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宇
世界本空無一物。
風,空氣起了流動;景,日光得以普照。風和日麗,生命蔚然。漸漸地,天地間文明的火種在幽暗中閃爍微光,這微光慢慢搖曳成文化之萬丈光芒,燭照人們前行。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入豪情詩賦;萬丈高山拔地起,映入一紙畫卷。人類不斷以渺小的身軀丈量無限的天地,風起景生,人于風中沐浴,景中翩躚,頓生遐思,景于心中微縮。風景與詩文書畫,牽帶屬連,聯(lián)袂前行。
畫家于風景一角窺見山水蒼茫。南宋馬遠的《雪灘雙鷺圖》,寥寥幾筆勾勒出遠處雪山迷蒙,近處一汪清溪,冰棱歷歷,枯枝旁逸,白鷺閑憩,卷縮畏寒。這便是典型的“馬一角”畫風,《格古要論》說他的畫:“或峭峰直上,而不見其頂;或絕壁直下,而不見其腳;或近山參天,而遠山則低;或孤舟泛月,而一人獨坐?!币磺斜M在微茫中,卻在有限的景物中折射出無限的意蘊。一張畫紙怎可囊括宇宙萬物?倒不如取風景一角為引,激起藝術形式內部的張力。或許馬遠也只是行至某處驚鴻一瞥,靈感突生,在一紙畫韻里透出了大千世界的消息。于是眾人亟亟地想要窺見山水的全貌,登上高山,潛入深谷,蠻荒之地便有了人的蹤跡。
書法家縱觀天地得以逸興遄飛。觀山,從堅如磐石中得見繞頂?shù)淖兓昧髟?;望海,從風平浪靜中得見暗含旋渦。天地在動與靜中不斷變換,書法也在墨線翻飛中完成生命的舞蹈。此番寧靜中的飛逸在余秋雨先生筆下達到了極端之美:“近草,謂之行草;近楷,謂之行楷。不管什么比例,兩者一旦結合,便產生了奇跡。在流麗明快、游絲引帶的筆墨間,仿佛有一系列自然風景出現(xiàn)了——那是清泉穿巖,那是流云出岙,那是鶴舞雁鳴,那是竹搖藤飄,那是雨叩江帆,那是風動岸草……驚人的是,看完了這么多風景,再定睛,眼前還只是一些純黑色的流動線條。”天地萬物充滿醉意的舞姿在筆墨流淌中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對宏觀世界動靜的感悟,使得胸懷變得博大而廣闊,心神已能飛越山川。
文人墨客看慣秋月春風留無盡遐想。范成大詞云:“花影吹笙,滿地淡黃月?!睙艋痂?,花影搖曳,笙簫聲起琴瑟默,淡黃月光如紗鋪地,如夢似幻,溫馨舒適。高竹屋詞云:“送絕征鴻,楚峰煙數(shù)點。”此景是一個完美的契機,淡淡的云煙彌漫出無盡的思緒。“縹緲營丘水墨仙,浮空出沒有無間?!碧斓亻g風景本是直露無遺,而詩人偏偏為其蒙上一層紗簾。于是眼前迷離恍惚,心神有了足夠的空間想象描繪;于是眼界不再拘泥于所見,而能飄然遨游于太空。
人由見風景一角而至大觀天地,又不滿足于所見而浮想聯(lián)翩。自然風景在文化的核心處留下烙印,而文化也不斷向自然貼近。于是有了山崖石碑上的篆刻,有了“醉翁”“陶然”等立于林間的名亭,有了聞名遐邇的文人故居,有了一則則美麗傳說……曾有一句話精辟概之:“叮叮當當間,文化和山河在相互叩門?!?/p>
及至近現(xiàn)代,我們走到湘西必提起沈從文,行至高郵必憶及汪曾祺,去往高密又想起莫言。那么,湘西為何走出了沈從文?高郵為何走出了汪曾祺?高密為何走出了莫言?由此不難看出:人文情懷在山水中尋找到了依托,也為風景帶去了血肉的溫度。
匍匐在大地上的蕓蕓眾生,因眼中映射出大千世界的婆娑,自成風景,釀成文明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