會主體都互相制約而形成了平衡發(fā)展的局面后，人類的公共空間才真正形成。馬克思將資本主義社會作為批判的對象，揭露了資本主義虛假的公共特性，他認為人類的公共性是人的具體的社會實踐所產生的社會秩序，公共性體現(xiàn)出群體性的生產方式所要遵循的價值標準，而與之相對應的個體性或私人性則是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根源，為財產私有提供了最直接的價值依據(jù)。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的主要功能在于調和人的“私人性”和“公共性”之間的矛盾，二者不再是無法調和的對立面而總是處在一種可以互相轉化又交織發(fā)展的生態(tài)中?！皬膫鹘y(tǒng)政治學的角度，我們往往會將‘公共性與‘私人性對立起來談，但是如果轉移到文學領域，‘公共性的問題還具有其自身獨特的理論維度。這就是‘文學之內和‘文學之外的問題?！盵4]“文學之內”和“文學之外”的交互發(fā)展即是人們時常描述的由作者中心向文本中心再到讀者中心的轉向。中國的當代文學理論也在一直面對處理作者、文本和讀者之間的關系，當文學作品的闡釋在這三者之間形成一種穩(wěn)定的發(fā)展態(tài)勢后，文學闡釋的公共性逐漸產生。在公共性這一層面上，歷史唯物主義和文學作品、文學批評理論都將協(xié)調社會關系作為重要內容，歷史唯物主義是人在建立社會秩序的過程中形成的理論總結，而文學作品和文學理論則是描述和呈現(xiàn)人類公共性空間的秩序和價值標準。文學的闡釋并非一種純粹的私人問題，而是一個具有公共性質的文化實踐，文學闡釋的主體通過批評實踐將作品帶入到人類日常生活的公共空間中，作品的形成過程與作品的被閱讀的過程有著很明顯的區(qū)別，這是因為作品的形成和傳播都是一種大眾的行為，即便作品是由一個作者獨立完成的，它的內容也是反映了人的最基礎的生產關系。而受眾的閱讀過程是一種封閉式的消化過程和自我享受的過程，文學作品的闡釋者需要將自己的評價標準與整個社會的公共評價標準結合在一起然后將自己的闡釋結論展現(xiàn)給公眾。所以說文學批評本應是一個具有公共性的、主體性的文學實踐，批評者所要研究的就是作品所涉及的所有人、事、物以及這些文學意象與受眾之間的關系。

文學批評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在這一層面上的融合是因為二者都在試圖解決公共性的問題。當文學被批評家進行理論上的解析時，文學作品總是被帶入到公共的領域進行公開的討論，自由、平等、正義成為了文學作品所要反映的公共問題?！拔膶W公共領域必須有文學公眾的廣泛參與并就文學以及其他重大的社會文化議題進行公開和理性的討論?！浯?，文學公共領域發(fā)生和存在的前提是文學活動的自主性，即文學領域與權力領域的相對分離?！盵5]文學批評所涉及的公共性與私人的意識偏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然文學作品在形成過程中來自于作者的私人經(jīng)歷，并受到個人敘述偏好的影響，但是敘述者時刻都清晰地認識到文學作品在完成之后是要在讀者中間進行流動的，文學作品的“公共領域”和“公共性”就是對“私人領域”和“私人空間”的拓展。而歷史唯物主義所涉及的公共性問題更傾向于社會群體的民主性問題，這種民主性將歷史唯物主義從關注市民社會中解放出來，進入了一個關注社會化的人類群體的狀態(tài)下，為了徹底解構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政治、經(jīng)濟的剝削，馬克思將社會群體的公共性規(guī)定成為“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文學批評和歷史唯物主義都在關注公共領域中人的生存發(fā)展問題，反映了公共領域中社會關系的演變過程。從本質上說，二者都是為人的存在塑造一種公共性的空間，當批評主體、創(chuàng)作主體和接受主體之間形成了穩(wěn)定的關系后，這種關系將受到社會公共秩序和復雜的意識形態(tài)影響，并呈現(xiàn)出人由簡單到復雜、由初級到高級的生產活動。從我國的文學批評的敘述方式，即文體來看，它的發(fā)展史也符合歷史唯物主義的發(fā)展規(guī)律，呈現(xiàn)出公共性文學的發(fā)展趨勢。中國文學批評文體的發(fā)展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從春秋時期至唐代，批評文體主要表現(xiàn)為對話體，或附存于史學等著作之中，被后人稱為紀傳體文學批評。第二階段是從唐代到清代，批評文體主要表現(xiàn)為筆記體的詩話、詞話，以詩論詩體，文人間來往的書信和各種文集的序跋以及小說戲曲評點等。第三階段是從清末到現(xiàn)在，批評文體主要表現(xiàn)為向論著體即文學批評論文和專著的過渡?！盵6]前兩個階段都是帶有濃厚的自娛自樂性質和自我欣賞性質的文學解讀，這并非古人在文學批評方法上的矯揉造作，而是具有一定的歷史原因，就像蔣凡和郁沅在《中國古代文論教程》中所總結的，古代文人所面對的社會科學環(huán)境仍然比較混沌，文史哲等詳盡學科的話語體系和敘述方式仍然融合在一起，所以古代學者所論述的文學批評帶有自己的情緒，是在情緒盎然的引導下才產生的抒發(fā)自己情感的文學評論。而當代中國文學批評的發(fā)展從傳統(tǒng)的封閉形式的一家之言轉變到包容并蓄的發(fā)展狀態(tài)，文學批評家們已經(jīng)成為了學院派的知識分子或者是公共知識分子，他們所要關注的問題在學術上更具有普世價值的意味，通過當今主流的文學批評方法的運用，文學批評的成果最終以一種能夠讓更多人接受的話語形態(tài)呈現(xiàn)出來。由此可以看出，公共性已經(jīng)成為當今中國文學批評理論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共同價值旨趣。

（三）身體、性別和空間成為二者關注的基本要素

從這一層面上來看，文學作品的闡釋者一直在塑造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理論和信仰，各種文學意象所構成的復雜的社會關系就是文學闡釋的直接對象，“因此，強調‘公共闡釋或‘闡釋的公共性，應該落腳到馬克思主義社會歷史批評的基本點上，即在處理‘文學內外關系上，堅持‘文學之外的關系為主來統(tǒng)攝‘文學之內的關系，重建‘隱含作者‘敘述者與‘真實作者‘理想讀者‘真實讀者以及人物間的社會關系的投射等?！盵6]文學闡釋、文學批評都是人的公共文化建設的具體手段，當代中國文學公共性的挖掘和塑造都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這種日常生活既是文學闡釋的重要對象又是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所強調的歷史發(fā)展的核心推動力，文學批評者在文學作品中尋找到了最原始的文學意象，具有代表性的如“身體”“性別”“空間”等?！吧眢w”和“性別”帶有鮮明的私人性，而“空間”則是私人性文本闡釋向公共性文本闡釋的過渡，它既包含了私人性領域的文學意義又關涉公共性的文學意義。隨著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fā)展，身體哲學也逐漸成為歷史唯物主義的重要內容，雖然馬克思沒有明確地將“身體”作為自己哲學理論的出發(fā)點，但是馬克思的哲學研究并不是類似于亞里士多德那樣的形式主義研究，人的真實的存在形態(tài)成為了整個世界發(fā)展的最原始的力量。與“身體”相類似，“性別”和“空間”也是一種社會發(fā)展的原初力量，“首先而且大部分時間，我們的身體，尤其是在移動時，是感知空間的媒介。人體成了衡量空間的天然標準，比如對道路的感知是從我們在路上行走得到的，對大山的感知是從爬山中得到的，對橋梁的感知是從過橋中得到的……我們對空間的感知是從（身體） 接觸不同的物體和其位置得到的……人體成了衡量空間的天然標準?！盵7]可以看出“身體”“性別”和“空間”是社會生產發(fā)展的最基本元素，歷史唯物主義的公共性問題和文學闡釋的公共性問題都來源于這三個基本要素，人對自我“身體”“性別”和“空間”的認識構建了自我的價值觀念，同時也構建了與之相關的公共秩序和倫理道德。

當今文學批評的邏輯和方法都受到了消費主義的影響，在這種思潮的影響下，“身體”“性別”和“空間”成為消費者可以購買的商品，在文學領域此三者成為了政治話語的代名詞，比如張賢亮1980年的小說《靈與肉》和1985年的小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身體”和“性別”成為了一種文化象征，具有了政治權力的屬性，它們脫離了原有的肉身概念而成為了一種文化元素和意識形態(tài)的概念。這些概念的演變在都市的生態(tài)圈下呈現(xiàn)得格外頻繁，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fā)展，都市已經(jīng)被資本的全球化擴張所征服，都市生活的美好愿景已經(jīng)伴隨著經(jīng)濟生態(tài)和政治生態(tài)的破壞而日漸衰微，都市在當代最大意義就是為人們認識“身體”和“性別”提供充分的“空間”。“空間是一種權力意志的境界，它的覺醒和擴張沒有太多的審美感，相反卻與戰(zhàn)爭屠殺、災難、痛苦如影隨形?！盵8]相比較來看，文學批評對這三者的運用所獲得結論總是趨向批判性的，這種文學現(xiàn)實主義的批評方式把鄉(xiāng)村空間和城市空間進行了整合，并在文本中構建了一種美學意識形態(tài)，這種形態(tài)與“身體”和“性別”等文學意象總是處于若即若離的關系。而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場域中，人對自由意識的理解發(fā)生了認識論上的偏移，傳統(tǒng)哲學中所強調的“意識”已經(jīng)潛移默化地轉移到“身體”“性別”和“空間”上來，這為文學批評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融合提供了客觀的可能性。不論是文學批評的方法論還是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它們在當代思潮的發(fā)展中都表現(xiàn)出對政治權力的熱情。傳統(tǒng)的文學家和哲學家都在塑造一種形式化的差異，文本的闡釋者們通過對語言文字的重新改寫構成了新的意識空間，文本在這種意識空間中獲得新的解讀。當今文學批評的發(fā)展不再追求傳統(tǒng)文學闡釋過程中的差異性分析，而是將文本放置在社會發(fā)展的整體環(huán)境中來考察，社會關系隨著物質生產的變化而不斷變遷，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之間以及物與物之間的差異性逐漸形成了政治關系上的不平衡，文學理論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都從這種不平衡的關系入手，構建了以“權力”為中心的評價體系。“權力已經(jīng)成為文化研究中的關鍵概念之一。以‘文化政治學觀念為基礎的文化闡釋認為，任何事物都是政治的，結果則是權力無所不在?！瓩嗔Ρ挥脕砝斫怆A級關系、種族關系、性別關系和年齡關系;用來闡釋身體及對人和地點的表征;用來弄清我們對時間和空間的理解?！盵9]文學批評理論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構建正是在此基礎上融合在一起，文學批評呈現(xiàn)政治權力的積聚過程，而歷史唯物主義則在分析作品中概括出文學意識形態(tài)發(fā)展的根本原因。

二、文學批評方法與歷史唯物主義的融合

從近十年的中國文學批評理論發(fā)展來看，文學倫理學批評、女性主義批評、傳統(tǒng)形式的道德批評、鄉(xiāng)土文學批評、文學地理學批評、網(wǎng)絡文學批評等一系列文學批評方法都得到了充分發(fā)展，其中要屬2004年正式提出的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最具原創(chuàng)性。文學倫理學的批評方法從某種程度上看與馬克思的文獻批評方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但歷史唯物主義與文學倫理學之間仍存在某種隔閡，以至于該文學批評方法始終缺乏一種明確的價值判斷的標準，削弱了自身對文學事業(yè)發(fā)展的強有力的推動作用。

（一）文學倫理學的歷史唯物主義向度

當代中國文學批評缺少自己的理論，面對這一問題，季羨林曾經(jīng)說過：“中國文論家必須改弦更張，先徹底擺脫西方文論的枷鎖，回歸自我，仔細檢查、闡釋我們幾千年來使用的傳統(tǒng)的術語，在這個基礎上建構我們自己的話語體系。”[10]在20世紀的西學東漸后，21世紀中國的批評家們不斷吸收理解外來思想，并借用歷史唯物主義的思維邏輯對其進行了批判，中國文論也在此基礎上有了中華民族的特色，并且仍在不斷形成氣候，完善自己的話語體系。在這個過程中，文學倫理學的批評方式成為比較具有中國特色的批評理論，它的主要任務就是在該批評理論特別是相關批評話語的運用下，呈現(xiàn)出文學作品中的人與事件所牽涉的倫理道德關系，這種方法鮮明突出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價值論觀點。馬克思在批判資本主義社會尤其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文獻時，一直保持了兩種邏輯，一種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它確保了馬克思批評資本主義社會和資產階級文獻時的整體方向。在這一理念的指引下，馬克思將歷史事實作為批判的尺度，考察了資產階級發(fā)展的總體過程，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發(fā)展中呈現(xiàn)了人類歷史的發(fā)展趨勢。與此同時，馬克思在批判的過程中還堅持了另外一個理論邏輯，這就是工人階級的政治立場，馬克思堅定地捍衛(wèi)了工人階級的尊嚴和基本權利，并將工人階級的道德作為自己政治宣傳的重要內容，為自己批判資本主義虛假政治制度增加了政治情感。文學倫理學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也具備這樣的雙重邏輯，“在某種意義上說， 文學的產生最初完全是為了倫理和道德的目的。文學與藝術美的欣賞并不是文學藝術的主要目的， 而是為其道德目的服務的?！盵11]當文學倫理學突出自己的歷史唯物主義屬性后，它與中國傳統(tǒng)的道德批評相比就具有了明顯的先進性，它強調文學事件發(fā)展的過程性，傳統(tǒng)的文學批評熱衷于對文學事件做一個善與惡的價值判定，但是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人際關系的復雜變化，只用善與惡來總結作品已經(jīng)很難呈現(xiàn)出一個飽滿的文學形象。文學倫理學所強調的道德批判是具有時代性的，而非局限于傳統(tǒng)的仁、義、禮、智、信的評價標準，這種發(fā)展、變化的道德準則為批評家們提供了自由創(chuàng)作的空間，在不同的歷史場域中來分析相同的文學形象將會得到不同的效果。

（二）歷史唯物主義與文學倫理學的進一步融合

文學倫理學同所有的文學批評理論一樣都是一種文學審美實踐，它也與當代所有的中國文學批評理論體系一樣面臨著過于恪守文本的難題，在文學審美過程中，文本中心論成為文學倫理學理論發(fā)展的障礙，導致批評家們將更多的精力聚焦在文學形象和文學修辭上，而把文本中涉及到的歷史事件、歷史背景和意識形態(tài)當作了文學審美的附屬品來對待。這種純粹的形式主義審美方法展現(xiàn)了中國學者對西方結構主義文學批評的熟練運用，但是單一地分析文學語言、文學修辭和文學結構使得文學審美缺乏了歷史性和整體性。馬克思在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敘述中雖然沒有使用“美學”一詞，但是他在分析歷史事件和國家意識形態(tài)發(fā)展變化時，所使用的批評方法充分體現(xiàn)了他對康德、黑格爾等古典學者審美理論的繼承。歷史唯物主義對美學的貢獻就在于它將人們心目中的“唯心主義美學”轉變成為“唯物主義美學”，通過這種轉換，文學批評者們將在文學作品的形象中提煉出關鍵人物的情感變化，并且在此基礎上透過人物情感把握現(xiàn)實社會復雜的社會關系。如果說文學倫理學的產生是因為人類將自己對倫理道德的認知投射在文字上，又通過文學的形式而表現(xiàn)出來的結果，那么歷史唯物主義與文學倫理學的融合就是要在人們認識到倫理道德的同時不被文學形象中的倫理道德形式所羈絆，并且能夠從中發(fā)現(xiàn)超越人的倫理道德的社會關系。更加具體地說，當歷史唯物主義與文學倫理學結合之后，批評者向閱讀者呈現(xiàn)的不僅是文學的藝術形象和作品的審美特點，而且是將這種文學審美進一步深化，將文學形象與人的現(xiàn)實生活相連接，反映出倫理道德問題產生的根源。當代中國的文學倫理學始終將倫理教育當作文學批評的首要任務，“文學出現(xiàn)之初，文學就具有倫理的性質和教誨功能，文學原本就帶有這種目的，數(shù)量龐大的文學作品能夠充分說明這一點。因此，文學既是文明發(fā)展的結果，同時也促進了文明的發(fā)展。眾所周知，所有的文學作品都具有現(xiàn)實目的，其中最為主要的是道德啟蒙和教誨?！盵12]可以看出，當代文學批評家希望通過美育的方式來重新塑造讀者的審美能力和價值觀念，但是文學倫理學的批評方法始終處于一種解釋歷史事件和文學事件的發(fā)展階段，深層次的生產過程和社會關系的形成原因仍沒有得到充分的重視。

當歷史唯物主義的批判邏輯與文學倫理學相融合之后，文學批評者們將從傳統(tǒng)的“個人為本”的批評邏輯轉換成以“社會為本”的批評邏輯，這樣一來，文學倫理學的批評將突出兩個重點，一個是對人類生命政治的批判，另一個是對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的批判。對于前者而言，文學倫理學的批評方法不僅像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方法那樣從經(jīng)濟基礎問題入手分析文學作品中相關人物的階級、階層關系，而且從更加微觀的角度來分析人際間和群體間的權力關系。文學批評者需要敏銳地把握文學作品中那些確定的形式和結構，這些具有穩(wěn)定性的文學意象就是該作品中復雜權力關系的產生根源，當批評者將作品中確定性的文學形式、文學結構和文學意象的發(fā)展演變梳理清晰后，人物之間的道德倫理關系將會被呈現(xiàn)得更加細膩。文學倫理學突出生命政治批判的特色不僅是歷史唯物主義批評觀的要求，從分析結果來看，生命政治與倫理道德的聯(lián)結有效地解釋了當代社會發(fā)展的不均衡現(xiàn)象，包括貧富差異拉大、區(qū)域經(jīng)濟發(fā)展不平衡、城鄉(xiāng)二元化等問題，在此基礎上，新的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可以透過文學現(xiàn)象來批判現(xiàn)實社會的非正義問題。歷史唯物主義推動文學倫理學對意識形態(tài)的批判有效地克服了文學倫理學批評中的“倫理泛化”現(xiàn)象，并非所有的文學問題都可以通過倫理道德的分析得出最適合的解釋，文學倫理學也不應該受到“倫理批評”的限制而失去其它的批評功能。以倫理道德的視角來分析文學作品的意識形態(tài)效果就是為了關注社會意識形態(tài)所包含的日常性和體驗性，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方法在文學倫理學的批評中雖然時常得到運用，但階級分析方法已經(jīng)不能完全滿足當代中國文學意識形態(tài)分析的所有需求，中國當代的文學倫理學批評更要注重那些隱性的意識形態(tài)因素。更具體地說，就是那些意識形態(tài)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民族情感、風俗習慣相互融合后，形成的一種意識形態(tài)無意識的文化因素。這些文化因素潛移默化地內嵌在文學作品中，文學倫理學的批評就是要在歷史唯物主義分析邏輯的引導下分析大眾意識形態(tài)中的無意識現(xiàn)象。文學作品中的人與物都是從不同側面反映了現(xiàn)實生活中人對社會的認知程度，通過對文學作品微觀意識形態(tài)的研究，可以映射出現(xiàn)實的人對意識形態(tài)接受過程中倫理選擇的取向問題，從而重新建構社會發(fā)展的價值體系。

三、結語

從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尤其是它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一直對現(xiàn)當代中國文學產生著重要影響，歷史唯物主義雖然不是中國本土產生的學術理念，但是歷史唯物主義的邏輯和方法在價值論上具有高度的普適性。歷史唯物主義與當代中國的文學批評理論相融合既能深化現(xiàn)有文學批評理論的分析能力，又能將文學批評活動與中國的現(xiàn)實生活相統(tǒng)一。從理論上來看，二者的融合具有可能性，這是因為當代中國文學批評理論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擁有相同的研究視域和敘述方式，首先，它們都將社會底層生活作為自己重要的研究對象，通過“從下至上”的敘述方式呈現(xiàn)出人民大眾在文學作品和歷史文獻中的中心地位;其次，中國當代的文學批評與歷史唯物主義一樣都關注社會的公共性建設，不論是文學批評家還是歷史評論家，在當今作品和文獻的分析中都要脫離個人意識對相關材料的影響，在批評的過程中，批評者將作者的個人感受和個人偏好轉變成公共文化的語言符號。從敘事話語上來看，“身體”“性別”“空間”逐漸成為文學批評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關注的焦點，文學作品中的“身體”和“性別”逐漸從人的生理屬性中脫離出來，融入到集體性的文學空間中，新的文學敘事邏輯和新的社會秩序都在三者的互相轉換中呈現(xiàn)出來。由于歷史唯物主義思想與當代中國的文學批評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現(xiàn)階段錯綜復雜的文學批評方法都可以通過引入歷史唯物主義的思維邏輯進行自我更新和完善。以比較具有中國本土特色的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為例，歷史唯物主義思想的介入可以與倫理道德批評有機地融合在一起，把對文本的純粹的倫理道德批評拓展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反映出人民大眾的現(xiàn)實問題。歷史唯物主義對文學倫理學的拓展主要有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推進了文學倫理學對人類生命政治的關懷，另一個方面深化了文學倫理學對日常生活中意識形態(tài)無意識的分析。將歷史唯物主義與當代中國文學批評方法融合之后，文學批評的效果更加具有現(xiàn)實意義，可以幫助批評者透過個體性創(chuàng)作的文學反映出社會發(fā)展的公共性問題，也可以在增強文學批評的時效性的同時創(chuàng)新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學批評話語體系，克服我國文學批評在世界文學批評理論中的失語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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