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書道精髓

劉子豪

華夏泱泱五千載文明，世之罕屬也；明星熒熒者，書道無疑也。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鐘張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李唐有歐褚顏柳之精，趙宋稱蘇黃米蔡之神。然于中國之書史中，足以籠罩一世，凌越千古，卓然為書壇之宗匠、書家之冠冕者，唯右軍、魯公、東坡及子昂者也。此四子者，各于異域之中，為不朽之篇章。

逸少生于書家深門，書風即為家風。人人皆善書道然不以此為生，故其門書家扳指而不可數(shù)。其祖王正育有八子，而杰出書家有四，其父王曠為其一。右軍七歲習書，勤奮臨池，夜以繼日，年少時得父秘藏前代書論，熟讀于心，專攻于書道而廢寢忘食，乃至入木三分，又云“意在筆前，然后作字”，才可書《蘭亭集序》而奉為“天下第一書也”。逸少真草隸書篆皆通曉，以達登峰造極，無人能比，故唐太宗謂之曰“書圣”。唐太宗瞻《蘭亭集序》喜至極端而得之，故曰“江山可能易主，文寶不可再造”，終隨葬于昭陵。

自李唐來，世人皆愛真書，而真書之泰斗，顏魯公也。魯公秉性正直，不阿于貴近，屈意于媚上，以義烈名于書道界中。二十有六中進士，官至國相，然好清閑，趣書道。少時家貧缺筆墨，乃用筆蘸黃土水習字，初學于褚遂良，后師從張旭，乃作《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魯公廣收博取初唐四家，一變古法，自成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大氣磅礴，謂之“顏體”，其書風亦顯盛唐之勢，其書《多寶塔碑》達真書之盛，于后世震古今，立唐代楷書之典范。安史之亂，如雷霆乍驚。魯公率軍討賊，屢書討賊檄文，故其書見雄渾之勢，屢戰(zhàn)屢勝，安史二賊聞風喪膽。因抗賊有功，入京歷任吏部尚書，太子太師，封魯郡開國公，故又世稱顏魯公。魯公晚年達真書之大成，楷書《勤禮碑》《麻姑山仙壇記》最為著，后者奉為“天下第二書”。清臣先生之行體極甚性，譽為“荊卿按劍，樊噲擁盾，金剛嗔目，力士揮拳”。其書《祭侄文稿》縱筆豪放，乃書與情之大作，評者云：“極悲之下詣極藝也！”

趙宋重文輕武，故文人頗多，東坡乃中華之圣人也。居士為人正直、性曠達，才華橫溢，詩詞文賦而外，亦善書畫，自云其書“眾長肥瘠各有態(tài)”。東坡書體平而樸，然存有汪洋浩蕩之氣息，神龍變化乃不可測，焉如其淵厚之學問也。所作《次韻秦太虛詩帖》乃具“海上風濤之氣”“古槎怪石之形”曠世之美。蘇公晚年筆沉氣著，《寒食帖》乃其書道之巔。其文沉郁蒼涼而其書亦浩浩湯湯，氣不凡而一氣呵成?？捎诰髲娭幸娯S腴，大氣中之現(xiàn)天真，至于“心手相暢”完美之境界，此乃繼《蘭亭序》《祭侄文稿》又一罕世之杰作！

趙子昂貴為宋朝宗室，博學多才，書畫皆通，工詩文知經(jīng)濟，善金石通律呂，其書中最為高。自五歲起學書，幾無間日，乃至家境度日維艱亦未歇，乃至真書自成一派，世稱“趙體”，《元史》本傳言“孟頫篆籀分隸真行草無不冠絕古今，遂以書名天下”。子昂在書史中有不可忽之大用，其有諸書之精識，如書上之獻：“學書有二，一曰筆法，二曰字形。筆法弗精，雖善猶惡；字形弗妙，雖熟猶生?！逼鋫魇滥E，可現(xiàn)異師承之風，于四十又八至古稀間，其書達成鼎盛之最，眾多書帖為習書之范本。又以孟頫道教信徒，猶善小楷，嘗臨《道德經(jīng)》無數(shù)傳以后世，方見其真書之法之甚也。元鮮于樞《困學齋集》稱：“子昂篆，隸、真、行、顛草為當代第一，小楷又為子昂諸書第一?！?/p>

黃庭堅云：“凡書畫當觀韻。”余以為“韻”字乃書道之精髓所在。自古之善書者，無不以守書道而至書之神韻取人。而書道之韻固有相通處，故學書者，得其一，可以通其余。

余幼時即嗜書道，迄今已逾十載矣。嘗臨習《蘭亭》《梅花賦》《三門記》《石鼓文》《麻姑山仙壇記》《雁塔圣教序》等名帖至數(shù)遍，領書家之精髓，自覺頗有會心。蔡邕云：“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惫蕦W書者能陶冶情操，至于性靜情逸，傳承國之文化精髓，正如蘇子所云“非人磨墨墨磨人”是矣。

余觀夫當今書壇，隱晦之極也；而自云“書家者”無不為名利而不才也，故知書精髓者談無幾也。歐陽修云“學書當成一家之體”，而今罕見深守書道者，故難以登峰造極也。正如《書譜》述：“信可謂智巧兼優(yōu)，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心昏擬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謬哉！”此乃學書之至理也。再者，社稷之教育亦有紕漏，書道乃中華文化之精髓，學書之風固應遍及華夏，然實反之。曩者六齡之童可為浩瀚書卷，今之眾人不能執(zhí)筆以書。返觀鄰邦日韓，學書早已蔚然成風，書家政客皆工書道，今人已逾古人矣。嗚呼！蘇子曰：“吾缽薄富貴而厚于書，輕死生而重于畫，藝不顛倒錯謬失其本心也哉！”誠愿今人能復古人蔚然成風氣耶！

又曰書道乃國之精髓，不可輕棄，亦不可恣意蹂踐。時至廿一之新紀元，信息科技驟然崛起，學新用新者甚眾，而學國之傳統(tǒng)者漸微鮮有國人善書。亦常有居廟堂之高者及所謂“權(quán)貴”“雅客”者喜舞文弄墨，或承臺閣之俗，或取市井之利，至所留墨為人譽，以得榮金，悲夫！書道千載之歷史文明，雖無聲息而聯(lián)國之生態(tài)，此乃書道內(nèi)在之偉力，亦為書道之精髓也。書道之道，道出何謂文明之年輪，何謂歷史之底氣，何謂時間之尊嚴。是曰：“書道以墨色渲染大美之華夏，書家以書道傳承華夏之文明，此乃書道之運也，更亦為華夏之文之幸也！”

值國家倡中華之文化，習近平總書記深明文化自信，言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要，償提華夏傳統(tǒng)之重。適有各代表委員上會提案，愿書道教育普及于華夏，欲建“書道教育周”以弘書道。若提案許，華夏之文明惠及民眾，炎黃子孫皆能守望書道乃至執(zhí)筆以書，通古之法以之代代相傳，則重振書道文脈之盛可計日而待矣，幸甚幸甚！

（山東省實驗中學東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