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多杰
陸羽畢竟是茶圣,不僅講了山水、江水、井水的區(qū)別,也對煮水做了詳細的論述。《茶經(jīng)·五之煮》中寫道:“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涌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其實茶圣的訓誡,用大白話說就是水一定要燒開,但不要開過了頭。
為什么煮水過“嫩”和過“老”都不行呢?這與煮水過程中礦物質(zhì)離子的變化有關。沒有經(jīng)歷《茶經(jīng)》中所講的“一沸”“二沸”“三沸”的過程,煮出來的水就過“嫩”。水中的鈣、鎂等離子,還沒有沉淀下來,留在水中會影響茶湯的滋味。同時,煮沸也是殺菌消毒的過程,必不可少。
但如果過了“三沸”還繼續(xù)煮下去,那會使水中的二氧化碳散失殆盡,從而影響茶湯的鮮爽程度。另外,水中所含微量的“硝酸鹽”在高溫下會被還原成“亞硝酸鹽”。水分蒸發(fā),亞硝酸鹽濃度不斷增高,不利于身體健康。
當然,茶圣陸羽不懂得鈣、鎂離子,也不知道亞硝酸鹽。但是,《茶經(jīng)》中記錄的是古人樸素的經(jīng)驗科學,仍然可貴,也值得后世愛茶之人重視。
要是家里客人較多或遇大型茶會,可先將水煮到未完全沸騰的狀態(tài),然后灌入保溫瓶中。用時,稍微加熱至沸騰即可。
明代張大復《梅花草堂筆記》中說:茶性必發(fā)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試茶十分,茶只八分耳。
有時候,“矯情”一下也是必要的!
茶與酒,可謂有著不解之緣。作為飲品,兩者也經(jīng)常被相提并論。就連茶圣陸羽,也曾專門論述過二者的關系。《茶經(jīng)·六之飲》中寫道:“至若救渴,飲之以漿;蠲憂忿,飲之以酒;蕩昏寐,飲之以茶?!?/p>
在陸羽看來,茶酒的功能顯然不同。
漿是一種口感微酸的飲料,如今早已淡出人們的視線。陸羽首先指出,解渴不是茶酒的任務,而要交給“漿”來完成。這并不是說茶酒不能解渴,而是有更高級的任務等著它們呢。
酒,在古人眼中用來消除煩悶憂愁。茶,則用來提神醒腦。
茶與酒,在《茶經(jīng)》中看似平等,其實茶圣陸羽卻也埋有伏筆。所謂酒能“蠲憂忿”,靠的就是酒精的力量。喝多了酒以后暈暈乎乎,自然什么煩心事都記不得了。一醉解千愁,就算是飲酒“蠲憂忿”的通俗說法了。醉酒后煩心事確實忘了,可正事往往也耽誤了。
飲酒誤事的例子,歷史上屢見不鮮。有些昏君飲酒,甚至連江山都丟了。但因為喝茶誤事的,倒是幾乎沒有聽說過。正如茶圣陸羽所說,飲茶能夠“蕩昏寐”。越喝腦子越清醒,自然是思路清晰反應敏捷了。正因為這樣,世界上禁酒的宗教很多,但卻少有不讓喝茶的教義。
中國古人,常有茶酒之爭。敦煌遺書中,也有一篇《茶酒論》。古人認為茶能解酒,所以茶的地位理應在酒之上。茶能解酒,也確實是很多人根深蒂固的想法。開懷暢飲之后,一杯濃茶似乎起到了救贖的作用。其實,酒后口干舌燥,茶確實能解燃眉之急。但若說起化解酒力,濃茶其實不是最佳的選擇。
茶本身具有藥效,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短票静荨つ静俊分?,就說茶能“利小便,去痰渴熱”。中醫(yī)認為,茶是走腎的飲品。平時飲茶,也確實可以起到促進排尿的作用。但如果飲茶過濃,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泄腎氣,也就是中醫(yī)常說的“濕熱下注”。
從現(xiàn)代醫(yī)學來講,酒精進入人體后需要代謝。從乙醇代謝變成乙醛,再從乙醛代謝成二氧化碳和水。從而,通過泌尿系統(tǒng)和汗腺排出體外。這些知識算不上高深,在高中有機化學中都有涉及。乙醇代謝的過程,其實就是人體在自我化解酒對身體的損害。但若是打破或終止乙醇的體內(nèi)代謝,則會引起很多問題。
酒后飲濃茶,問題就出在這里。由于茶有“利小便”的作用,導致人體酒后排尿增多。短時間內(nèi),體內(nèi)乙醇確實降低了。人們也覺得,沒有最初酒醉時那么難受了。但是要注意,乙醇還沒來得及變成乙醛,或是乙醛還沒有變?yōu)樗投趸?。由于茶的利尿作用,在大部分有害物質(zhì)都未化解的時候,就從腎里排泄了。這樣,無形中加大了對腎臟的損害。
因此,酒后一定勿飲濃茶。
茶雖不能解酒,但有時卻可以解圍。《茶經(jīng)·七之事》中,記載了《三國志·吳書·韋曜傳》里的一則故事。三國時期,東吳皇帝孫晧十分殘暴多疑。他總是懷疑大臣對其心懷不滿,但又找不到證據(jù)。于是乎,他想起了“酒后吐真言”這句話。
據(jù)記載,他每次大宴群臣時都要灌酒,每人以“七升為限”,凡是喝不完的人,一律要“澆灌取盡”。今天飯桌上勸酒的場景,就已經(jīng)夠荒誕了。東吳的宮廷中,比現(xiàn)在還要離譜數(shù)倍。一時間,人人自危。
只有大臣韋曜,頗受孫晧的敬重。每到這種灌酒的場合,孫晧都要給韋曜“密賜茶荈以代酒”。也就是說,偷偷賜給韋曜茶,用來代替酒。雖說連喝七升茶也夠受罪的,但總比酗酒要強多了。韋曜,也算是靠茶躲過了一劫。
自此,就有了“以茶代酒”的典故。當然,適當飲酒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不管是加強微循環(huán),還是促進睡眠,都是茶所不具備的功效。因此,嚴格說,茶并不能代替酒。但在飯桌之上,為了避免受到東吳宮廷般的“特殊禮遇”,以茶代酒,不失為一種文明的就餐習慣。
如今聚會時,以茶代酒的呼聲越來越高。但很少有人知道,最早關注到“以茶代酒”的還是茶圣陸羽。
人喝茶時的狀態(tài),可以細分成兩種。一種是小口喝,我們稱為細品;另一種是大口喝,我們叫做牛飲。那么茶到底是該用來品,還是用來飲呢?
聊到這個話題,我們不妨先來說一說古人到底是飲茶的呢,還是品茶的呢?或者換句話說,中國的茶,最早是用來飲,還是用來品的呢?
這個問題,好像有點難回答。今天,我們有這么多高科技的手段,可以留下各式各樣的影像資料。但對古人來講,其行為方式并不太容易被記錄。只能通過只言片語的文獻記載,再與傳世文物相結合,從而盡量還原出當時飲茶的場景了。
《茶經(jīng)》中,記載的飲茶器具是“碗”。光聽這個名字,就要比后來的“盞”“杯”“盅”等茶器大得多。我們不妨按照這樣的邏輯去推理一下,飲茶器越大,越是牛飲;飲茶器越小,相對來說喝的就細一些。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最早的飲食器是不分家的,碗可以盛飯,也可以盛水。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飲食器具慢慢開始出現(xiàn)了分化,但是喝東西的器具畢竟是從食器里演化出來的,想必不會太小。
但這時的飲用器具,到底是用來飲酒的,還是用來飲茶的?依舊分不清。比如一個隋唐時期的碗,它到底是用來喝酒的酒盞,還是用來飲茶的茶盞?這并不好判斷。我想,當時古人可能也沒有分得那么清楚。不像今天,總不會有人拿著紅酒杯子喝茶。古人,茶酒器之間的界限還很模糊。
這里就出現(xiàn)了一個相關的概念,叫做“茶酒共器”。
傳世的唐代茶碗、宋代茶盞都不是很小,如果不說還真以為是綠林好漢大碗喝酒時的用具。這時候的茶,顯然不是用來品的,而是用來飲的。
按理說,古人講究的是一個“雅”字,怎么還會大口喝茶呢?其實在唐宋時期,大家喝的主要是蒸青綠茶,相對來講,那時的茶不會很香,品起來并不見得好喝。這就導致當時沒有一個迫切的需求,要把飲茶器變小。
雖是“飲”而非“品”,但也絕不是牛飲的程度?!恫杞?jīng)》第六章,專門討論了茶應當如何喝的問題。《茶經(jīng)·六之飲》記載:“夫珍鮮馥烈者,其碗數(shù)三。次之者,碗數(shù)五。若坐客數(shù)至五,行三碗;至七,行五碗。”
我們看到,陸羽還是嚴格規(guī)定了一茶則的分配方法。
按《茶經(jīng)》原文來看,一茶則的茶末最理想應當煎煮出三碗茶湯。稍微差一點的話,也只能煮五碗茶湯。再多的話,味道恐怕就達不到“珍鮮馥烈”的程度了。這和煮粥差不多,米定量的前提下,水要嚴格控制。是煮三碗還是煮五碗,味道自然會有
不同。
換句話說,雖然飲茶器是碗,但陸羽控制了茶湯的濃度,從而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口味的良好。這種對于“茶水比例”的重視,即使在今天的泡茶技巧中也仍然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