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布新
余華(1960.4.3-),中國當代著名作家,浙江省海鹽人,祖籍山東省高唐縣,出生于醫(yī)生家庭。1968年3月,就讀于海鹽向陽小學。1973年初海鹽縣圖書館重新開放,這年暑假開始,大量閱讀魯迅和“十七年”時期的紅色文學作品,從此一直保持濃厚的閱讀興趣。1973年9月,進入海鹽中學讀書。1977年中學畢業(yè)后參加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試,落榜。1978年3月,由父母安排到武原鎮(zhèn)衛(wèi)生院當牙科醫(yī)生。1980年開始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嘗試,1983年在《西湖》雜志發(fā)表處女作《第一宿舍》,同年發(fā)表短篇小說《“威尼斯”牙齒店》《鴿子,鴿子》。1983年底借調到海鹽縣文化館工作,次年8月正式入編,實現(xiàn)“棄醫(yī)從文”的一次人生轉折。1984年,開始在《北京文學》等刊物發(fā)表小說,短篇小說《星星》獲得當年《北京文學》獎。1987至1989年,余華進入第一個創(chuàng)作爆發(fā)期,發(fā)表了《十八歲出門遠行》《一九八六年》《四月三日事件》《現(xiàn)實一種》《死亡敘述》《難逃劫數(shù)》《古典愛情》《往事與刑罰》《鮮血梅花》《此文獻給少女楊柳》等大量中短篇小說,成為重要的先鋒文學作家之一。1989年底調入嘉興市文聯(lián),任《煙雨樓》文化雜志編輯。1990年至1995年,余華進入第二個創(chuàng)作豐收期。相繼發(fā)表長篇小說《在細雨中呼喊》《活著》《許三觀賣血記》三部長篇小說,及《偶然事件》《一個地主的死》《戰(zhàn)栗》等中短篇小說,引起文壇廣泛關注。1993年辭職遷居北京成為職業(yè)作家。2005年進入杭州市文聯(lián)作專業(yè)作家。2005、2006年推出長篇小說《兄弟(上)》《兄弟(下)》,2013年出版長篇小說《第七天》。迄今為止,已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5部,中短篇小說集6部,隨筆、論文集多部。作品被翻譯成20多種語言在國外出版,是中國當代享有很高國際聲譽的重要作家之一?!痘钪贰对S三觀賣血記》入選中國百位批評家和文學編輯評選的“20世紀90年代最有影響力的10部作品”。曾獲《小說月報》第六屆百花獎(1995),意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1998),法蘭西文學和藝術騎士勛章(2004),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2005),法國國際信使外國小說獎(2008)等。
余華走上小說創(chuàng)作道路主要得益于早期生活經(jīng)驗和大量文學閱讀。他對現(xiàn)實的敏感與把握能力,使他與八九十年代的文學思潮密切相關。青少年時期在“文革”特殊的年代中成長,從小目睹醫(yī)院與時代構成的暴力與殘酷現(xiàn)實,好奇“大字報”上虛假、夸張的政治話語修辭,感受到文字背后的斗爭沖突、社會無序與人情冷漠。牙醫(yī)工作的單調乏味讓余華初嘗進入社會的艱難,也成為他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實動力。進入文化館工作后,被派到鄉(xiāng)村采風收集民間歌謠、民間故事,積累了寶貴的鄉(xiāng)村經(jīng)驗?!缎切恰分行切莻兊纳倌瓿砷L憂傷敘事,既是余華進入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入口,也在后續(xù)的大量小說人物中與孫光林、有慶等形成了譜系。80年代初余華開始閱讀世界文學經(jīng)典,尤其受到川端康成的影響。在后來的隨筆、演講中,多次提到此時期對川端康成的閱讀與模仿,驚嘆川端“不是以一種控訴的方式,而是以一種非常溫暖的方式”寫傷痕。1986年,余華因閱讀《卡夫卡短篇小說選》改變了對文學的認知,顛覆了前期對文學與現(xiàn)實生活關系的理解,開始嘗試以虛構和想象取代現(xiàn)實生活,成為先鋒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理論儲備和動力來源?!妒藲q出門遠行》以少年遭遇荒誕現(xiàn)實而遍體鱗傷的方式,完成邁向成人的簡單儀式?!兑痪虐肆辍分小隘傋印弊詫ё匝輾v史酷刑,在看與被看、罪與罰的二元語境中,展開面向“文革”歷史的后革命時代書寫。這些面向現(xiàn)實與革命歷史的力作及其展現(xiàn)的先鋒解構姿態(tài),使余華成為先鋒文學思潮的重要作家之一?!豆诺鋹矍椤废胂罅颂摌嫷臍v史背景下,物質匱乏時代小人物柳生與小姐的愛情悲劇,冷峻的暴力敘事與一絲尚存的人性溫情,形成余華式獨特的新歷史小說敘事風格。
《在細雨中呼喊》是余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主人公孫光林是被遺棄的孩子,在繼父死亡后不得不重回南門,卻因意外的大火被視為不詳?shù)暮⒆?,?jīng)受肉體暴力的同時還要承受被拋棄的精神痛苦,內心充滿了恐懼、焦灼、孤獨與絕望,以“心理經(jīng)驗和革命語法”寫出了“絕望的心理自傳”(陳曉明語)。第二部長篇小說《活著》在《收獲》1992年第6期發(fā)表,標志余華在文學觀念與敘事風格上的成功轉型。小說以民間歌謠搜集者“我”傾聽孤寡老人講故事的方式展開,講述舊時代的紈绔子弟福貴在新舊兩個時代中遭受的人生戲劇性變化,及親人一個個死去的悲慘現(xiàn)實。以個人命運為視角重新審視個體存在與現(xiàn)實的關系,蘊含了作家對個體價值與荒誕性現(xiàn)實存在的追思,顯示出民族史詩般的歷史敘事品質。這種生存哲學與敘事美學的風格在《許三觀賣血記》中得到進一步延展。許三觀受難式的人生歷程中,每個艱難、坎坷時刻,都以賣血的方式度過,七次賣血過程串聯(lián)起了他個人的生存敘事。血液是個體擁有的最后的、也最寶貴的身體資源,賣血折射了革命時代與后革命時代現(xiàn)實對個體的暴力掠奪。與《活著》不同的是,小說減少了許三觀虛無的存在感受而注入了殘存的人性溫暖,進一步轉向“活生生的事實和活生生的情感”敘事風格,“肉體和心靈的雙重懲罰”轉為日常生活的磨難(格非語)。三部長篇小說確立了余華在當代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值得強調的是,此時余華才滿35周歲。
如果說《許三觀賣血記》完成了先鋒小說創(chuàng)作轉型的話,那么,余華于1996年開始為《讀書》《收獲》等雜志寫專欄隨筆、文學評論,則顯示了他在散文方面的創(chuàng)作才華。《布爾加科夫與〈大師和瑪格麗特〉》《博爾赫斯的現(xiàn)實》《文學和文學史》等隨筆名篇,可視為余華擺脫影響的焦慮,開始進入與世界文學大師進行對話的“旅程”。出版了《我能否相信自己》《內心之死》《高潮》《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沒有一條道路是重復的》《十個詞匯里的中國》《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等多部散文隨筆集。2005年,中斷七年小說創(chuàng)作的余華推出長篇小說《兄弟(上)》,2006年又推出《兄弟(下)》。小說以汪洋恣肆的敘述風格,講述沒有血緣關系的李光頭和宋鋼兩兄弟,在時代轉換下命運的巨大轉折與生活的戲劇性狀態(tài),彰顯了作家介入現(xiàn)實生活的當下性書寫努力。在頗具爭議與質疑的專業(yè)評論語境下仍然售出85萬冊,這種純文學寫作在面向市場與專業(yè)讀者的“贏者輸”局面,集中反映了純文學在作家、專業(yè)讀者和大眾之間的處境。而《兄弟》翻譯介紹到國外,卻獲得了極高的評價。這既構成了當代文學書寫的癥候式事件,也側面反映了余華在當代文壇的影響力。時隔七年,余華又于2013年推出長篇小說《第七天》,以死后的楊飛為視角講述其生前死后的故事,生前妻子外遇離婚、父親失蹤,又遭遇爆炸身亡,但死后還要繼續(xù)辛苦張羅。文本以冷靜從容而舒緩的筆調,組織了賣腎、強拆等大量新聞事件和社會問題,以“死亡的死亡”敘事追問生活的荒誕與受難本質?!缎值堋泛汀兜谄咛臁窐嫵闪擞嗳A新世紀以來,終結后革命時代的文學敘事、轉向直面當下性小說寫作的重要成績。
余華是當代文壇才華型的優(yōu)秀作家,小說和散文創(chuàng)作不以數(shù)量而以質量取勝。王達敏在《余華論》中對余華之于當代文壇的獨特性作了這樣的總結性描述:“余華是這樣一位作家:具有文學天賦,憑著智慧和靈悟寫作,關鍵時刻仿佛總有神暗中相助因而連走好運的作家;較早受到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啟示而進入文學,又借此支撐發(fā)跡成名,之后不久,在別人紛紛迷失方向之時,智慧和靈悟又神示般地引導他在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先鋒與民間、西方文學與中國文學的二元關系中找到了自己的平衡點。”30多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歷程,從80年代后期的先鋒實驗轉向90年代的后革命時代的歷史敘事,再到新世紀以來的當下性寫作,反映了余華不斷尋求變化、超越自我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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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洪治綱:《余華評傳》,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
〔2〕劉琳、王侃編著:《余華文學年譜》,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
〔3〕吳義勤主編,王金勝、胡健玲編選:《余華研究資料》,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
〔4〕王達敏:《余華論》,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6。
〔5〕王德威:《從十八歲到第七天》,《讀書》201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