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走慢點

王嘉璨

晚自習結(jié)束后，甄妍收好書包走出教室，正巧宋丘封走在她前面。他沒有看見她，她便一直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很快，身子很高很單薄，融在夜色中，和她的距離越來越遠。風刮進她的眼中，她痛得想落淚。宋丘封，你總是走得太快，我，跟不上。我很努力地騙自己，可以不喜歡你?？晌艺娴模芟矚g你啊。我，舍不得放下。

01

甄妍第一次注意到宋丘封，是因為語文老師在課堂上讀他的文章。

“宋丘封這個名字真好玩。”甄妍那時想，“丘封，秋風。”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每次聽到有人喊“宋丘封”，甄妍想到的都是“秋風”。但那時的甄妍怎么也不會想到，那個叫宋丘封的男生，在后來的日子里，真的就像一陣深秋的疾風，從她的世界里刮過，將她的生活刮得凌亂。

02

高一上學期的中旬，班里新調(diào)座位，宋丘封坐到了甄妍的左邊，于是兩人很快便熟絡起來。

宋丘封很高很瘦，單眼皮，鼻梁高挺，雙眼修長，膚色偏白，看起來有幾分孤傲，長得很尋常。

和甄妍想象中的不一樣，宋丘封其實并不孤傲，甄妍甚至想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他。宋丘封常帶零食到班上，于是他和甄妍上課時便常常偷偷低下頭，避開老師的目光吃零食，片刻后又飛快抬起頭，假裝認真聽課。甄妍的話不少，宋丘封卻從來沒有表現(xiàn)出不耐煩。甄妍每次找他問題，宋丘封都很認真地回答，偶爾的腹黑也令甄妍哭笑不得。

甄妍一直都記得，有一次她讓宋丘封幫個忙，“好人一生平安”脫口而出，結(jié)果宋丘封抬頭，十分正經(jīng)地來了一句：“我寧愿命運多舛?！?/p>

還有一次，有男生調(diào)侃甄妍說她傻，甄妍不服氣地問宋丘封：“我傻嗎？”

宋丘封毫不猶豫地重重地點了三下頭。

甄妍齜牙：“你能不能用腦子想下再回答？”于是宋丘封偏過頭，很認真地想了一下，又轉(zhuǎn)回頭回答道：“很傻！”

03

段考前一天，甄妍從宿舍床上掉了下來，足內(nèi)側(cè)腫了一大塊。

室友嚇了一大跳之后說：“甄妍吶，這整個學校，我是真的再找不到一個像你一樣蠢的女人了?！?/p>

甄妍：“……”

室友一臉嫌棄：“你說從上鋪摔下來這事吧，一般人要么直接摔死了，要么什么事沒有，只有你這傻子把自己摔得走不了路。”

甄妍齜牙：“我現(xiàn)在是病人，給我一點室友的愛，好不好？”

在醫(yī)務室冰敷完后，甄妍回到教室給宋丘封講了自己的經(jīng)歷。宋丘封笑著聽完，指了指她的腦袋說：“你是真的傻?！?/p>

“那我再告訴你，我兩歲的時候從陽臺上摔下來，額頭磕到椅子角，眼角縫了十幾針。”甄妍說，“四五歲的時候，我從床上滾下來，下巴上留了一道疤。初三上學期我一下子跳了七個臺階，傷了腳踝，連著三四個月都走不了路?！?/p>

宋丘封樂不可支：“甄妍，你真的是命運多舛。”

“我小時候還無緣無故被一個人扇了一巴掌?！闭珏^續(xù)說，“那時候我上幼兒園，我媽媽來接我回家，有個男孩在和別人打鬧，出了一掌，我正巧湊上去，結(jié)果被打成了中耳炎?！?/p>

宋丘封大笑起來，卻因為是晚自習而不得不克制自己的聲音，左手掩著嘴，不停地咳嗽，嗆到整張臉都變紅了，一雙眼睛瀲著水光。

他很認真地對甄妍說：“相信我，你要是能活過二十歲，絕對會有大作為?！?/p>

甄妍齜牙看著宋丘封，心里想的卻是：一個人的眼睛怎么會這么亮呢？

后來甄妍在無數(shù)個日夜里回想，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就是在那個晚上，喜歡上了宋丘封。

04

宋丘封，我若早知道那天晚上我會喜歡上你，我拼死也不會讓自己從床上掉下來。如果那天晚上我們沒有聊天，如果那天晚上我們都在認真復習，是不是后來我們之間，就不會發(fā)生那么多事？

宋丘封，我也不想喜歡你啊。

05

二段考甄妍在年級排284名，宋丘封排300多名。甄妍的名次和她所期望的差了太多，她以為自己至少能進前200名。

還有兩個月就是期末考了。

班里又調(diào)了座位，宋丘封被換走，他和甄妍之間隔了一男一女一個走道。晚自習結(jié)束的時候，甄妍去問宋丘封數(shù)學題，她坐到他的對面，教室里的人漸漸變少。

“你急著回宿舍嗎？”甄妍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

“沒關系，反正作業(yè)寫完了?！彼吻鸱馕⑽櫭迹皖^看著甄妍的卷子，筆不停地在草稿本上列式子。

“做出來了，”他的眉頭舒展開，“你來看，這里添一條輔助線，這個點到這個面的距離就等于……”

甄妍抄完錯題，抬頭發(fā)現(xiàn)教室里只剩下她和宋丘封兩個人。宋丘封站在門口準備關燈，甄妍飛快地收好書包，向他走去。

“語文老師真無聊，用了半節(jié)課來批斗你們幾個語文沒考好的。”甄妍側(cè)頭說。

“還好吧，相當于玩了半節(jié)課?！彼吻鸱庑α诵?。他走得很快，甄妍跟得有些吃力。

“那你……”甄妍還想說些什么，卻被迎面走來的班長打斷。班長將她叫到一旁說了幾句話。宋丘封回頭看了她們一眼，似是猶豫著停頓了一下，又走遠了。甄妍心下有些失落，回了班長幾句話便向宿舍走去。

“甄妍，你應該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學習上。”睡覺前，借著臺燈橘色的光，甄妍在本子上寫下了這句話。

甄妍，既然選擇來這所全市最好的學校，你就應該丟掉一切雜念。答應自己，好嗎？

“好?！彼p聲說，伸手按掉臺燈，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06

早上走進教室，甄妍放下書包，她沒有習慣性地往宋丘封的位置看一眼，她強迫自己不去看他。

下午上語文課，老師點到了宋丘封的名字。甄妍側(cè)頭，恰巧與宋丘封的目光交匯。

只是一瞬，甄妍便把前一天晚上答應自己的事全部拋在了腦后。

一個月的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宋丘封的座位又被調(diào)到了甄妍的斜前方。

偷偷地看宋丘封似乎成了甄妍的一種習慣。她總?cè)滩蛔∪タ此?，看他高高的額頭、堅挺的鼻梁、修長的眼睛，看他趴在課桌上小憩……

“甄妍，清醒點，做些有意義的事。”甄妍在本子上寫下這句話，似在告誡自己。

晚自習的時候，數(shù)學老師將上次考試的試卷發(fā)了下來，宋丘封是最高分。

甄妍有些無奈地一道道地看著試卷上自己做錯的題，并從中圈出了兩道準備下晚自習的時候去問下宋丘封。

宋丘封給她講完題，教室又已經(jīng)空了。宋丘封鎖好門，甄妍笑著抬頭對他說：“你看，我和你差不多高了?！?/p>

其實他至少比她高了十五厘米。

宋丘封用手在甄妍的頭上比了比，然后笑著對她說：“對，是差不多高?！?/p>

他眼里有點點星光。甄妍笑了，她完全忘掉了對自己的告誡。

07

離期末考只剩一個月了，宋丘封的座位又換到了甄妍后面的后面。

課間，甄妍回頭看見宋丘封在吃糖。

“我也想吃?！闭珏僮?。

“那你想著吧。”宋丘封得意地笑。

甄妍撇了撇嘴，轉(zhuǎn)回了頭。

“甄妍?！彼吻鸱饨兴?。甄妍又回過頭，挑了挑眉。宋丘封手一抖，將糖拋到了甄妍的嘴唇上，甄妍擰著眉毛喊了一聲：“痛。”

“對不起，對不起?！彼吻鸱怆p手合十，笑著道歉，一雙眼睛亮得仿佛載滿了星輝。

晚自習課間，甄妍從班主任辦公室回來，看見有個男生正把手搭在宋丘封的肩上，笑嘻嘻地問他：“微信上和你說話的那個異校女生是不是你女朋友呀？”

宋丘封面無表情地掰開男生的手，繼續(xù)寫作業(yè)。

異校女生？

甄妍，你啊，就像個笑話。

08

一整周，甄妍都逼著自己不要回頭去看宋丘封，也不要去想他。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再喜歡他。不只是因為上次她聽見的那些話，更因為即將到來的期末考。

同桌女生在托人打探之后告訴甄妍，那個異校女生只是宋丘封的一個初中同學，并不是女朋友。甄妍聽后，只是笑了笑。不管那個女生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她都不想再喜歡他了。她已經(jīng)在宋丘封身上花了太多心思了，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期末考的成績會決定最終分班的結(jié)果，她應該一心一意準備的。

可即使用盡了全力，甄妍仍覺得學習起來很吃力。她不奢望自己能趕上在年級名列前茅的那些“怪物”，可當她連自己給自己定的目標計劃都無法完成的時候，心態(tài)便完全崩了。

她不去找宋丘封，宋丘封也從沒主動找過她。

甄妍，他只是，不喜歡你罷了。

09

后桌男生來找甄妍借書的時候，順便和她聊了一會兒天。

“甄妍，你寫作業(yè)的時候真女神。”男生說，“跟你講幾句話，你別覺得奇怪。我差點想跟你表白了，你長得好看，還會彈吉他，看的書又多，和我有共同語言。你知道我跟別人說起劉慈欣、郝景芳，別人都不知道那是誰的時候我的心情嗎？你總覺得自己不夠好，可你其實很好，自信點啊?！?/p>

“我挺自信的啊?！闭珏Α?/p>

“可你最近，不開心吧?！蹦猩q豫了一下，開口說道。

甄妍抬頭看著他，喉中像是梗著什么東西，突然鼻子一酸，濕了眼眶。

她想對他說一句“謝謝”，卻終是沒有說出口。

晚自習結(jié)束后，甄妍收好書包走出教室，正巧宋丘封走在她前面。他沒有看見她，她便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走得很快，身子很高很單薄，融在夜色中，和她的距離越來越遠。風刮進她的眼中，她痛得想落淚。

宋丘封，你總是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我很努力地騙自己，可以不喜歡你。

可我真的，很喜歡你啊。

我，舍不得放下。

10

“你只是站在那里，卻穿過了我的心。”

11

晚自習課間，甄妍起身找人問數(shù)學題，一個個男生卻都起哄說這是宋丘封的事。有個男生拍著宋丘封的肩膀，笑著說：“這不是我們說的，是他自己承認的！”

承認？承認什么？甄妍不明所以。

一片哄鬧聲中，宋丘封緊鎖著眉，接過甄妍手中的本子，握筆計算。

“我們班又多了一對！”有人喊。

甄妍低下頭，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她悄悄地看向宋丘封，卻正對上了宋丘封看向她的目光。隨即，宋丘封便移開了視線。

宋丘封，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后來甄妍問同桌女生怎么樣才能讓自己不喜歡一個人。

“如果你是真的喜歡一個人，那么你是怎么都忘不了的?！迸f，“甄妍，你為什么會那么喜歡他？”

“我也不知道?！闭珏仙涎郏芫弥蟛泡p聲說，“只是想到他的時候，整顆心都在悸動?！?/p>

“這句話好深情啊。”女生笑。

“下學期就不在一個班了，”甄妍低頭，“我和他，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

12

期末考甄妍進步了將近40名，宋丘封還是300多名。

同桌女生勸甄妍跟宋丘封表白：“如果他拒絕了，你才能放下；萬一成了，那就更好。”

甄妍在微信上給宋丘封發(fā)了條消息：“宋丘封，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被嚇到，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他回了：“嗯哼？”

她閉上眼，按下發(fā)送鍵：“我喜歡你?！?/p>

宋丘封很久沒說話，甄妍看著對話框上“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語忽閃忽滅，一顆心揪了起來。

白色的消息框終于跳了出來：“謝謝你，但是，很抱歉。”

甄妍笑了笑。

她第一次跟男生表白，居然被拒絕了?？伤鐟摿系降?。宋丘封那么聰明，怎么會看不出來她喜歡他呢？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只能裝作不知道，因為他沒有同樣的東西能給她。

13

“夢有點長，過一會兒才天亮?！?/p>

14

除夕夜，晚上七點的時候，甄妍忍不住給宋丘封發(fā)了一句“新年快樂”，結(jié)果兩人一直聊到凌晨一點半。

甄妍困了，對宋丘封說了聲“晚安”后睡下，腦海里卻還是一個多小時前的對話。

“等一下！現(xiàn)在零點！我要跟你說，新年快樂！我喜歡的人要天天開心呀?！?/p>

甄妍點“發(fā)送”的那一刻，新年的爆竹聲響徹夜空。

不會有人知道，那一刻甄妍有多害怕宋丘封會不回她消息。

甄妍，原來你也會這么卑微地去喜歡一個人。

“喜歡我的人也要天天開心啊?！彼吻鸱庹f。

甄妍開心地發(fā)了個大笑的表情。

“像個二傻子似的?！彼吻鸱馔虏邸?/p>

“你才二傻子！”甄妍笑。

是啊，宋丘封，我就是個二傻子，我會因為你無意間的一個神情難過很久，會因為你的一句話開心好幾天。

我真的，就像個傻子一樣，喜歡著你啊。

15

“下次，走慢點。我怕我又跟不上你?！?/p>

16

那天晚上，甄妍夢見了宋丘封。

早晨醒來，她哭了。

其實她知道，宋丘封陪她聊到凌晨一點多，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不喜歡她，終是不喜歡。

宋丘封，不管是你，還是這半年，從頭到尾，都只不過是我的一個夢罷了。我，等不到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