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盡的“宋四家”

李紅燕

“宋四家”，即宋人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的合稱，被后世認(rèn)為是最能代表宋代書法成就的書法家。

蘇軾（1037-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文學(xué)家、書畫家。詩詞開豪放一派，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和他的父親蘇洵、弟弟蘇轍以詩文著稱于世，世稱“三蘇”。蘇軾少負(fù)才名，博通經(jīng)史。嘉祐二年（1057年）中進士，曾官至禮部尚書、翰林學(xué)士。他一生坎坷，多次被貶官放逐。他在宋神宗時曾受重用，然因新舊黨爭，屢遭貶抑，出任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方官；又因作詩“訕謗朝政”，被人構(gòu)陷入獄。出獄后被貶去黃州。此后幾經(jīng)起落，再貶惠州、瓊州，一直遠(yuǎn)放到儋州（今海南儋州市），從此隨緣自適，過著讀書作畫的晚年生活。直到元符三年（1100年）宋徽宗繼位，才遇赦北歸。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七月死于常州。

蘇軾為人正直、性格曠達、才華橫溢，詩詞文賦之外，對書畫也很擅長，他的書法從“二王”（王羲之、王獻之）、顏真卿、柳公權(quán)、褚遂良、徐浩、李北海、楊凝式等各家汲取營養(yǎng)，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努力革新。他講自己書法創(chuàng)作過程時說：“作字之法，識淺見狹學(xué)不足，三者終不能盡妙，我則心目手俱得之矣?！彼终f：“吾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難求?！彼卦趯憽耙狻保那橛凇靶攀帧彼鶗c畫。蘇軾的字看似平實、樸素，但有一股汪洋浩蕩的氣息，就像他淵厚的學(xué)問一樣，神龍變化不可測。他長于行書、楷書，筆法肉豐骨勁，跌宕自然，給人以“大海風(fēng)濤之氣”“古槎怪石之形”的藝術(shù)美感。

蘇軾的書法，后人贊譽頗高。黃庭堅他在《山谷集》里說：“其書姿媚……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勁……至于筆圓而韻勝，挾以文章妙天下，忠義貫日月之氣，本朝善書，自當(dāng)推（蘇）為第一?！泵鞫洳①澦叭谜h，是坡公之蘭亭也”。傳世書跡有《前赤壁賦》《黃州寒食詩帖》《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等。

黃庭堅（1045-1105年），字魯直，號山谷道人，后世稱他黃山谷，晚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北宋詩人、書法家。治平四年（1067年）中進士。熙寧三年（1070年），王安石為宰相，實行新法，遭到以司馬光為首的保守派激烈反對。后來新舊兩黨斗爭愈演愈烈，一直延續(xù)到北宋滅亡。在這場斗爭中，黃庭堅站在舊黨一邊，他雖然沒有參與這場斗爭，但其一生一直卷在斗爭的旋渦里。

黃庭堅出于蘇軾門下，與張耒、秦觀、晁補之并稱為“蘇門四學(xué)士”，后與蘇軾齊名，世稱“蘇黃”。他最重要的成就是詩。詩論標(biāo)榜杜甫，但是強調(diào)讀書查據(jù)，以故為新，有“無一字無來處”和“脫胎換骨，點鐵成金”之論。他在宋代影響頗大，開創(chuàng)了江西詩派。他又能詞，兼擅行、草書。書法初以周越為師，后取法顏真卿和懷素，受楊凝式影響，尤得力于《痊鸛銘》，筆法以側(cè)險取勢，縱橫奇崛，字體開張，筆法瘦勁，自成風(fēng)格?！端问贰の脑穫鳌贩Q：“庭堅學(xué)問文章，天成性得，陳師道謂其詩得法杜甫，善行草書，楷法亦自成一家。與張耒、晁補之、秦觀俱游蘇軾門，天下稱為四學(xué)士。”他自己說：“余學(xué)草書三十余年，初以周越為師，故二十年抖擻俗氣不脫。晚得蘇才翁，子美書觀之，乃得古人筆意。其后又得張旭、懷素、高閑墨跡，乃窺筆法之妙?！彼臅E有《松風(fēng)閣詩》《黃州寒食詩跋》《花氣熏人帖》《虹縣詩》《砥柱銘》等。

米芾（1051-1107年），字元章，號襄陽漫士、海岳外史、鹿門居士。祖籍山西太原，后定居江蘇鎮(zhèn)江。他因個性怪異，舉止癲狂，遇石稱“兄”，膜拜不已，因而人稱“米顛”。宋徽宗詔為書畫學(xué)博士，人稱“米南宮”。米芾能詩文，擅書畫，精鑒別，集書畫家、鑒定家、收藏家于一身，他在“宋四家”中首屈一指。其書體瀟灑奔放，又嚴(yán)于法度。《宋史·文苑傳》說：“芾特妙于翰墨，沈著飛，得王獻之筆意?！泵总榔缴跁ㄓ霉ψ钌睿删妥畲?。他少時苦學(xué)顏、柳、歐、褚等唐楷，打下了厚實的基本功。

蘇軾被貶黃州時，米芾去拜訪求教，東坡勸他學(xué)晉。元豐五年（1082年）開始，米芾潛心魏晉，以晉人書風(fēng)為指歸，尋訪了不少晉人法帖，連其書齋也取名為“寶晉齋”。今傳王獻之墨跡《中秋帖》就是他的臨本，形神精妙至極。米芾一生轉(zhuǎn)益多師，在晚年所書《自敘》中也這樣說道：“余初學(xué)，先學(xué)寫壁，顏七八歲也。字至大一幅，寫簡不成，見柳而慕其緊結(jié)，乃學(xué)柳《金剛經(jīng)》。久之，知其出于歐，乃學(xué)歐。久之，如印板排算，乃慕褚而學(xué)最久，又摩段季轉(zhuǎn)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覺段全澤展《蘭亭》，遂并看法帖，入晉魏平淡，棄鐘方而師師宜宮，《劉寬碑》是也。篆便愛《咀楚》《石鼓文》。又悟竹簡以竹聿行漆，而鼎銘妙古老焉。”米芾自稱自己的作品是“集古字”，對古代大師的用筆法、章法及氣韻都有深刻的領(lǐng)悟，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米芾學(xué)書在傳統(tǒng)上下了很大功夫。

米芾未卷入政治旋渦，生活相對安定，后當(dāng)上書畫博士，飽覽內(nèi)府藏書，熟諳千載故事、古人得失。米芾以書法名世，他的成就完全來自后天的苦練。米芾每天臨池不輟，史料記載：“一日不書，便覺思澀，想古人未嘗半刻廢書也?！薄爸怯莱幊删?，乃能到右軍（王羲之），若穿透始到鐘（繇）、索（靖）也，可永勉之?！彼膬鹤用子讶收f他甚至大年初一也不忘寫字。米芾作書十分認(rèn)真，自己說：“余寫《海岱詩》，三四次寫，間有一兩字好，信書亦一難事。”（明范明泰《米襄陽外記》）一首詩，寫了三四次，還只有一兩字滿意，其中的甘苦非個中行家里手不能道，可見他創(chuàng)作態(tài)度的嚴(yán)謹(jǐn)。

米芾的書法在“宋四家”中列蘇東坡和黃庭堅之后，蔡襄之前。然如果不論蘇東坡一代文宗的地位和黃庭堅作為江西詩派領(lǐng)袖的影響，但就書法一門藝術(shù)而言，米芾傳統(tǒng)功力最為深厚，尤其是行書，實出二者之右。明代董其昌《畫禪室隨筆》謂：“吾嘗評米字，以為宋朝第一，畢竟出于東坡之上。即米顛書自率更得之，晚年一變，有冰寒于水之奇?！泵总雷苑Q自己是“刷字”，明里自謙而實點到精要之處。“刷字”，體現(xiàn)他用筆迅疾而勁健，盡興盡勢盡力。他的書法作品，大至詩帖，小至尺牘、題跋，都具有痛快淋漓、欹縱變幻、雄健清新的特點。從現(xiàn)存的近60幅米芾的手跡來看，“刷”這一個字正將米字的神采活脫脫地表現(xiàn)出來，無怪乎蘇東坡說：“米書超逸入神。”又說：“海岳平生篆、隸、真、行、草書，風(fēng)檣陣馬。沉著痛快，當(dāng)與鐘王并行。非但不愧而已。”

米芾的書法影響深遠(yuǎn)，尤在明末，學(xué)者甚眾，像文徵明、祝允明、陳淳、徐渭、王覺斯、傅山這樣的大家也莫不從米字中取一“心經(jīng)”，這種影響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米芾除書法達到極高的水準(zhǔn)外，其書論也頗多，著有《書史》《海岳名言》《寶章待訪錄》《評字帖》等，顯示了他卓越的膽識和精到的鑒賞力。米芾對前人多有譏貶，然決不因襲古人語，為歷代書家所重，但過頭話也不少，誚顏柳、貶旭素，苛刻求疵。米芾傳世墨跡主要有《苕溪詩卷》《蜀素帖》《方圓庵記》《天馬賦》等，而翰札小品尤多。

蔡襄（1012-1067年），字君謨，興化（今福建仙游）人。天圣八年（1030年）中進士，先后在宋朝中央政府擔(dān)任過館閣?？薄⒅G院、直史館、知制誥、龍圖閣直學(xué)士、樞密院直學(xué)士、翰林學(xué)士、三司使、端明殿學(xué)士等職，并出任福建路（今福建福州市）轉(zhuǎn)運使，知泉州、福州、開封（今河南開封市）和杭州府事。卒贈禮部侍郎，謚“忠惠”。

蔡襄為人忠厚、正直，講究信義，學(xué)識淵博?！八嗡募摇敝校滔迥挲g、輩分應(yīng)在蘇、黃、米之前。從書法風(fēng)格上看，蘇軾豐腴跌宕，黃庭堅縱橫拗崛，米芾俊邁豪放，他們書風(fēng)自成一格，蘇、黃、米都以行草、行楷見長，而喜歡寫規(guī)規(guī)矩矩的楷書的，還是蔡襄。蔡襄書法渾厚端莊，淳淡婉美，自成一體。展卷蔡襄書法，頓覺有一縷春風(fēng)拂面，充滿妍麗溫雅的氣息。蔡襄的書法在其生前就受時人推崇備至，極負(fù)盛譽，最推崇他書藝的人首數(shù)蘇東坡、歐陽修。蘇東坡在《東坡題跋》中指出：“獨蔡君謨天資既高，積學(xué)深至，心手相應(yīng)，變態(tài)無窮，遂為本朝第一。然行書最勝，小楷次之，草書又次之……又嘗出意作飛白，自言有翔龍舞鳳之勢，識者不以為過?！睔W陽修對蔡襄書法的贊賞更是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歐陽修說：“自蘇子美死后，遂覺筆法中絕。近年君謨獨步當(dāng)世，然謙讓不肯主盟?！保ā稓W陽文忠公集》）黃庭堅也說：“蘇子美、蔡君謨皆翰墨之豪杰?！保ā渡焦任募罚┍彼慰茖W(xué)家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評論蔡襄的草書曰：“以散筆作草書，謂之散草，或曰飛草，其法皆生于飛白，自成一家。存張旭懷素之古韻，有風(fēng)云變幻之勢，又縱逸而富古意。”《宋史·蔡襄傳》稱：“襄工于手書，為當(dāng)世第一，仁宗尤愛之。”許將《蔡襄傳》說：“公于書畫頗自惜，不妄為人，其斷章殘稿人悉珍藏，仁宗尤愛稱之?！敝扉L文《續(xù)書斷》中說：“蔡襄書頗自惜重，不輕為書，與人尺牘，人皆藏以為寶。仁宗深愛其跡……及學(xué)士撰《溫成皇后碑》文，敕書之，君謨辭不肯書，曰：‘此待詔職也。儒者之工書，所以自游息焉而已，豈若一技夫役役哉？”從以上三段記載可以知道，蔡襄的書法從當(dāng)朝皇上到普通百姓都十分珍愛。由于他頗自惜，不妄為人書，所以傳世作品較少。另外可以看出當(dāng)時書壇的風(fēng)氣已完全轉(zhuǎn)向了詩文尺牘，而書碑則被看作是一技夫役役之事，為士大夫所不屑為，甚至連帝王的敕命也已不能左右。這與唐代以前的情況有著根本的不同。蔡襄不是一個開宗立派的大師，總體上看，他的書法還是恪守晉唐法度，創(chuàng)新的意識略遜一籌，但他是宋代書法發(fā)展上不可缺的關(guān)鍵人物。他以完備的書法成就，為晉唐法度與宋人的意趣之間搭建了一座技巧的橋梁。蔡襄傳世墨跡有《自書詩帖》《謝賜御書詩》《陶生帖》《郊燔帖》《蒙惠帖》等多種，碑刻有《萬安橋記》《晝錦堂記》及鼓山靈源洞楷書“忘歸石”“國師巖”等珍品。

“宋四家”書法比較

盛時泰在《蒼潤軒碑跋》中說：“宋世稱能書者，四家獨勝。然四家之中，蘇蘊藉，黃流麗，米峭拔，而蔡公又獨以渾厚居其上?！?/p>

雖然宋代“尚意”是對唐代“尚法”的否定，但時代發(fā)展總是相連的，“宋四家”對唐代書法并不完全否定，因而不能將“法”和“意”對立起來看。唐代書家中，對宋代影響最大的是褚遂良和顏真卿二人。顏真卿對“宋四家”都有影響。蔡襄入宋已是暮年，筆下多是唐法。蘇軾對顏真卿的《東方朔畫贊》極為垂青，評其“清雄深遠(yuǎn)”。留心蘇軾書法，意態(tài)肥厚之處是顏真卿字態(tài)。黃庭堅說：“東坡道人少日學(xué)《蘭亭》，故其書姿媚似徐繼?！袣q喜學(xué)顏魯公、楊風(fēng)子書，其合處不減李北海。”王澍說：“宋四家書，皆出魯公，東坡得之為甚，姿態(tài)艷溢，得魯公之腴。”米芾認(rèn)為顏真卿行書有篆籀氣，對其“三稿”極為稱贊。米芾大字轉(zhuǎn)折肥美，顯出顏姿。黃庭堅書法對顏真卿反其道而行，中宮收緊，四面擴張，將顏書中短促的筆劃加以夸張伸長，施以顫筆，形成真力彌漫的線條。至于褚遂良，其影響只針對米芾而言。米芾認(rèn)為“褚遂良書舉從動人，而別有一種驕色”。從褚遂良處以窺《蘭亭》，這是米芾“入魏晉平淡”和“備其古雅”的捷徑。

“宋四家”的成就主要體現(xiàn)于行書，此外是楷、草兩體，米芾有少量的篆、隸書作，但不值得稱道。

就楷書而言，筆者認(rèn)為，“宋四家”中首推蔡襄。其面目多似顏真卿，滲入很多文人氣，無盛唐正大氣象。顏魯公作書，不經(jīng)意的地方很多，蔡襄作書則筆筆留心，所以米芾說：“蔡襄如少年女子，體妖嬈，行步緩慢，多飾繁華?！碧K軾大楷法顏真卿，在字形上壓扁，重視的是意態(tài)肥厚。黃庭堅《夷齊廟碑》近似褚法，稍嫌松散。米芾沒有大楷傳世，小楷《向太后挽詞》意守歐、褚之間，頗令人稱道。

就草書而言，“宋四家”中成就最高者非黃庭堅莫屬。蘇軾、米芾鄙薄張旭、懷素為“書工”，認(rèn)為他們視書法為事業(yè)，違背了書法娛己悅?cè)说淖谥?，喪失了林下之風(fēng)的淡雅，而“有如市娼抹青紅”。蘇軾草書極為罕見，米芾草書數(shù)量也很少，線條尖薄油滑，創(chuàng)作行書時的自信一掃而光。蔡襄草書被稱為“散草”，夾有章草遺意。他自詡道：“每落筆為飛草書，但覺煙云龍蛇，隨手運轉(zhuǎn)，奔騰上下，殊可駭也。靜而觀之，神情欣欣，可喜耳！”但蘇軾認(rèn)為蔡襄“大字不如小字，草不如真，真不如行也”。這三家草書和黃庭堅相比不可同日而語。黃庭堅草書作品頗豐，主要從張旭處得法，最具代表性的是《諸上座帖》，行筆如風(fēng)，筆意超凡，線條如驚蛇走虺，跌宕多姿，具有強烈的抒情性。

蘇軾在“尚意”書風(fēng)中是領(lǐng)頭人物，以“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的氣概引領(lǐng)一代新風(fēng)。黃庭堅為“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受蘇軾教誨。留心黃庭堅手札一類，頗有蘇字之風(fēng)。米芾雖未入“蘇門”，但聽從蘇軾“入魏晉平淡”的建議，取法“二王”，最終成就自我。因而蘇軾對宋代書法有化身千百的不凡功德。他所書的《黃州寒食詩帖》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能有這樣的作品傳世，可以說是平生無憾了。因而在“尚意”書風(fēng)中，將蘇軾排在第一應(yīng)該是無可爭議的。但如果要論及行書成就對后世的影響，則首推米芾。米芾在“宋四家”中年齡最小，影響卻最大，連董其昌都說米芾“當(dāng)在東坡之上”。

近代康有為認(rèn)為黃庭堅應(yīng)該排第一。他在《廣藝舟雙楫》中說：“宋人之書，吾尤愛山谷，雖昂藏郁拔，而神閑意濃，入門自媚。若其筆法瘦勁婉通，則自篆來?！碧K、米、蔡只有一種書體名世，而黃庭堅的行、楷和草書都達到了很高的藝術(shù)水準(zhǔn)，不僅稱雄當(dāng)世，而且溢出時代。在“蘇門四學(xué)士”當(dāng)中，唯有黃庭堅視蘇字為“壓扁蛤蟆”，由此略知黃氏的膽識?？梢哉f，黃庭堅是“宋四家”中最具創(chuàng)新意識的。

蔡襄在“宋四家”中年齡最長，蘇軾推崇其為“近世第一”。但在“宋四家”中，蔡襄“尚意”書風(fēng)并不彰顯，充其量是一個過渡人物。梁章鉅《字學(xué)》中認(rèn)為“宋四家，蘇、黃、米皆可學(xué)，惟蔡不必學(xué)。蓋蔡書尚未盡變唐人風(fēng)貌，學(xué)蔡不如徑學(xué)唐人”。因而潘伯鷹認(rèn)為“蔡襄可當(dāng)?shù)谝弧钡挠^點筆者很難認(rèn)同。

宋代書法品評中常見“意”這個字眼，強調(diào)“意”是反叛“法”，但不是粗淺無法，而是“法本無法”，是在高度技巧承遞基礎(chǔ)上的自覺選擇。元代劉有定《〈衍極〉注》中說：“今古雖殊，其理則一……庾、謝、蕭、阮，守法而法存；歐、虞、褚、薛，竊法而法分；降而為黃、米諸公之放蕩，持法外之意?！鼻宕T班《鈍吟書要》中說：“宋人作書，多取新意，然意須從本領(lǐng)中來?！彼J(rèn)為蘇、黃、米三人書藝超人，尤其是米芾，將外拓筆意之美發(fā)揮到了極致。明代李東陽《懷麓堂集》中說：“米書與蘇、黃并駕，而各不相下。大抵蘇、黃優(yōu)于藏蓄，而米長于奔放?！爆F(xiàn)代陸維釗《書法述要》中說：“書家筆勢，窮極于米芾?！睉?yīng)該說，“宋四家”書法，氣勢充沛。

“宋四家”人物爭議

書法史上論及宋代書法，素有“蘇、黃、米、蔡”四大書家的說法，他們四人被認(rèn)為是宋代書法風(fēng)格的典型代表?！八嗡募摇敝?，前三家分別指蘇軾（東坡）、黃庭堅（涪翁）和米芾（襄陽漫士）。從書法風(fēng)格上看，蘇軾豐腴跌宕，天真爛漫；黃庭堅縱橫拗崛，昂藏郁拔；米芾俊邁豪放，沉著痛快。他們都善學(xué)古人又富于創(chuàng)新精神，書風(fēng)自成一格，時人推崇備至，列于四家，向無異議。唯獨列于四家之末的“蔡”，究竟指誰，卻歷來就有爭議。

一般認(rèn)為“蔡”是指蔡襄（君謨），他的書法取法晉唐，講究古意與法度。其正楷端莊沉著，行書淳淡婉美，草書參用飛白法，謂之“散草”，自成一體，非常精妙。宋仁宗尤愛其書，曾“制元舅隴西王碑文，命書之”，又“令書溫成后父碑”（《宋史·蔡襄傳》）。蔡襄的書法藝術(shù)也為當(dāng)時文人所重視，黃庭堅曾說：“蘇子美、蔡君謨皆翰墨之豪杰?！保ā渡焦任募罚W陽修說：“君謨獨步當(dāng)世，然謙讓不肯主盟。”（《歐陽文忠公集》）蘇軾在《東坡題跋》中指出：“獨蔡君謨天資既高，積學(xué)深至，心手相應(yīng)，變態(tài)無窮，遂為本朝第一?！奔热皇恰氨境谝弧?，既然其書法已可“主盟”，那么，列于四家應(yīng)是當(dāng)之無愧的。然而，明清以來，又有另一種說法—認(rèn)為從四家的排列次序及書風(fēng)的時代特色來說，“蔡”原本是指蔡京，只是后人厭惡其為人，才以蔡襄取代了他。明書畫鑒賞家張丑在《清河書畫舫》中說：“宋人書例稱蘇、黃、米、蔡者，謂京也。后人惡其為人，乃廳去之而進君謨書耳。君謨在蘇、黃前，不應(yīng)列元章后，其為京無疑矣。京筆法姿媚，非君謨可比也?！泵鞔鷮O鍍也說：“宋四大家其蔡是蔡京，今易以君謨，則前后輩倒置……”（《書畫跋跋》）安世鳳在《墨林快事》中進而替蔡京書名被掩抱不平說：蔡卞勝于蔡京，蔡京又勝于蔡襄，“今知有禁而不知有他蔡，名之有幸不幸若此”。清杭世駿《訂訛類編續(xù)編》也將“蘇黃米蔡非蔡襄”作為“人訛”的一個事例?？梢?，明清時“蔡京說”曾有很大影響。

平心而論，“蔡京說”的提出確有一定的道理。蔡京的書法藝術(shù)有姿媚豪健、痛快沉著的特點，與保持著較多“古法”的蔡襄相比，蔡京的書法似乎更富有新意，也更能體現(xiàn)宋代“尚意”的書法美學(xué)情趣。因而在當(dāng)時已享有盛譽，朝野上庶學(xué)其書者甚多。元陶家儀《書史會要》曾引當(dāng)時評論者的話說：“其字嚴(yán)而不拘，逸而不外規(guī)矩，正書如冠劍大人，議于廟堂之上；行書如貴胄公子，意氣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絕古今，鮮有儔匹?！鄙跄芊从巢叹┊?dāng)時在書法藝術(shù)上的地位。

其二，蔡襄的書法在北宋前期被推為“本朝第一”，但自北宋中期宋代書法新風(fēng)貌形成后，人們對蔡襄書法漸有微詞。蘇軾在《東坡題跋》中就多次提到“近歲論君謨書者，頗有異論”，“仆以君謨?yōu)楫?dāng)世第一，而論者或不然”。雖然蘇軾始終堅持蔡襄為第一的看法，但至少在北宋中后期，人們對蔡襄的評價已不那么一致了。

其三，從排列次序看，蘇、黃、米三家的排列有明顯的年輩次序，蔡襄是仁宗時人，年輩最高，列于哲宗、徽宗時的米芾之后，確有些疑問。對此，堅持“蔡襄說”者提出反駁，認(rèn)為“宋四家”之說，雖然迄今未見于宋人文獻，但南宋遺民、元朝人王存，已明確提出過“四家”之說。他在《跋蔡襄洮河石硯銘》墨跡中稱蔡襄書法“筆力疏縱，自為一體，當(dāng)時位置為四家。竊嘗評之，東坡渾灝流轉(zhuǎn)神色最壯，涪翁瘦硬通神，襄陽縱橫變化，然皆須從放筆為佳。若君謨作，以視拘牽繩尺者，雖亦自縱，而以視三家，則中正不倚矣”?？梢娡醮娌粌H指出當(dāng)時有四家之說，而且四家明確無誤是蘇、黃、米、蔡。

此外，在書法史上，蔡襄的書法成就以全面著稱，楷、行、草書皆獨樹一幟，且又有屏棄帖學(xué)、振興書風(fēng)的貢獻，因此，從總體上看，其成就顯然是超過蔡京的。至于排列次序，近人張伯駒曾在《宋四家書》一文中指出：“按次序應(yīng)是蔡、蘇、米、黃，普追讀為蘇、黃、米、蔡，以陰陽平上去順口，遂成習(xí)慣。”說明這一排列僅為讀音順口而形成，與四大家的年輩高下并無關(guān)系?？磥?，“蔡京說”并非無稽之談，而“蔡襄說”也有理有據(jù)。由于蔡京身為“六賊”之一，人們從感情上實難接受他，于是多傾向于“蔡襄說”。不過，這一問題的最后定論，似乎應(yīng)有待于宋代文獻的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