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
凡是在個人社交網(wǎng)站比較活躍的人恐怕都有這樣一種感覺,那就是喜歡抬杠的網(wǎng)民越來越多了。這類人在民間通常被稱為“杠精”,心理學家則喜歡用“對抗型人格”(Antagonism)來形容他們。
心理學界有“五大人格”的說法,大意是說有五種特質(zhì)可以涵蓋絕大部分性格特征,即開放性(Openness)、責任心(Conscientiousness)、外向性(Extraversion)、宜人性(Agreeableness)和神經(jīng)質(zhì)(Neuroticism)。每一種特質(zhì)都是一個譜系,在人群當中呈鐘形正態(tài)分布,大部分人處于中間位置,走極端的人屬于少數(shù)。
舉例來說,宜人性這一特質(zhì)的兩極分別是“隨和”與“對抗”,前者通常表現(xiàn)為待人接物有禮貌,公開場合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以及富有同情心等性格特征。后者則正相反,喜歡和別人作對,侵略性強,共情能力差,經(jīng)常把人得罪了卻不自知,杠精就屬于這一類。
神經(jīng)生物學方面的研究證明,這兩種性格是有生理基礎(chǔ)的。隨和型大腦的“默認網(wǎng)絡(luò)”(Default Network)比較活躍,具有這樣神經(jīng)結(jié)構(gòu)的人更善于在大腦中模擬別人的心理活動,共情能力強。與此同時,這樣的人控制神經(jīng)沖動的能力也更強一些,在社交情景當中善于控制負面情緒,顯得更有禮貌。另外,隨和的人體內(nèi)的催產(chǎn)素含量相對較高,而具有對抗性格的人則是睪酮占優(yōu),這就是為什么后者男性偏多的原因。
但是,我們不能簡單地說隨和就一定好,對抗就一定壞,因為隨和的性格雖然有助于社群團結(jié),但這樣的人往往更容易被騙,其生存優(yōu)勢不一定就比對抗性格的人強,所以對抗性格并沒有被進化所淘汰,對抗基因仍然存在于人類基因組當中。
必須指出,這兩種性格和政治上的保守派與自由派不是一回事。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心理學家斯考特·考夫曼(Scott Kaufman)博士在《科學美國人》(Scientific American)網(wǎng)站上撰文指出,保守派非常注重禮貌(Politeness),自由派更看重同情心(Compassion),兩者在“宜人性”譜系當中都位于隨和那一端,雙方在性格上其實是很相似的,只是政治理念不同而已。
這個譜系中的對抗那一端所對應的則是民粹主義(Populism),這一政治派別的核心訴求就是“人民對抗權(quán)力”。民粹主義者普遍相信政治精英都是腐敗的魔鬼,他們要把權(quán)力從這些壞人手里奪過來,還給人民。但是“人民”這個概念卻又是模糊的,誰也無法給出準確的定義,所以民粹主義既可以很左(如查韋斯),又可以很右(如特朗普)。換句話說,民粹主義不是一種具體的政治主張,而是一種特定的性格,可以簡單地歸結(jié)為杠精。
早已有研究顯示,在西方民主政體當中,杠精型政治家更容易獲得媒體的報道,也更容易在民選中獲勝。杠精型選民則普遍不相信政治,更容易相信陰謀論,更傾向于投票支持分裂主義。這兩類人結(jié)合在一起的力量非常強大,因為同種性格的人往往會相互吸引,杠精型選民的情緒很容易被杠精型政治家煽動起來,而情緒往往比理智更能決定選票的歸屬。
社交媒體的流行讓越來越多的具有對抗型人格的網(wǎng)民有了發(fā)聲的機會,他們的存在感越來越強。考夫曼認為,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根本原因在于上世紀60年代開始的平權(quán)運動讓更多的人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這些人對平等的訴求越來越強烈,對政治家的要求越來越高,越來越相信自己比那些“政治精英”們更懂政治。
從歷史的角度看,這一轉(zhuǎn)變是件好事,民粹主義也未嘗不是一種政治進步。但問題在于,如今的民粹主義者們只喜歡批評別人,自己卻提不出建設(shè)性的政治主張,或者不愿意親身參與其中做點什么。換句話說,他們的選擇更多的是基于對抗性格,而不是對具體政策的不滿,其結(jié)果很可能事與愿違,最終選出的只是一些和他們性格相投的杠精型政治家而已。而這些杠精型政治家為了維護自己的權(quán)力,肯定會不斷地煽動選民們的對立情緒,最終導致了一個被撕裂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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