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發(fā)志
作者單位:繁昌縣文物管理局
人字洞的發(fā)現(xiàn)不覺已經(jīng)20年了,作為一名幾近全程參加該項工作的發(fā)掘隊員,親歷了人字洞發(fā)現(xiàn)和發(fā)掘的整個過程,其中不乏很多珍貴的記憶,時隔多年仍歷歷在目,仿佛昨日。
宏林旅社位于孫村鎮(zhèn)(當時為“鄉(xiāng)”)街道中心位置,距人字洞遺址約2.5公里,旅社門口一條小溪自北向南徑直流過。人字洞遺址發(fā)現(xiàn)于1998年5月3日,課題組原計劃在結束淮南的工作后,再開展正式發(fā)掘。不料,5月10日之后,繁昌地區(qū)連降大雨。12日,人字洞剖面出現(xiàn)塌方,大量珍貴化石暴露地面,必須要進行搶救性清理。因時間緊急,課題組決定臨時租住旅社作為駐地,宏林旅社作為一處比較適合的地點被我們選中。從此,我們這些不尋常的旅客打破了這家小旅館的寧靜,開始異乎尋常地熱鬧起來。一家小小的鄉(xiāng)村旅館,各級專家來往不絕,考古工作在普通百姓眼里本來就很稀奇,這里一時間竟成為孫村街道居民關注的焦點。
人字洞最初塌方
宏林旅社
搶救性發(fā)掘歷時20余天,主要工作人員是課題組長金昌柱老師和我。作為初出校門的毛頭小伙,剛參加工作就能和北京專家一起參與如此重要的項目,內心的興奮和激動不言而喻。每天我們步行或坐小三輪(當?shù)厝怂追Q“大雅機”)上山工作,采集標本?;貋砗蟮谝粫r間對標本進行清洗和登記。盡管只是短時間的搶救性清理,但發(fā)現(xiàn)卻異常豐富而重要。初出茅廬的我,當時還不太明白,自從我們采集到幾塊疑似人工打擊的片麻巖標本和原黃狒化石后,金老師會在晚餐時讓我陪他喝幾瓶啤酒,開心的心情溢于言表。飯后,金老師會拿著放大鏡對石塊反復觀察,仔細琢磨,并拿著一本《人體解剖學》對一塊原黃狒的股骨反復比對。后來知道,在金老師的眼里,已經(jīng)嗅出這些重要標本的“人味”,它們與攀登專項的目標原來是如此的接近。
98年10月,開始正式發(fā)掘。為工作方便,課題組決定在癩痢山腳下就近住宿,但住宿地點卻幾經(jīng)輾轉,很多片段讓人難忘。
剛開始,因為人數(shù)較多,一時沒有合適的駐地,廠里就騰出幾間采石工人休息的工棚讓我們住宿。工棚是由較大的石塊壘砌而成,頂部用混凝土澆筑,因為經(jīng)常會有爆破的石塊砸落,這里可以確保安全。98年秋季的發(fā)掘,我們的住宿全在工棚。狹小的空間,簡單的行軍床,沒有辦公桌,看書和寫工作日記全都在床上。
秋季的鄉(xiāng)村,夜晚分外涼爽。夜空的群星微眨著眼睛,山下灌木從中不知名的蟲鳥在低吟。晚飯后,隊員們都會把凳子搬到室外,一邊乘涼,一邊聊天。海闊天空,無所不談。記得連續(xù)有一段時間,徐欽琦教授和我聊得特別多。徐老師北大畢業(yè),古生物學功底深厚。雖已退休,但思維異?;钴S。他聊得最多的是天文氣候和生物進化,印象中有“大年”、“小年”和“宇宙的四季”等,這些話題對年輕的我來說,神奇而遙遠。我其實是似懂非懂的,但徐老師總是興致盎然。原來,人字洞發(fā)掘期間,徐欽琦教授一直在為《化石》雜志撰寫專欄文章,主題為“天地生人”,他的主要觀點為生物進化論的研究開辟了一條新的途徑。2011年,以此為主要內容的《天地生與人類社會交叉研究》專著出版。前沿而高深的理論,在徐老師的口中娓娓道來,竟是那么的通俗生動,我想這就是做學問的至高境界吧。而我竟有幸成為徐老師很多新觀點、新理論的第一聽眾,這種機緣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發(fā)掘工地宿舍(98年秋住,采石場工棚)
發(fā)掘工地宿舍(采石場食堂)
99年春季發(fā)掘,我們的住宿改到車間的食堂。食堂建于20世紀70年代,人字坡頂,蓋瓦,石灰墻面,空間較為寬敞。因此次發(fā)掘影響很大,考古隊在這里接待過日本、韓國學者,以及古脊椎所著名舊石器專家張森水、黃慰文先生、中央電視臺記者等一大批重要來賓。記憶中,99年春季的雨量異常之大。靜靜的夜晚,鄉(xiāng)村夜雨本有一種特殊的意境。但由于食堂年久失修,屋頂從小漏到大漏,隊員們常常在晚上會被雨水打醒,不得不不斷地移動床位避雨,本來排列整齊的床位一下子變得東斜西歪。逢到降雨特別大的晚上,各自床邊接水的臉盆“叮咚”不絕,與隊員們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相和,竟奏成一曲難忘的“雨夜交響曲”。
99年秋季發(fā)掘開始后,我們住到了當時兼任水泥廠機電科負責人的盛昌林大夫家,住宿條件全面改善。此后的幾年,考古隊和盛大夫一家相處極為融洽,不僅留下了很多親切記憶,盛大夫還因此走上了無私的文物保護之路,一直為人字洞的看護、管理工作堅守崗位,默默付出。
99年夏天,在課題組的安排下,我和省博物院鄭龍亭教授、省考古所韓立剛研究員一起到北京,參加人字洞發(fā)掘標本的室內整理工作。
發(fā)掘隊主要隊員合影(1999年春)
北京,對于我這樣一名出身鄉(xiāng)下的孩子來說,無疑是非常神圣的。整理期間,不僅在中科院古脊椎所認識了一批國內外著名專家學者、國外留學生,更重要的是,見識了大量出土于全國各地、不同地質時期的化石標本,令我眼界大開。工作之余,還在幾位老師的帶領下,參觀了周口店古人類活動遺址、中國歷史博物館(現(xiàn)在的國家博物館)、中國軍事博物館、天津自然博物館等,極大地增廣了見聞。
北京之行的工作和生活,要特別感謝鄭龍亭老師。鄭老師是我省著名古生物學專家,早年曾在古脊椎所學習,勤奮好學,成果卓著。是鄭老師的“慧眼”,讓我有機會全程參與了人字洞的發(fā)掘工作,得到一段寶貴的人生經(jīng)歷。無論在工地,還是在北京,鄭老師不僅在專業(yè)知識方面給我無私幫助,對我的人生悉心點撥,而且在生活上極其照顧,讓我受益良多,終身難忘。
人字洞的發(fā)掘,隊員全部由專業(yè)人士組成。因教育背景相近,工作環(huán)境相似,大家很容易建立共同的價值觀,甚至興趣愛好。這樣的團隊,不僅學術氛圍濃厚,而且相處融洽,對年輕人來說,耳濡目染,是極佳的學習和鍛煉機會。人字洞發(fā)掘期間,除上文提到的幾位老師之外,著名古人類學家吳新智院士、著名古生物學家邱占祥院士、著名地質學家劉東生院士、著名科技考古學家陳鐵梅研究員等都曾來工地指導,甚至參與工作。他們學識淵博,治學嚴謹,為人謙和,是年輕人學習的榜樣。此外,曾較長時間參加野外發(fā)掘工作的隊員還有:同號文、董為、劉金毅、魏光彪幾位先生。因人字洞的工作機緣,我們亦師亦友,結下深厚的友誼,他們在日后的工作中仍給予我很多幫助和指導。另外,我和首屆“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獲得者侯亞梅女士還曾有短暫的師生之緣。侯亞梅女士是我國舊石器實驗考古學早期奠基者之一,為人熱情開朗,多才多藝,曾對我從事舊石器考古寄予很高的期望。因為我個人原因,沒能進入舊石器實驗考古學的神圣殿堂,但老師們的期待和鼓勵,一直激勵著我。10年后,我考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從事了陶瓷考古。盡管沒能在更大的舞臺上展示自己,但總算能為家鄉(xiāng)的文博事業(yè)盡一點綿薄之力,也算是未負師友們的關心和厚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