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湯姆叔叔的小屋》中的“人權宣言”

羅 菲

(江西科技師范大學 外語學院, 江西 南昌 330038)

一、引 言

對于美國而言，19世紀中葉是一個變革的年代，南北戰(zhàn)爭吹響了消滅奴隸制的號角，《獨立宣言》成為黑人奴隸走向獨立的精神綱領，盡管通過內(nèi)部戰(zhàn)爭，美國黑人作為奴隸的法律地位已然顛覆，但長期以來被奴役的歷史卻使美國黑人群體依然經(jīng)歷著生存的威脅和種族歧視的困擾。時至今日，奴隸制廢除已近兩個世紀，“黑奴”已成為歷史，“黑人”這一帶有歧視意味的稱呼也被“非裔美國人”所取代并在官方場合正式使用，同時，隨著社會文化的開化與包容發(fā)展，美國黑人群體在美國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等各個領域均做出了不容小覷的貢獻，但不可否認的是，種族主義依然以相對隱蔽的方式存在于美國社會乃至西方社會中，這也使電影藝術在發(fā)展歷程中始終關注這一普遍存在的社會問題，通過再現(xiàn)美國蓄奴制存續(xù)時期的黑人奴隸黑暗的生活圖景和舉步維艱的反抗故事來實現(xiàn)歷史反思和現(xiàn)實批判。本文將以反映黑人奴隸黑暗生活的經(jīng)典作品《湯姆叔叔的小屋》為視點，以概述《湯姆叔叔的小屋》從小說到電影的歷程為基礎，通過影片中的湯姆叔叔等黑人奴隸形象塑造、黑人奴隸群體生存境遇及對壓迫的反抗來解讀其中的“人權宣言”，在研究過程中融入對美國黑人奴隸歷史和黑人電影發(fā)展歷史，更好呈現(xiàn)影片《湯姆叔叔的小屋》的深遠價值。

二、《湯姆叔叔的小屋》：從小說到電影

被林肯稱為引發(fā)南北戰(zhàn)爭的小婦人的哈麗葉特·比徹·斯托于19世紀初出生在一個知名的牧師家庭中，在宗教思想和家庭氛圍的影響下，哈麗葉特·比徹·斯托成長為一個善良、富有正義感的女性。在19世紀中葉，廢奴運動高漲的年代中，已經(jīng)成年的哈麗葉特·比徹·斯托創(chuàng)作了名震世界的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以表明支持廢奴運動的立場。事實上，這部圍繞黑人奴隸湯姆所展開的關于黑奴黑暗生活的小說對廢奴運動所起到的推動作用遠遠超越了哈麗葉特·比徹·斯托的預期，打破傳統(tǒng)西方作品中丑化黑人奴隸形象設置的《湯姆叔叔的小屋》一度成為黑人奴隸反抗壓迫、美國社會打擊蓄奴制的宣言式作品。在美國頗具影響力的期刊《大西洋月刊》曾給予哈麗葉特·比徹·斯托以極高的評價，這部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成為美國南北戰(zhàn)爭的合法性宣言，將維護統(tǒng)一的內(nèi)戰(zhàn)轉(zhuǎn)變成為解放黑奴、實現(xiàn)平等的神圣之戰(zhàn)，憑借《湯姆叔叔的小屋》，斯托也入選影響美國歷史進程的百位人物排名榜。可以說，撰寫了《湯姆叔叔的小屋》的斯托不僅是引發(fā)南北戰(zhàn)爭的小婦人，斯托的精神和這部小說的力量已經(jīng)超越了國界，在西方多國內(nèi)激起了廢奴運動的熱潮，宣揚著種族平等的文化精神，同時這部文學作品的影響力也擴散到了大洋彼岸的中國，由林紓編譯的《湯姆叔叔的小屋》又稱《黑奴吁天錄》，成為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上的開山之作。可以說，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湯姆叔叔的小屋》都是被中國人所熟知的展現(xiàn)黑奴被壓迫生活和反抗歷程的經(jīng)典作品。

在改編成電影的過程中，影片《湯姆叔叔的小屋》在很大程度上尊重了原著的場景設置、人物形象塑造以及故事主線和情節(jié)布排，原著所采用的平緩的敘事風格被呈現(xiàn)在銀幕之上，與許多反映黑奴生活的西方電影相比，影片《湯姆叔叔的小屋》并沒有過多地渲染暴力色彩和恐怖氛圍，而是通過樸實的敘事試圖再現(xiàn)19世紀中葉廢奴運動高漲時期黑奴壓迫與反抗并存的生活實景。影片主人公是一個被大家親切稱呼為“湯姆叔叔”的黑人奴隸，在奴隸制度的壓迫下和善良本質(zhì)的驅(qū)動下，湯姆叔叔一面成為忠心于奴隸主的“模范奴隸”，一面竭盡所能地保護著身邊的其他黑人奴隸免遭荼毒。在一定程度上，湯姆叔叔一度成為白人奴隸主和黑人奴隸之間溝通、協(xié)調(diào)的橋梁。在幾經(jīng)變故后，湯姆叔叔失去了原有的相對安全的生活環(huán)境，新奴隸主殘暴的個性和極端種族主義的觀念使湯姆叔叔逐漸意識到，只有在壓迫中勇敢反抗才能拯救同胞，最終，湯姆叔叔在解救黑人女奴卡茜的過程中喪命，并在奄奄一息之際號召黑人奴隸群體揭竿而起，勇敢地沖出牢籠，與殘暴的奴隸主進行抗爭。在影片《湯姆叔叔的小屋》中，黑人被丑化的傳統(tǒng)形象被顛覆，同時白人與黑人之間的二元對立矛盾也在一定程度上被“稀釋”，但莊園中的黑人奴隸們成功擊潰殘暴的白人奴隸主時，許多白人也都站在了被壓迫的黑人奴隸身邊，這一結局也傳遞出了反抗種族壓迫和歧視的平等之思、自由之心，傳遞出了激動人心的力量。

三、黑奴歷史中的“人權宣言”

奴隸制產(chǎn)生于集權主義發(fā)展初期，羅馬帝國、中國、古埃及等擁有古老文明的國家和地區(qū)均出現(xiàn)過奴隸制。對于掌控特權的奴隸主而言，被占領地區(qū)的人民、戰(zhàn)爭俘虜、觸犯法律或權威的平民都能夠成為任其操控的私有財產(chǎn)即奴隸。簡而言之，奴隸與牲畜和物品并無本質(zhì)的區(qū)別。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奴隸社會已逐漸被封建社會所取代，等級制度雖然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但從廣域角度來看，個體作為人的基本生存發(fā)展權利能夠被滿足。臭名昭著的黑奴制與前文所述的奴隸社會的奴隸制不同的是，奴隸社會中的奴隸制是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地的制度，也是人類歷史進程中必然經(jīng)歷的一個階段；而黑奴制則產(chǎn)生于近現(xiàn)代社會之中，是發(fā)達地區(qū)對欠發(fā)達地區(qū)的掠奪，是貪婪、卑劣的個體行為，并由此演變成了不同群體之間的壓迫與斗爭。

15世紀時，阿拉伯和土耳其等地的奴隸販子開始販賣黑奴，但并未形成氣候。16世紀開始，隨著航海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北美大陸淪為西方殖民者的殖民地，而在殖民地的開荒建設過程中，勞動力成為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于是西方殖民者開始大規(guī)模地在非洲掠奪自由黑人運往北美充當種植園中的勞動力。隨著黑奴貿(mào)易的盛行，脫離家園、脫離民族、失去合法身份的北美黑人淪為種植園主的奴隸，不僅承擔著種植園中繁重的勞作，還徹底被剝奪了作為人的基本權利。影片《湯姆叔叔的小屋》圍繞“人權”這一對于黑人奴隸來說十分沉重的話題展開，著重塑造了湯姆、喬治、伊麗莎、托普西等性格各異的黑人奴隸形象。湯姆是一個身材高大、性格善良、處事穩(wěn)重的黑人，在善良的白人奴隸主亞瑟·謝爾的農(nóng)場擔任管家，在謝爾農(nóng)場多年的生活，使湯姆與奴隸主之間建立了相對平等和諧的關系，然而，在謝爾農(nóng)場遭遇經(jīng)濟危機后，謝爾不得不通過販賣農(nóng)場中的黑人奴隸來走出困境。從此可見，即便是在廢奴運動高漲的19世紀中葉，黑人奴隸在美國依然被視為私有財產(chǎn)，而這一“私有財產(chǎn)”的屬性也依然受到法律的保護和社會文化的認可。對于身為管家的湯姆而言，他本可以請求繼續(xù)留在謝爾農(nóng)場，與妻兒共同生活，但對奴隸主的順從心理和善良個性使他平靜地接受了再次被販賣的未知命運，因為湯姆不希望為了自己的幸福而令奴隸主謝爾為難，更不希望農(nóng)場中的其他黑人奴隸被販賣到未知的遠方，經(jīng)歷不可預期的危險，從影片敘事的角度來看，這一情節(jié)設置凸顯了湯姆善良且富有責任心的美好品質(zhì)。

在被再次販賣的途中，善良的湯姆悉心照料白人女孩伊娃，在善良的伊娃和其父親圣克萊爾的幫助下，湯姆成為圣克萊爾家的奴隸，然而好景不長，伊娃和圣克萊爾相繼離開人世，湯姆面臨著再次被販賣的命運。相對來說，在謝爾農(nóng)場和圣克萊爾家中，湯姆雖然以黑人奴隸的身份承擔著繁重的工作，但其作為人的生存權利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障，但在圣克萊爾死后被販賣至白人奴隸主賽門·勒格里手中后，湯姆的人權滅失殆盡，開啟了與“人權宣言”背道而馳的生活。從這一情節(jié)來看，在19世紀的北美地區(qū)，廢奴運動還無法真正深入到莊園之中，黑人的生存境遇更多依賴于白人奴隸主自身的性情及種族觀念。在影片《湯姆叔叔的小屋》中，賽門·勒格里被認為是黑人奴隸的“噩夢”，秉持著極端種族主義的賽門不僅讓農(nóng)場中的黑人奴隸終日從事著超負荷的勞作，還經(jīng)常虐待黑人奴隸，尤其是女性黑奴更是難逃賽門的魔爪。湯姆正是在拯救慘遭賽門虐待的黑人女奴卡茜的過程中喪命，也正是這次打破以往順從奴隸主行為方式的拯救燃起了湯姆關于反抗的熱血，號召黑人同胞們打開水閘、躲進教堂，與白人奴隸主賽門進行抗爭，最終在莊園黑奴們勝利的號角中，湯姆欣慰地離開了人世。在賽門農(nóng)場中的湯姆，自身和黑人同胞們面臨著更加殘酷的壓迫和欺凌，奮起反擊的選擇也體現(xiàn)出了湯姆順從外表下自尊自愛的靈魂和敢于反抗的勇氣，從這一角度來看，湯姆在影片中也是一個勇敢、自尊的形象?？梢哉f，善良的心、忠誠的品質(zhì)和自尊的靈魂構成了影片《湯姆叔叔的小屋》中的湯姆形象，體現(xiàn)了“人權宣言”的內(nèi)涵，打破了美國社會傳統(tǒng)觀念中對黑人奴隸的印象，也打破了許多早期美國影視作品中的黑人奴隸的固化形象，為美國社會重新認知歷史中的黑人奴隸以及現(xiàn)實生活中的非裔美國人提供了可能，同時，開啟了西方電影中黑人形象塑造的新篇章。

四、黑人電影中的“人權宣言”

影片《湯姆叔叔的小屋》是一部在西方電影史上具有里程碑式意義的作品，有評論認為，在歷史價值層面，幾乎沒有一部黑人電影能夠超越《湯姆叔叔的小屋》，其原因不僅在于影片以湯姆的生活為主線展現(xiàn)黑人奴隸從順從到反抗的歷程，還在于影片塑造了黑人奴隸在廢奴運動高漲的年代所生成的集體反抗意識和“人權”理念。除了湯姆之外，《湯姆叔叔的小屋》還塑造了包括伊麗莎、托普西等具有反抗意識的黑人女性形象，對于受到種族歧視和男權雙重壓迫的黑人女奴來說，反抗之思、反抗之行更鮮明地體現(xiàn)出了“人權宣言”的力量，在西方黑人電影中的女性形象塑造過程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引領作用。影片中的伊麗莎是一個普通的黑人奴隸，但母親的身份使伊麗莎爆發(fā)出了堅定的反抗意志和強大的反抗力量，當伊麗莎的兒子哈里被奴隸主再次販賣后，伊麗莎不顧一切地帶著兒子在夜色的掩護下逃跑，面對著違反奴隸主管制后所面臨的生命威脅，伊麗莎毫無畏懼和猶豫，成為《湯姆叔叔的小屋》中最為堅定的反抗者。相比于伊麗莎而言，黑人女奴托普西則經(jīng)歷了一個成長的歷程，在奴隸制的壓迫下，托普西成為渾渾噩噩的行尸走肉，直到遇到了單純善良的白人女孩伊娃后，在伊娃的感召下，托西普逐漸學會了真誠與自尊。

事實上，《湯姆叔叔的小屋》中的湯姆、伊麗莎、托普西等黑奴形象只是廢奴運動高漲的19世紀中葉具有反抗精神的黑奴群體的縮影，影片中關于群體反抗壓迫的敘述進一步體現(xiàn)出了人物形象背后的映射意義，延續(xù)了原著“宣言”式的敘事風格。北美奴隸制的影響十分廣泛，伴隨其發(fā)生的非洲“獵奴戰(zhàn)爭”、跨海黑奴貿(mào)易等都對非洲、北美等地的黑人群體的生命構成了嚴重的威脅；同時奴隸制的影響也是十分深遠，在白人種植園主的極端管控下，美國黑奴失去了獨立思考的可能，被認為是體格健壯、頭腦呆滯的群體，即便是在奴隸制度廢除后，這種持續(xù)了幾個世紀的刻板印象依然存在，白人對黑人的歧視，種族之間的裂痕也未能徹底消除。對于曾經(jīng)黑暗的北美黑奴歷史和當今美國社會依然殘留的種族歧視，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和影片《湯姆叔叔的小屋》都具有深刻的反思價值和現(xiàn)實批判價值，同時其人物形象塑造也對當今西方黑人電影具有引導意義和借鑒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