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邊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外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流動站,廣東 廣州 510420)
英語史學家常常把英語的發(fā)展過程分為三個階段,即古代英語(Old English)、中代英語(Middle English)和現(xiàn)代英語(Modern English),他們又基于歷史上對英語發(fā)展產生過重大影響的歷史事件,給這三個階段分別定出了上限和下限?,F(xiàn)代英語的上限是1500年左右,標志是1476年卡克斯頓(William Caxton)把印刷機引進英國,推動了教育的普及和英語的標準化;下限是今日英語(present-day English)①今日英語(present-day English)是指現(xiàn)今活著的人使用的英語。此處參考陳國華《〈英語史:從古代英語到標準英語〉導讀》(2000: 394)。。由于十六、十七世紀英語與十八、十九世紀英語和二十世紀英語相比,有不少差別,所以他們又把現(xiàn)代英語分為早期現(xiàn)代英語(Early Modern English,1500—1700)、晚期現(xiàn)代英語(Late Modern English,1700—1900)和今日英語。
在語言研究和翻譯研究中,如果研究者不顧及語言的時代差別,就很有可能造成理解上的錯誤或偏差。以莎士比亞戲劇Measure for Measure(1623)中情態(tài)謂詞will的漢譯為例,現(xiàn)有譯作大都存在著以下兩類問題,即誤譯和漏譯,造成這兩類問題的根源在于譯者沒有準確地理解will在早期現(xiàn)代英語時期的意思。本文嘗試從語言學的視角出發(fā),在廣泛閱讀文獻的基礎上歸納出情態(tài)謂詞will在莎士比亞時代的意義,并基于翻譯對等理論,分析英若誠(1999)、方平(2000)、梁實秋(2001)、朱生豪(2010)、彭鏡禧(2012)對will的漢譯。
早期現(xiàn)代英語中情態(tài)謂詞語義研究最大的問題在于研究者對情態(tài)謂詞的義項個數(shù)說法不一,以will為例,Barber(1976)、Bolton(1992)認為它在早期現(xiàn)代英語中有 2 個義項,Kakietek(1972)、Ronberg(1992)等認為它有 3 個義項,Abbott(1874)、Blake(2002)等認為它有 4 個義項,Gottiet al.(2002)、Nakayasu(2009)等認為它有5個義項,Schmidt(1971)認為它有6個義項。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本研究決定參考《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1884—1928/1989/2002)②以下縮寫為OED。,選用該部詞典的原因在于OED是英語世界中最為權威的語言研究工具之一,它的詞匯義項都是按照歷史原則編排的,能夠為使用者展現(xiàn)出英語單詞從誕生之初一直到現(xiàn)今的語義變化情況,筆者將選定情態(tài)謂詞在1500—1700年間的義項和例句作為本研究確定情態(tài)謂詞will義項個數(shù)的參考標準。
從現(xiàn)有文獻來看,will在早期現(xiàn)代英語中共有 7個義項:“意圖”(intend to)、“意愿”(be willing to)、“能力”(be able to)、“習慣”(be accustomed to)、“命令”(order to)、“推測”(be inferred that)和“將來”(be to),如表 1 所示。
表1 will在早期現(xiàn)代英語時期的語義研究
③Tp是Tempest(《暴風雨》)的縮寫。表格例句譯文為筆者所譯(下同)。
④KL 是King Lear(《李爾王》)的縮寫。
⑤Ven是Venus and Adonis(《維娜斯與艾德尼斯》)的縮寫。
⑥MA是Much Ado About Nothing(《無事生非》)的縮寫。
⑦H8 是Henry VIII(《亨利八世》)的縮寫。
⑧CE是The Comedy of Errors(《錯誤的喜劇》)的縮寫。
本文把早期現(xiàn)代英語中的情態(tài)謂詞界定為一種用來傳達言者語氣的宣意形位。就形式而言,它們有過去時和非過去時之分,沒有不定式和分詞形式。一般情況下,情態(tài)謂詞在第二人稱單數(shù)后面有詞尾 -(e)st的變化,must、shall、will除外;就功能而言,情態(tài)謂詞是謂語中的定式成分,它們可以與主語倒置構成疑問句,也可以與否定詞連用構成否定句;就語義而言,情態(tài)謂詞能夠表達言者對能力、意愿、預計、可能性、必要性、許可、義務等情態(tài)義的斷定。
本文參照 Palmer(1965/1987)把情態(tài)意義分為三類:能動情態(tài)(dynamic modality)、道義情態(tài)(deontic modality)和認知情態(tài)(epistemic modality)。分類依據在于與斷言語氣密切相關的客觀世界可以分為三類:物理世界(physical world)、社會世界(social world)和認知世界(mental world)(沈家煊2008;Sweetser 1990;吳邊 2017)。能動情態(tài)可以視為言者對命題主語的能力及意愿在物理世界中的判斷,它含有能力、意愿等含義;道義情態(tài)可以視為言者對命題事件在社會世界中的判斷,它含有責任、義務、承諾等含義;認知情態(tài)可以視為言者對命題真值在心理世界中的判斷,它含有可能性、必然性、概然性等含義。這三類情態(tài)之間存在著隱喻關系,隱喻基礎是言者的態(tài)度在三個世界中的投射。
本文根據形式和意義的關系,把翻譯對等分為四類:形式和意義都對應;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形式對應,意義不對應;形式和意義都不對應。其中,“形式和意義都對應”是指譯者在譯文中采用了漢語情態(tài)謂詞的形式來翻譯,情態(tài)語義與原文相符,它與 Nida & Taber(1969:159)所說的“形式對等”(formal equivalence)一致?!靶问讲粚?,意義對應”是指譯者在譯文中采用了其他形式或策略來翻譯,如實詞、短語、轉移、隱化⑨“實詞”是指譯者采用漢語實詞形式來翻譯情態(tài)謂詞?!岸陶Z”是指譯者采用短語形式來翻譯情態(tài)謂詞?!稗D移”是指譯者將原文中明確表述的情態(tài)語義轉移到別的語句成分上去,如詞匯、短語或句式,并與它們的語義融為一體。“隱化”是譯者將原文中明確表述的情態(tài)語義轉換成譯文中必須依賴語境或情境來傳達的隱含信息,隱化的原因如下:原文中的主語在譯文中發(fā)生了調整;原文中的謂語在譯文中發(fā)生了調整;原文中的句式結構在譯文中發(fā)生了調整;原文中的句法結構在譯文中發(fā)生了調整。,情態(tài)語義與原文相符,它與 Nida & Taber(1969:159)所說的“動態(tài)對等”(dynamic equivalence)一致。“形式對應,意義不對應”是指譯者在譯文中采用了情態(tài)謂詞形式來翻譯,但情態(tài)語義與原文不相符?!靶问胶鸵饬x都不對應”是指譯者漏譯或誤譯了原文中的情態(tài)謂詞,譯文中的情態(tài)語義與原文不相符。
本文對情態(tài)謂詞will的研究基于莎劇Measure for Measure,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第一,該劇吸引了較多譯者的關注,譯本數(shù)量豐富,而且譯者中不乏朱生豪、梁實秋、方平、邱存真、英若誠、彭鏡禧、彭發(fā)勝等知名學者,這能夠為本文進行多譯本對比分析及譯者風格分析提供依據。第二,該劇涉及廣大社會階層,上到王公貴族,下到老鴇皮條客,從宮廷大臣到販夫走卒,各式人等,無所不有,人物地位懸殊,人際關系復雜,這能夠為本文進行情態(tài)謂詞的人際功能分析提供素材。第三,情態(tài)謂詞在該劇中的分布比較均勻,受劇本類型的影響較小。
本文選用的莎劇版本是皇家劇團版 (The Royal Shakespeare Company)《莎士比亞全集》(William Shakespeare:Complete Works,2007/2008),選用該版本的原因也有以下三個:第一,它是在1623年出版的第一對開本基礎上進行編輯的莎劇版本,底本非常權威;第二,它是用來演出的腳本,因此相較于其他莎劇版本而言,它更加貼近于莎士比亞時代的舞臺藝術及莎士比亞本人的語言藝術;第三,它的注釋精確,詳略適當,既適合讀者閱讀,也適合演員參考。
本文研究的Measure for Measure漢譯本共有7個,即朱生豪《一報還一報》、英若誠《請君入甕》、方平《自作自受》、梁實秋《惡有惡報》、彭鏡禧《量·度》、邱存真《知法犯法》(1944)、彭發(fā)勝《一報還一報》(2016)。本文只選取了前5個譯本進行研究,原因在于它們在國內流傳較廣,影響較大,而且各具特色,其中不乏有詩體譯本,如方平譯本和英若誠譯本,也有散體譯本,如朱生豪譯本和梁實秋譯本;有適合舞臺演出的譯本,如英若誠譯本,也有適合文學閱讀的譯本,如朱生豪譯本和梁實秋譯本。
如前所述,莎劇情態(tài)謂詞的數(shù)量比較龐大,研究者不太適合在紙質文本中直接進行語料分析和數(shù)據統(tǒng)計。為了方便語料檢索,本文把Measure for Measure及其5個譯本做成了一個小型的英漢平行語料庫。具體操作步驟如下:第一,分別把中英文紙質文本掃描成PDF格式,然后使用Adobe Reader XI軟件把PDF轉化為TXT文本;第二,在EmEditor中校對原始語料,剔除各種雜質,中英文語料分別以*.ZH.txt和*.EN.txt方式命名,并分開儲存;第三,使用Super Align軟件來對雙語語料進行句對齊處理,對齊文本以TXT格式保存;第四,使用BFSU ParaConc 1.2.1軟件來檢索語料。本研究并沒有對已加工好的電子化英文文本進行詞性賦碼處理,原因在于目前大多數(shù)英文賦碼軟件都是基于現(xiàn)代英語語法理論基礎之上研發(fā)出來的,對早期現(xiàn)代英語語料未必適合。本研究也沒有對已加工好的電子化漢語文本進行分詞處理及詞性賦碼處理,原因在于本研究不需要對漢語譯本進行詞類檢索或短語句式檢索。
通過語料檢索,本研究發(fā)現(xiàn)Measure for Measure中情態(tài)謂詞will共有154例,涵蓋“意圖”“意愿”“能力”“命令”“推測”“將來”6個義項,在這6個義項中,“意圖”“意愿”“能力”屬于能動情態(tài);“命令”屬于道義情態(tài);“推測”和“將來”屬于認知情態(tài)。will的各個義項在Measure for Measure中的分布情況如表2所示:
表2 Measure for Measure中will的語義分布情況
據表2,我們可以看出,在Measure for Measure中,情態(tài)謂詞will的能動情態(tài)義所占比例最大(66.2%),其次是認知情態(tài)義(33.1%),最后是道義情態(tài)義(0.7%)。
1.will表示“意圖”
will表示“意圖”的用法共67例,譯法有3種:形式和意義都對應;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形式和意義都不對應。
A.形式和意義都對應
(1)ANGELO.[...]I’ll take my leave
And leave you to the hearing of the cause,
Hoping you’ll find good cause to whip them all.(MM 2.1.114-116)
a.英:[……]我要告退了,請大人繼續(xù)審理這個案子 [……](61⑩為了方便起見,例句中5位譯者的譯文出處僅標注頁碼,下不贅述。)
b.方:[……]我要先走一步了,這案子由你來聽審吧[……](400)
c. 梁:[……]我要走了,這案子你去問吧 [……](49)
d.朱:[……]我可要先走一步,請你代勞審問[……](202)
e.彭:[……]我要走了,留下您來審理這個案子[……](64)
例(1)出自第2幕第1場,地點是攝政府邸。皮條客龐培和嫖客弗洛斯被抓,安吉樂和埃斯柯勒正在審理他們的案件,龐培說話啰里啰嗦,安吉樂無法忍受,提前退出,留下埃斯柯勒繼續(xù)審理,并希望埃斯柯勒賞他們一頓鞭刑。在I’ll take my leave/And leave you to the hearing of the cause中,will表示意圖,屬于能動情態(tài)。譯文中,譯者們都采用了“形式和意義都對應”的方法來翻譯,他們把will處理為漢語情態(tài)謂詞“要”,“要”表示“做某件事的意志”(《現(xiàn)漢》:1525),語義與原文對應。
B.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
(2)SERVANT.He’s hearing of a cause:he will come straight,
I’ll tell him of you.
PROVOST.Pray you do.[...](MM 2.2.1-3)
a.英:大人正在審理一樁案件,馬上就來。
我就去替您通報。(75)
b.方:他正在審理一件案子;他馬上就來。我去給你通報。(406)
c.梁:他正在審案:他就來:我去告訴他您來了。(59)
d.朱:他正在審案子,馬上就會出來。我去給你通報。(206)
e.彭:他正在審理案件:馬上就過來。我去告訴他您來了。(71)
例(2)出自第2幕第2場,地點是安吉樂府邸。典獄長害怕安吉樂會后悔于自己的判決,特來詢問他的最終決定,恰巧安吉樂正在審案,仆人前去通報。在I’ll tell him of you中,will表示意圖,屬于能動情態(tài)。譯文中,譯者們都采用了“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的方法來翻譯,他們把will處理為漢語謂詞“去”,“去”表示“要做某事”(《現(xiàn)漢》: 1080),語義與原文對應。
C.形式和意義都不對應?例(3)中,彭譯本和梁譯本屬于“形式和意義都不對應”;為了凸現(xiàn)譯本之間的差異,本文還列舉了英譯本、方譯本和朱譯本的處理方式,它們都采用了情態(tài)謂詞的形式來翻譯,屬于“形式和意義都對應”。
(3)ISABELLA.[...]If ever he return and I can speak to him,I will open my lips in vain,or discover his government.(MM 3.1.194-198)
a.英:有一天,要是他回來,我能和他說上話,我就要不顧一切說出實情,到那時候就可以看出他的為人。(145)
b.方:有一天他又回來了,我能見到他,也不怕說了等于白說,我一定要揭發(fā)這個人怎么樣濫用權力。(443)
c.梁:如果他回來,我能見到他,我說話可能毫不生效,也可能揭發(fā)他。(107)
d.朱:等他回來以后,我要是能夠當著他的面,一定要向他揭穿安哲魯?shù)闹慰?。?26)
e.彭:哪一天他回來,而我能向他告狀,也許白費唇舌,也許能揭發(fā)他的作為。(107)
例(3)出自第3幕第1場,地點是監(jiān)獄。伊莎白堅決不同意向安吉樂獻出童貞,她說我寧愿自己的兄弟依法處死,也不愿自己的兒子非法出生,她發(fā)誓要將安吉樂的罪行昭告天下。在If ever he return and I can speak to him,I will open my lips in vain,or discover his government中,will表示意圖,屬于能動情態(tài)。譯文中,彭鏡禧、梁實秋都沒有將will的意思譯出,屬于漏譯。英若誠、方平和朱生豪將will處理為漢語情態(tài)謂詞“要”,“要”表示“做某件事的意志”(《現(xiàn)漢》:1525),意義與原文對應。
2.will表示“意愿”
will表示“意愿”的用法共33例,譯法有2種:形式和意義都對應;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
A.形式和意義都對應
(4)ELBOW.Come your ways,sir,come.
POMPEY.You will not bail me,then,sir? (MM 3.1.307-308)
a.英:老爺,這么說您不肯保我了?(159)
b.方:這么說,你不肯保我嗎,大爺? (450)
c.梁:那么你不肯保我,先生?(115)
d.朱:那么您不肯保我嗎?(230)
e.彭:這么說,大爺,您是不肯保我了?(114)
例(4)出自第3幕第1場,地點是街道。皮條客龐培在被押解去監(jiān)獄的路上遇見了魯休,他希望魯休幫忙,把他保釋出監(jiān)獄,但慘遭后者拒絕。在You will not bail me,then,sir中,will not表示不愿意,屬于能動情態(tài)。譯文中,譯者們都采用了“形式和意義都對應”的方法來翻譯,他們把will not都處理為漢語情態(tài)謂詞“不肯”,“不肯”的意思是“不同意”或“不樂意”(《現(xiàn)漢》:743),語義與原文相符。
B.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
(5)ESCALUS.I’ll wait upon your honour.(MM 1.1.89)
a.英:全聽大人安排。 (11)
b.方:我聽從大人的安排。(376)
c.梁:我敬謹奉陪。(17)
d.朱:敬遵臺命。(187)
e.彭:謹遵大人吩咐。(36)
例(5)出自第1幕第1場,地點是公爵府邸。公爵離城,安吉樂擔任攝政,老臣埃斯柯勒向他詢問自己的權限范圍。在I’ll wait upon your honour中,will表示意愿,屬于能動情態(tài)。譯文中,譯者們都采用了“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的方法來翻譯,他們把will的語義轉移到謂詞短語“全聽安排”“聽從安排”“敬謹奉陪”“敬遵臺命”“謹遵吩咐”上,這些短語不僅都帶有愿意的含義,而且符合漢語表達習慣。
3.will表示“能力”
will表示“能力”的用法共2例,譯法有2種:形式和意義都對應;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
A.形式和意義都對應
(6)ANGELO.[...]My unsoiled name,th’austereness of my life
My vouch against you,and my place i’th’state,
Will so your accusation overweigh[...] (MM 2.4.157-179)
a.英:[……]我一塵不染的名聲,我嚴峻清白的生活,
我的誓詞和你對抗,再加上我身居要津,
這些會壓倒你的控訴 [……](117)
b.方:[……]我清高的名聲,我方正嚴肅的為人,
又身為國家的重臣,我有力的反駁,
這一切,會壓倒你的控訴 [……](429)
c.梁:[……]我的清白的名譽,我的生活的嚴肅,我對你的反駁,我的政治的地位,都會壓倒你的控訴 [……](89)
d.朱:[……]我的潔白無瑕的名聲,我持躬的嚴正,我的振振有詞的駁斥,我的柄持國政的地位,都可以壓倒你的控訴 [……](219)
e.彭:[……]我的清譽,我嚴謹?shù)囊簧?/p>
我跟你的對證,還有我的地位,
會壓倒你的控告 [……](94)
例(6)出自第2幕第4場,地點是攝政府邸。伊莎白要求安吉樂簽署赦免令,否則就要將他的罪行昭告天下。安吉樂不為所動,反而以權相壓,惡語相告。在My unsoiled name,th’austereness of my life/My vouch against you,and my place i’th’state,/Will so your accusation overeweigh 中,will表示能力,屬于能動情態(tài)。譯文中,譯者們都采用了“形式和意義都對應”的方法來翻譯,他們把will處理為漢語情態(tài)謂詞“會”“可以”,二者都表示“能夠”(《現(xiàn)漢》: 584,739),語義與原文相符。
B.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例(7)中,英譯本、方譯本、朱譯本和彭譯本都屬于“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為了凸顯譯本之間的差異,本文還列舉了梁譯本的處理方式,其采用了情態(tài)謂詞的形式來翻譯,屬于“形式和意義都對應”。
(7)ABHORSON.A bawd,sir?Fie upon him,he will discredit our mystery.
PROVOST.Go to,sir,you weigh equally:a feather will turn the scale.(MM 4.2.28-29)
a.英:算了,伙計,你們兩個差不多;你比他強不了多少。(191)
b.方:得啦,老兄,你們倆半斤八兩,差不了一根雞毛的高低。(465)
c.梁:算了吧,先生;你們是半斤八兩;再加上一根羽毛就可以分出高低。(137)
d.朱:算了吧,你也比他高不了多少;完全是半斤八兩。(240)
e.彭:算了吧,大爺,你們倆半斤八兩,不差分毫。(129)
例(7)出自第4幕第2場,地點是監(jiān)獄。劊子手看不上龐培,認為一個皮條客會給自己的行業(yè)帶來恥辱。典獄長反駁說,你們倆的工作半斤八兩,不相上下。在a feather will turn the scale中,will表示能力,屬于能動情態(tài)。譯文中,英若誠、方平、朱生豪、彭鏡禧都采用了隱化的策略來翻譯,他們把原文處理為“你比他強不了多少”“差不了一根雞毛的高低”“完全是半斤八兩”“不差分毫”。這些對應項在形式上沒有和原文一一對應,但在表達效果上與原文大致相似,而且符合漢語表達習慣。梁實秋將will處理為漢語情態(tài)謂詞“可以”,“可以”表示“能夠”(《現(xiàn)漢》:739),語義與原文相符。
4.will表示“命令”
will表示“命令”的用法共1例,譯法有1種: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
(8)DUKE.That now you are come,you will be gone.Leave me awhile with the maid.My mind promises with my habit no loss shall touch her by my company.
PROVOST.In good time.(MM 3.1.185-187)
a.英:請你來是為了請你走。(143)
b.方:現(xiàn)在你出場了,你這就走吧。(442)
c.梁:你現(xiàn)在來了,你還是走吧。(105)
d.朱:你現(xiàn)在來了,可是我希望你去。(225)
e.彭:你既來了,請你離開。(106)
例(8)出自第3幕第1場,地點是監(jiān)獄。公爵建議典獄長先離開一會兒,他想單獨和伊莎白相處片刻,公爵以自己的修士服發(fā)誓,決不會傷害伊莎白。在That now you are come,you will be gone中,will表示指令,屬于道義情態(tài)。譯文中,英若誠、彭鏡禧、方平和梁實秋調整了原文的句式結構,他們把you will be gone處理為祈使句,并添加了敬辭“請”和語氣詞“吧”,“請”和“吧”能起到緩和語氣的作用。英若誠和朱生豪調整了原文的句法結構,前者把兩個語句合并為一句,后者添加了短語“我希望”。雖然上述譯文與原文在句式結構或句法結構上都存在著差異,但它們仍帶有指令或建議的含義。
5.will表示“推測”
will表示“推測”的用法共8例,譯法有1種:形式和意義都對應。
(9)SERVANT.He’s hearing of a cause:he will come straight,
I’ll tell him of you.
PROVOST.Pray you,do.—I’ll know
His pleasure,maybe he will relent.(MM 2.2.1-4)
a.英:[……]我就會知道他的心思;也許他會回心轉意。(75)
b.方:[……]我問他討句話,也許他會回心轉意呢。(406)
c.梁:[……]我想知道他的意見;也許他會回心轉意。(59)
d.朱:[……]不知道他會不會回心轉意。(206)
e.彭:[……]我來聽他的指示;也許他會發(fā)慈悲。(71)
例(9)出自第2幕第2場,地點是攝政府邸。典獄長害怕安吉樂會后悔于自己最初的判決,于是特來詢問他的最終決定。在maybe he will relent中,will表示推測,屬于認知情態(tài)。譯文中,譯者們都采用“形式和意義都對應”的方法來翻譯,他們把will處理為漢語情態(tài)謂詞“會”“會不會”,“會”表示 “有可能”,“會不會”表示“推測”(《現(xiàn)漢》: 584),語義與原文對應。
6.will表示“將來”
will表示“將來”的用法共43例,譯法有2種:形式和意義都對應;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
A.形式和意義都對應
(10)ESCALUS.[...]Master Froth,I would not have you acquainted with tapsters:they will draw you,
Master Froth,and you will hang them.[...](MM 2.1.164-166)
a.英:他們會把你引誘壞,而你會把他們送上絞刑架。(67)
b.方:他們會讓你做冤大頭的,弗洛斯你呢,會叫他們做吊死鬼。(403)
c.梁:他們會把你掏空,佛勞茲先生,你也會把他們絞死。(53)
d.朱:他們會把你誘壞了的,你也會把他們送上絞刑架。(204)
e.彭:他們會把你榨干的,符少爺,而你也會害他們上絞刑臺。(67)
例(10)出自第2幕第1場,地點是攝政府邸。弗洛斯少爺因為嫖娼被抓,老臣埃斯柯勒對他好言相勸,試圖說服他不要再跟酒保廝混,因為他們會把他榨干。弗洛斯回復道,“多謝大人,其實我每次到酒館去都是叫人引誘去的”。在they will draw you,Master Froth,and you will hang them中,兩個will都表示“將來”。譯文中,譯者們都采用了“形式和意義都對應”的方法來翻譯,他們都把will處理為漢語情態(tài)謂詞“會”,“會”表示“一定”或“必將”(《現(xiàn)漢》: 584),語義與原文對應。
B.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
(11)CLAUDIO.One word,good friend.Lucio,a word with you.
LUCIO.A hundred,if they’ll do you any good.
Is lechery so looked after? (MM 1.3.25-27)
a.英:一百句都行,只要對你有好處。(25)
b.方:說一百句也不妨,只要對你有幫助就是了。(383)
c.梁:說一百句也行,只要于你有益。(27)
d.朱:只要是對你有好處,你盡管說吧。(192)
e.彭:只要對你有幫助,一百句也行。(43)
例(11)出自第1幕第3場,地點是街道上??藙趤G被捕入獄,在被押送到監(jiān)獄的路上,他遇到了朋友魯休,他打算向魯休求助并解釋自己被捕入獄的原因。在A hundred,if they’ll do you any good中,will表示將來。譯文中,譯者們都采用了“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的方法來翻譯,他們把will的語義轉移到由“只要”引導的條件句上,條件句表示將來可能性,語義與原文相符。
經統(tǒng)計和分析,情態(tài)謂詞will在Measure for Measure的5個漢譯本中的對應情況如表3所示。
表3 譯文中will的漢譯情況?語料中沒有出現(xiàn)“形式對應,意義不對應”這一類,所以表格中沒有列出。
據表3,就“形式和意義都對應”而言,彭譯本所占比例最高(66.2%),這說明彭譯本較完整地保留了原文中will的形式特征;就“形式不對應,意義對應”而言,方譯本所占比例最高(54.5%),這說明方譯本對原文中will的形式特征改變較大;就“形式和意義都不對應”而言,朱譯本、梁譯本、方譯本所占比重相對較高(1.3%),而英譯本所占比重為0,這說明英譯本在will情態(tài)意義的傳達上與原文最為接近。
導致上述翻譯風格差異的原因在于譯者的翻譯目的和翻譯標準各不相同。梁譯本和彭譯本是“形式對等”的典型代表。梁實秋翻譯莎劇的目的在于“引起讀者對原文的興趣”(梁實秋 1966:60)。他主張翻譯要“以句為單位”,認為“有一句原文,便要有一句譯文”(轉引自柯飛 1988:48)。彭鏡禧是臺灣地區(qū)著名的莎學專家,他翻譯莎劇《量·度》的目的在于舞臺演出(彭鏡禧 2012:5),他主張翻譯要“求形存真”(彭鏡禧 2004: xv)。
方譯本、英譯本、朱譯本是“動態(tài)對等”的典型代表。朱生豪翻譯莎劇的目的在于普及莎劇。他主張譯文要“在求最大可能之范圍內,保持原作之神韻,必不得已而求其次,亦必以明白曉暢之字句,忠實傳達原文之意趣”(朱生豪 1947)。方平翻譯莎劇的目的不僅僅在于引起讀者對原文的興趣,他更希望譯文能夠像原文一樣,成為具有獨立文學價值的文本(李春江 2010:256)。英若誠翻譯莎劇的目的在于 “盡量使我們的觀眾能夠像閱讀或聆聽原作的人那樣得到同樣的印象”(英若誠 1999:序言 9),在翻譯策略的運用上,英若誠主張“傳神達意,不拘形式”(張威 2014:69),他認為“中英兩國的語言,從詞匯、語法、習慣到結構,差別實在很大,很難逐字逐句地對上號,弄不好還會以訛傳訛”(英若誠1999: 序言 9)。
情態(tài)謂詞will在早期現(xiàn)代英語時期一共有7個義項,它在莎劇Measure for Measure中只出現(xiàn)了6個義項。通過對英若誠、方平、梁實秋、朱生豪、彭鏡禧的譯本進行對比分析,本文發(fā)現(xiàn)情態(tài)謂詞will在漢語中的對應形式多種多樣,既有形式對應,如漢語情態(tài)謂詞;也有非形式對應,如漢語實詞、短語、句式等。此外,譯者在翻譯情態(tài)謂詞will時所呈現(xiàn)出的風格也各不相同,彭譯本和梁譯本“形式對等”的比例較高,方譯本、英譯本和朱譯本“動態(tài)對等”的比例較高,導致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在于譯者的翻譯目的和翻譯標準各不相同。總體說來,梁實秋、彭鏡禧在翻譯上傾向于“求形存真”;朱生豪、英若誠和方平在翻譯上傾向于“舍形求神”。
感謝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外語與教育研究中心陳國華教授對本文的指導和批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