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家族——族風”的文化內(nèi)涵

劉英鳳 劉鳳梅 林鳳海

[摘 要]在嶺南，許多世家大族十分重視良好家風、族風的傳承，家訓、家誡、祖訓、族規(guī)蔚為大觀，廣州市花都區(qū)塱頭村黃姓家族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文章以廣州市花都區(qū)塱頭村為例（也穿插相類似的例舉作擴展），從家族村落、家族精神、家族規(guī)范、家族教育四方面就其文化內(nèi)涵作簡要分析。

[關鍵詞] 嶺南家族；嶺南族風；文化內(nèi)涵

家族與家庭兩者在嚴格意義上的區(qū)分，是較為困難的。因為兩者都是以血緣關系聯(lián)結起來的群體，雖說組成兩群體的成員數(shù)量上不同。不過，如果將兩者再作比較性的具體分析，就不難看出它們間的差異性：家族應該是各個家庭組成的族群，而族群一般是經(jīng)歷史發(fā)展過程才形成的。

家族的基本面就是它的族群效應——家族不僅在數(shù)量上遠遠超出家庭（數(shù)目眾多家庭的集合），而是這種“量”的“累積”形成了各個家庭都不具有或較弱化的“整體性”：家族可構成自然村落的格局；家族精神有著顯赫的宗祠建筑物；家族以較強的社會“規(guī)范”約束其屬下成員；家族以較公共的教育方式與“社會體制”接軌。總之，家族的“整體性”更突顯其“社會性”，它所營造的“風氣”已不僅僅屬“族風”范疇，簡直就成了社會“風氣”。

筆者以廣州市花都區(qū)塱頭村為例（也穿插相類似的例舉作擴展），從家族村落、家族精神、家族規(guī)范、家族教育四方面就其文化內(nèi)涵作出分析。

一、家族村落

如果說，家庭是以婚姻和血緣關系為基礎的社會最小組織體的話，那么，家族就是以這為基礎組織起來的社會最大單位。從形式上看家族村落，它仿佛讓我們看到了漫長的原始社會存在過的先母系氏族后父系氏族社會組織體那樣，所區(qū)別的是前者是以“一夫一妻”的血緣關系為基礎的。

家族村落的最顯著特征就是以一姓為基點，通過歷代的不斷繁衍而形成同一姓氏的村落。家族村落完全是適應著自給自足的自然經(jīng)濟而生存而發(fā)展的，它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大體是繞著村落周邊的自然供給的條件而展開的。這一社會組織體之所以能繼往開來地長期存在，即令發(fā)展也是在維系自然村落的整體格局前提下作“量”的擴容，就在于它是完全適應著整個社會在相當漫長的時期始終維系著“自然經(jīng)濟”的“體統(tǒng)”的。從管理角度看，家族村落的管理是順從“自然經(jīng)濟”和“血緣關系”的雙重制衡，形成了奇特的自然性和宗法性；從文化傳承的角度看，它是以傳統(tǒng)的風俗、習慣、禮儀、禮節(jié)（可統(tǒng)稱為“族風”）為基本形式的代代相傳而不斷延伸。不要小視這些形式，它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建構和傳承的“自然基因”，在它那里，隱藏著各式各樣的“文化密碼”。

塱頭村位于廣州市花都區(qū)炭步鎮(zhèn)。它于元朝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在此“立村”，當時只有兩三間小泥屋。歷經(jīng)600多年的歷史發(fā)展，現(xiàn)村占地面積為4.8平方公里。村為塱東、塱中和塱西三社，三社分屬三個親兄弟組建。每個社長800米，縱深850米，坐北向南。每社都設有門樓，每條古巷都有木閘，各自形成相對獨立的空間。其中塱東和塱中相連，與塱西由小河涌相隔。村前地坪寬闊，地坪上有了口古井和三口半月形水塘，占地約3.5萬平方米。塘基種滿荔枝樹、龍眼樹和榕樹，與村頭、村尾、村后數(shù)棵參天古榕和木棉環(huán)抱村子。

塱頭村的建筑坐北朝南，布局較規(guī)整，材面建筑保存較好，排列整齊，規(guī)模宏大。建筑占地6萬平方米?，F(xiàn)保存完整的明清年代青磚建筑近200座，其中祠堂、書室、書院共有近30座，炮樓、門樓3座，其余為民宅?，F(xiàn)存古巷20多條。巷門口石額上陽刻卷名。現(xiàn)民宅大多有人居住，有600多戶人家，人口3000余人。村民都姓黃。

現(xiàn)代人將塱頭村看作是“古村落”，而且是中國不多的“傳統(tǒng)文化古村落”，這說法并不言過其實。因為要考究單姓血緣村落體現(xiàn)的家族傳承，該村落給人們提供了極其豐富的歷史烙印和美好回憶。

二、家族精神

家族精神雖說直觀于“家訓”上，實質(zhì)體現(xiàn)在家族先輩的“示范效應”上。后輩在默讀“家訓”的當下，腦海中很自然浮現(xiàn)先輩“如何如何”的鮮活故事。正統(tǒng)的大家族，還要以族譜的方式記傳下去。在塱頭村中經(jīng)緯閣門樓，陳列著黃姓族譜和先祖事跡。從中可見，家族不同于家庭的是，形成“示范效應”的先輩一般都不是“單一”的，而是前后相繼“組群”的。

根據(jù)塱頭村的黃姓族譜，村民奉北宋末年的黃居正為始祖。黃居正生于北宋末年，娶妻米氏，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年）他被欽點為武狀元，后外任禮部尚書。他為官清廉，秉公辦事，后被奸臣陷害，舉家遷至南雄珠璣巷避難。此后族人又從南雄珠璣巷遷至廣東各地，至第七世祖黃仕明遷至花都此地立村。

據(jù)先輩事跡記載，對塱頭村組建和發(fā)展影響至大的先祖分別是第七世祖黃仕明、十四世祖黃皞和二十二世的黃谷詒。

相傳，第七世祖黃仕明選擇此地建村還有一段神秘色彩的故事。當時，黃仕明專邀一風水地理師指點，說是塱西頭為一塊風水寶地。在那南有澤地、北有土崗，“將‘朗加上‘土字為‘塱，去‘溪字留‘頭字，居屋建于崗頭臨水之邊，意為‘頭啖湯，就叫‘塱頭村可也?！秉S仕明聽信即舉家遷到塱頭。不久，家族果然人丁興旺，未出百年，建起宅居十余座，墾田近千畝，開澤地數(shù)十畝為魚塘，修路十多條，塱頭村初具規(guī)模。

十四世祖黃皞冒死賑災，木鵝圈地的故事也廣為流傳。據(jù)傳，皇帝曾賜他一只木鵝帶回家鄉(xiāng)，準他將木鵝放到河中任漂三天，木鵝漂到哪里，兩岸邊的田地便歸他所有。黃皞不忍占百姓太多土地，于是暗遺小孩潛水將木鵝引入以水塘中停下。

故事仍在延續(xù)。據(jù)傳，到了二十二世的黃谷詒，他當時也是清朝花縣十大富翁之一。但，他不恃氣傲，樂善好施。族譜有載：“道光年間，赤地千里，災民無數(shù)，黃谷詒帶頭捐出大量金銀給朝廷賑災?！钡拦饣实鄣弥?，封他為員外郎，奉直大夫。

塱頭村的先祖“組群”形成正氣，何愁后輩不去效仿身體力行呢？塱頭村先祖“組群”“精神”的象征物是“黃氏祖祠”。該祠初建年代不詳，1871年重建。坐北朝南，三間三進。人字封火山墻，灰塑博古脊，碌灰簡瓦，青磚墻，紅泥階磚鋪地。據(jù)傳，該祠是由先人黃宗善（即樂軒公）親手創(chuàng)建的，曾于清朝同治十年由塱東、塱中、塱西三社共同出資重建。當年，凡是剛成親的新婚夫婦必先到黃氏祖祠拜祭先人。它成了黃氏后輩舉行重大祭祀活動、重大議事之地。

在嶺南，“宗祠”作為象征物，用來寄予鄉(xiāng)民尋根念親、崇先敬祖這種永不消散的感情，成了一種很普遍的鄉(xiāng)村文化；與嶺北鄉(xiāng)村相比，無疑它是獨有的特色。

在客家族群的居住地，人們就會看到宗族無論大小都會建立起自己本族的祠堂。祠堂放置祖先的牌位，俗稱“祖公牌”、“神主牌”，置于祠堂上廳的神案上。一塊神主牌代表一位祖先，歷史悠久的大宗族祠堂，往往分幾層陳列著幾十塊甚至上百塊神主牌，麻麻密密，蔚為大觀。在祠堂里，還盛行在節(jié)日（如春節(jié)）掛祖宗像的做法，表示對祖先的崇敬和思念。在這期間，人們早晚都要到祠堂祖像前燒香點燭、虔誠供奉。在過去，男婚女嫁時，也要在祠堂或祖廳的祖像前表示虔誠之意。

在潮汕，鄉(xiāng)民對宗祠的建設和打理，也象客家族群一樣投入十足的熱情。就連久居海外的潮人也不示弱，宗親觀念尤其強烈，思鄉(xiāng)敬祖之情十分濃厚。清嘉慶年間《澄?？h治》就有記載：“望族喜營屋宇，大宗小宗競建祠堂，爭夸壯麗，不惜次費。”現(xiàn)在海外潮人也不減當年，積極參加元宗族或家族的公益活動，修祖墳、建宗祠、修族譜、祭祖宗等等，樣樣都不缺?！白犯菰?，慎終追遠”，成了宗祠文化不變的主題。

三、家族規(guī)范

家族“規(guī)范”與家庭“規(guī)矩”相比，有著更強的約束力，因為它面對的是家族名下的眾成員，且規(guī)范要落到實處，必須一視同仁以示公正。在這方面，家規(guī)有時雖嚴但往往因人而異總讓人覺得有欠公正。其實，家族“規(guī)范”的公共性還具有家庭“規(guī)矩”難以體現(xiàn)的社會性，這社會性集中體現(xiàn)在它往往與現(xiàn)時社會通行的宗法體制和禮儀規(guī)范相“接軌”。在這方面，塱頭村就有著突出表現(xiàn)。在一般人的觀念中，“禮儀”是人與人之間的言談舉止“循禮”的表現(xiàn)。在這里，人們所見所聞：連“建筑”設計也循“禮”，真正“禮”為“宗規(guī)”。

走進村中清道光年間建造、二十二世的黃谷詒曾居住的“積墨樓”，他與兒子住在分巷而立的八間大宅中。只要你細察，會發(fā)現(xiàn)其中一邊是鑊耳屋，另一邊是普通的人字屋。這區(qū)別原來是從前老早已定的“建筑格制”所分明的：有功名的兒子才能住進鑊耳屋，經(jīng)商的則要住在人字屋。而在大宅上的青麻石同樣有講究：每間宅子的青麻石高低不同，寓意長幼有序，父親居住的青麻石石階最高，足有2.2米。

在塱頭村，對于舉行祭祀也十分講究。黃氏家族人有幾大傳統(tǒng)祭日，清明節(jié)是大祭，重陽節(jié)則要祭拜第一世祖黃居正的夫人米氏太婆的衣冠冢，另一個是農(nóng)歷七月廿全村黃族人祭拜立村始祖黃仕明太公墓。黃族人將這天稱作“吊鴨節(jié)”，因黃仕明太公是養(yǎng)鴨高手。正所謂“愛屋及烏”，連鴨也要吊唁。重陽節(jié)，在這里也有故事。每逢重陽節(jié)，年過六旬老人都圍坐宴席。在宴席中，有一道必不可少的傳統(tǒng)佳肴叫“魚醬”。相傳，這魚醬已有數(shù)百年歷史。那時的重陽節(jié)，村中會給老人分魚。魚要切開每人一份，由于斬件有大有小有頭有尾，份份難以均勻，于是有人建議干脆將魚連骨帶肉煮成醬，再拌以豬油和黃豆調(diào)料，結果味道出人意料的好，也方便老人嚼碎。這一舉多得的“魚醬”，就成了數(shù)百年來敬老設宴必不可少的傳統(tǒng)佳肴。

看來，始祖來自中原的塱頭村后輩人就不一樣，他們是深受儒家倡導的道德禮治影響的。在《左傳》中說到懂禮重禮的意義，懂禮的會事業(yè)興隆家族昌盛，而失禮，小則辦事不利，大則身家性命難保。對這，現(xiàn)代人是難以理解又不好接受的。但那時人則是接受不違的。在塱頭村就有個典型例證：在村里立有一座貞節(jié)牌坊。牌坊高約3米，花崗石結構，正面門額陽刻有“外平人瑞”，意為“太平盛世人壽極高”，橫額上款刻字“乾隆壬子年（1792年）季冬吉日”，下款刻“一百零三歲黃卓篪建坊”，石額頂上還有陰刻“圣旨”，背面陽刻“百歲流芳”。這座牌坊是為塱頭村十一世祖（塱頭第五代）黃宗善的兒媳崔氏夫人所立。她的丈夫在30歲時染病身亡，當時崔氏夫人才24歲，她活到103歲去世，79年間始終未再嫁。乾隆皇帝下旨立此碑以作紀念。這事，放在當時是可贊的，因為她守“禮”。若擺到現(xiàn)代，很可能為人不解而嘆息。

其實，族風已經(jīng)不只是“族內(nèi)”成就的某種風氣，它時時都與社會相“連通”，其“公共性”則更突顯為“社會性”。當一個“族群”、一個“村落”、甚至一個“區(qū)域”的“自營風氣”再無力量應對“社會風氣”時，需要作出改變自己的選擇才是明智的。在唐代，在潮汕出現(xiàn)的“韓愈現(xiàn)象”就較為典型。

據(jù)記載，韓愈貶潮，在潮為官僅8個月，他即時“重申唐律，奏請赦免天下奴婢”，“興學昌教，重振州學”，崇尚儒學，提倡舉止優(yōu)雅風氣，社會風氣真正得到了轉變。而韓愈也因此“贏得江山皆姓韓”，“居潮八月卻千古名傳”的美譽，被潮人尊之為“吾潮吾師”。韓山、韓江、韓山師院、昌黎路、昌黎小學等都有韓愈的身影。潮州還保留著我國現(xiàn)存紀念韓愈的一座歷史最悠久、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祠宇，即韓文公祠。潮汕地區(qū)的這種“韓愈現(xiàn)象”一來說明韓愈的作為確實能夠發(fā)揮“名人效應”，二來也說明一個區(qū)域的“風氣”的“改變”往往迫于比之更優(yōu)的社會“正氣”。當然，這種“改變”是一個較漫長的過程。因為“正氣”改變的不僅僅是人們原來維系的生活習慣、風俗，而是更深層次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審美情趣。

四、家族教育

塱頭村鄉(xiāng)民歷來信奉“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傳統(tǒng)價值觀，崇尚“耕讀文化”，尊師重教。在村內(nèi)，令人稱奇的是巷巷有書室、處處立學堂。什么“云任公書室、谷詒書室、文湛公書室……”除首尾相連的書室外，還有書院，現(xiàn)全村仍保留著30多座書院、書室。據(jù)介紹，以前每一列住宅的房頭都會建一間書室。村民有了錢，除了修祠堂，就是蓋書院、書屋。這真是塱頭村內(nèi)別有風味的一道風景線——處處見書院，處處聞書聲，處處飄書香。

難怪塱頭村被稱為“科舉鄉(xiāng)”、“進士村”。據(jù)計，源于塱頭村歷史上共有70人中科舉，秀才50人，舉人7人，進士13人。在村中，“七子五登科”“公孫八科甲”“父子兩鄉(xiāng)賢”的故事廣為流傳。具體說的是黃皞嚴教七子，其中有五子舉人、進士。后來黃皞和第五子黃學準為國為民作了許多好事，得到皇帝賜給“鄉(xiāng)賢”之稱，因此就有了“公孫八科甲、父子兩鄉(xiāng)賢”的美譽。[1]

在珠三角，在同姓家族一條自然村落，數(shù)百年來尊師重教蔚然成風，確實罕見。不過，與黃姓家族營造“讀書求仕”之“族風”相通，要數(shù)客家大族群了。

客家人的祖先，多有官宦、土族家人，偏又居于山區(qū)，這就更促使該族群要極力營造“得文化傳承、重文化教育、要走出山區(qū)”的濃厚持久的“族風”。舉凡客家人大都有一族規(guī)：凡中了舉，便能在自己家族祠堂前豎起一對高高的石筆（又稱石楣桿）。時至今天，在客家聚居地仍可以看到那些歷經(jīng)滄桑、蔚為壯觀的石筆林。

為了使后代子孫念書有保障，客家宗族長輩都把辦私塾當成件大事，規(guī)定在祖?zhèn)鞯刂袑芤还P稻谷支付私塾先生的教書薪金，并把眾多祠堂作教學之地，學教之風自然形成。清時，法國神父頓里查斯曾在《客家詞典》中也作過描述：“在嘉應州，我們可以看到隨處都是學校。一個不到三萬人的城市，便有十余間中學和數(shù)十間小學，學校人數(shù)幾乎超過城內(nèi)居民的一半。在鄉(xiāng)下每一個村落，盡管那里只有三、五百人，至多也不過三、五千人，便有一個以上的學校，因為客家人每一個村落都有祠堂，而那個祠堂也就是學校。全境有六、七百個村落，都有祠堂，也就是六七百個學校，這真是一個駭人聽聞的事實。”為了教育，為了子孫后代能走出山區(qū)出人頭地，祠堂也改變了它原先設定的功能?？图胰顺幸u儒家傳統(tǒng)，恪守“天、地、君、親、師”的信條，從未改變過。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8年廣東省高校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傳播研究中心資助”項目的研究成果之一。

參考文獻：

[1]“十八巷書聲瑯瑯 六百年耕讀傳家”，參見廣州日報2017年10月31日。

作者簡介：劉英鳳（1965-），女，教育學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嶺南文化、教育心理?，F(xiàn)任廣東舞蹈戲劇職業(yè)學院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學部主任。

劉鳳梅（1977-），女，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