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超(山東省濟寧市微山縣第二實驗中學 山東 濟寧 272000)
《蒹葭》是三百篇中抒情的名篇。它在《秦風》中獨標一格,與其他秦詩大異其趣,絕不相類。在秦國這個好戰(zhàn)樂斗的尚武之邦,竟有這等玲瓏剔透、纏綿悱惻之作,實乃一大奇事。首二句以蒹葭起興,展現(xiàn)一幅河上秋色圖:深秋清晨,秋水森森,蘆葦蒼蒼,露水盈盈,晶瑩似霜。這境界,在清虛寂寥之中略帶凄涼哀婉色彩。三、四句展示詩的中心意象:抒情主人公在河畔倘佯,凝望追尋河對岸的“伊人”。抒情主人公雖望穿秋水、執(zhí)著追求,但“伊人’飄渺阻隔。艱難險阻無窮,征途漫漫無盡,示意終不可達。“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伊人時時宛在,然而終不可近。既逆流,又順流,百般追尋,執(zhí)著之意可見;不是困境難達,就是幻象難近,終歸不得,悵恫之情愈深。作品給予人們的美感異常豐富,豐富到我們只覺得讀了百遍還不厭?!遁筝纭分?,美不勝收,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含蓄美?!遁筝纭芬员砻鏄O簡潔的文字建構一個十分廣闊的想像和咀嚼的空間,這是該詩的一大長處。作品沒有直接抒情,沒有敘述這位戀者對心上人如何思念,而只寫了他左右求索、尋找戀人的行動,這一點頗有《關雎》“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的情致。然而主人公追求戀人的熱烈感情、焦急心緒,以及他那癡心的迷戀、刻骨的相思和失望的痛苦,都是通過這尋求的行動、左尋右找的連續(xù)匆忙過程,形象而又含蓄地表現(xiàn)出來的。一會兒“溯洄從之”,一會兒又“溯游從之”,誰知會有幾個反復呢?陳啟源說:“夫說之必求之,然惟可見而不可求,則慕悅益至?!蔽┢洹澳綈傄嬷痢?,而可見不可求,則失望悵惘愈甚。
作品雖未著意刻畫戀愛雙方的形象,但卻通過主人公追求行動所顯示出來的感情指向,十分含蓄地勾畫了施受雙方的形象特征。在碧水澄瀅的襯托下,“伊人”是高潔的,使人感到可敬、可親、可愛。而這位伊人的追求、傾慕者,思念伊人情真意切,尋求伊人不畏險阻,百折不撓,是個熱烈向往愛情和執(zhí)著追求、堅貞不渝的人。
同時,詩只寫到尋求之難,可望不可即的伊人“宛在”,便戛然而止,這便給讀者留下了想像的余地。因為世界上的事情越是追求不到,就越覺得它的可貴,也就愈加產生了追求的興趣和迫切的心情。也許是愁腸寸斷,無限悵惘,是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滋味。但到底是什么,作者沒有說,這就是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或“含不盡之意于言外”了。
二:意境美。細品詩中文字,金秋之季,拂曉之時,蘆花泛白,清露為霜,瑟瑟秋風,葦叢起伏,茫茫秋水,清澈澄明,水上煙波萬狀,空中霧靄迷蒙,彎曲的河道,水中的小洲,宛然在目。此時,一位癡情的戀者,躑躅水畔,他熱烈而急切地追尋著心上的戀人。那戀人好像在水的一方,但一水盈盈,河道阻隔,“伊人”可望而不可即,于是他徘徊往復,心醉神迷,內心痛苦,不可言狀。“伊人宛在,覓之無蹤”,但其身影又在眼前不時閃現(xiàn)晃動,時遠時近,時隱時現(xiàn),時有時無,閃爍不定。此情此景又使這位追求者欲找無方,欲罷不能。讀來只覺情調凄婉,境界幽邃,意蘊無窮。再深入品味,反復吟誦,就能發(fā)覺該詩意境的營造呈現(xiàn)出多重疊合、交互融匯的架構,顯示出繁富絢麗的色彩。
王夫之《姜齋詩話》說:“關情者景,自與情相為珀芥也?!蔽闹星榫车淖畲筇攸c,是不粘不滯、空靈多蘊。王國維曾將這首詩與曼殊的《蝶戀花》“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相提并論,認為它“復得風人情致”這顯然是著眼于它的意境的人生象征意蘊。
三:朦朧美。作品雖然看來只是描寫了詩人對意中人的憧憬、追求和失望、惆悵的心情,但并非直敘,采用工筆式的細描,而是用曲筆,作寫意式的遠距離的勾勒。距離產生美感,《蒹葭》全詩寫得撲朔迷離、煙水蒼茫,在模糊的意象中,展示出一種神秘莫測的朦朧美。伊人所居之地,給人以霧里看花,若隱若現(xiàn),朦朧縹緲之感,究竟是眼觀,還是“心見”都很難說。至于這位追求者的感情、心態(tài),作品也一字未提,其實作品本身并未作清楚的交代,迷離仿佛,任我們自己去領悟。給讀者留下廣闊的想像空間,或許他會“從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或許他會“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或許他“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抱得美人歸……
四:音樂美。該詩重章疊句,一意化為三疊,用韻先響后喑,先揚后抑,余音繞梁,一唱三嘆,極具感染力。
由此看來,我們不妨把《蒹葭》的詩意理解為一種象征,把“在水一方”看作是表達社會人生中一切可望難即情境的一個藝術范型。這里的“伊人”,可以是賢才、友人、情人,可以是功業(yè)、理想、前途,甚至可以是福地、圣境、仙界;這里的“河水”,可以是高山、深塹,可以是宗法、禮教,也可以是現(xiàn)實人生中可能遇到的其他任何障礙。只要有追求、有阻隔、有失落,就都是它的再現(xiàn)和表現(xiàn)天地?!遁筝纭吩姷呢S富美感,不論是從欣賞的角度,還是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頗值得我們重視和予以認真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