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你的背影看上去,黃昏
脫離底蘊(yùn)的部分,以灌木叢為鄰,
醒目于你仿佛深受有所偏見的
啟示,一點(diǎn)不遜于時間的偏遠(yuǎn),
以及風(fēng)景里假如缺少安靜的季節(jié)性
就不會遇見誠實(shí)的風(fēng)暴。
但正如你,從不懷疑裝飾的禮物,
更何況遠(yuǎn)眺沒有減輕人生的頹廢。
世界的另一邊,始終不曾
遠(yuǎn)離我們的真相,所有跡象中,
贊美比神秘的原始更墮落。而你
需要的是草葉的默契,落在
你身上的黑,用于說服黃昏的遠(yuǎn)處
并不完全是風(fēng)景的例外。時間的
秘密有時遠(yuǎn)遠(yuǎn)多于時間的碾磨,
即便你誤會了它們的隱藏,
也不可能誤會隱藏中的蝴蝶。也許
安靜近乎一個實(shí)事:現(xiàn)場顯然
比你的等待早已基本就緒。從這里開始,
你視孤獨(dú)從未出賣過你的誤會,
就好像愛情從未出賣過完美天敵。
我中過白云的陷阱。
如果再耐心一點(diǎn),我還會再中
寒流的漩渦,就好像詩的砝碼幫助我
從田園的記憶中奪回浩渺。
一時看不出白雁給我們生活
留下了坑,但是沒關(guān)系,
身邊的古道就是唯一例外,這本身
足夠我不必顧慮私人時間。
香榧的成熟中有更多的果實(shí),
聽起來好像時間還有別的神秘啟示。
無邊的現(xiàn)實(shí)中也只有琴聲顯得
霧氣繚繞,似乎殘留古老的運(yùn)氣。
遠(yuǎn)處,群山融入蔚藍(lán)的波浪,
隔著蜿蜒再一次置于盤旋的懸浮感。
有時,冬天僅憑原始的秘訣
熬過深淵,像是回敬湍急的分流。
在那里,我中過詩的陷阱,
也中過現(xiàn)場的埋伏。不必吃驚,
詩既是我們的奇跡,也是我們往日
陰影的清冷,從不回避紀(jì)念。
這是7月寫得最晚的一首,它重
每個字都很重,我是一個文化人
我習(xí)慣在城市沒有醒來的時候?qū)懼氐臇|西
比如孔廟,文化宇宙中神秘的方程式
無解,又有解,這么多朝代過去了
廟宇拆了又建,建了又拆,沒有人需要負(fù)責(zé)任
每個人心里有一座孔廟,建與不建都在那里
但它還是豎起來了,在威海,城市的陽臺上
孔廟最先接觸到光,人們開始起床,洗漱
更衣,晨練,上班,開始井然有序地生活
一個人如果從清早就接觸到它,眼睛就會干凈
我有理由相信,整個城市的人都去看過它
客旅3天,我也去看過,我所處的城市沒有孔廟
來威海的人都想看一眼,然后把它裝在心里帶走
這是孔廟的神秘,再說,誰不想自己的眼睛干凈呢
聽講解員說, 威海人有兩座海,一座是威海
另一座是孔廟,同時能在兩座海里游泳的人
他們是幸福的,聽明白了這一點(diǎn),我像一個
取經(jīng)的人,帶著二分之一的幸福,離開了威海
蕭紅紀(jì)念館,我來過
和我一樣來過的,不計其數(shù)
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
有小孩,有大人帶著小孩
這個城市的人們,把它
當(dāng)成了一處便利場所
它免費(fèi),里面有免費(fèi)廁所
方便了所有人,但生前死后
沒有人方便蕭紅,連以詩人
自居的我,也斜靠著它
免費(fèi)照了張相片
江流這么寬闊,黃鶴樓那么小
開元十八年那么遠(yuǎn)
就是一幅畫也必然布滿三月不散的煙花霧氣。
已經(jīng)記不得當(dāng)時說些什么了
酒喝得龜山蛇山都在搖動,粼粼江波如同銀餅上
撒下芝麻。
為什么要去揚(yáng)州?為什么前往朝廷
得走一條彎彎曲曲的幽徑?
江戶大開,納入眾多寧靜的帆影。
夕照雙鬢,捋短髭有美學(xué)意義。
數(shù)只江鷗,嘎嘎飛近,聽出它們在空中
也有蹣跚步履。江湖深遠(yuǎn)
布衣從容,此后許多年,松子
才會落到頭上。
一大把年紀(jì)了,跑去看桃花
桃花此時正年輕
還是我五十歲時看過的樣子
其枝老邁
其葉新鮮。好久沒買火車票了
好久沒從王孫游
看見桃花,也算是舊情難忘
也算是老友重逢
仰望長空,扶花枝
風(fēng)景正在成熟,白云剛剛裝修過別人的屋頂。
別跟我說你手藏身后
眼睛望天
扮演不在場的現(xiàn)場
別跟我說
你案臺敬奉菩薩
桃花美,鱖魚肥
你為何不停下刀?
別跟我說
酒新釀,茶初焙
君子小人同出場
人世間哪來公正之書
粉墨示之 油彩遮之
別說什么身不由己
魚在砧板上 紅燒清蒸
你,就是幕后的指使
七月開的花,八月就在風(fēng)里了
你偏愛的事物,包括甜的軟的
是植物之間的秘密
在你動手之前
花瓣會自動掉落
任何一種小心機(jī)
對一朵熟透了的花沒有意義
已經(jīng)過了討好全世界的季節(jié)
除了膽小和驕傲
唯一的品質(zhì)就是聽自己的心
北冰洋的冷風(fēng)已在半路
顏色逐漸在暗淡
像一個女人,小小的乳房
眉目低垂
小城的冬天,低氣壓的冷
把人壓縮進(jìn)了房間
夏天的裸露,秋天的流蘇
成為這個季節(jié)的書簽,夾在
昨天閱讀過的章節(jié)
小巷空的只剩下煢煢的電桿
孑立在霜冷中,令人看見
那冰涼的冷,在早晨
從電線桿上滑下來的印象
我深刻熟悉小城直灌巷道的冷
我同冰冷的樓房一起呼出熱氣
我用骨頭暖著小城的磚墻
小城用樓房撐著我的骨頭
石崖在肅穆中沉默
把要說的每一句話
藏在骨感醒目的棱巖上
令人讀到石頭里藏著的
那一種很深的暗語言
大佛在肅穆中也在沉默
我相信,心中裝著天地
以及對人世的悲憫和擁抱
一花一世界,一人一天地
佛意在現(xiàn)實(shí)的具象表述
其實(shí),心能讀到的
對人來說都很近
記憶暫不能放回原處
手握的一些物事,暫不能歸于舊主
或水火。鵝鉤在爐膛正中
新添的荔枝柴噼啪作響,油滴,皮焦
燒好它,至少四十分鐘。
山中,黃腹鼠遁逃無跡,芭蕉的扇葉曲萎
萬物順序,墨落尺素。
攀爬者至半途,拈花草吟
能否歸來,須看星象與天旨。
死亡是余生唯一可操勝券
拼命活著,只為身經(jīng),那一刻。
在山頂,我暫不能一躍,我要寫一首
得意之詩。
“明月,有一具開放的肉體,也有
一顆自給自足的內(nèi)心?!?/p>
跟隨手電吐出的光,我走在
一條發(fā)白的洼路上。
涼風(fēng)微雨,今暗于昨
唯這晃動的光芒,令黑夜遍體鱗傷。
稻田盡頭,是河流和墳場。
一路的光收走,谷禾的金黃
河面上的青苔,幾只空轉(zhuǎn)的黑鴉。
熄了吧,在這里
我的敵人尋我不見
我的楓葉,聽說,落在西山。
現(xiàn)在,地上這些殘枝敗葉,只能用來
折疊,語言的無人機(jī)。
地下縱橫的人啊,我知道你們的身體
——生出蟲子,或插上了翅膀。
穿過廣場,走七分鐘路,到了你墓前
一束石化的火焰, 對空寂說話的舌頭
一塊灰色花崗石
抱著你那首勝于雄辯的禪詩
躺在地上:“緩慢大風(fēng),從
大海圖書館走來
我可以安息”
幾片葉子趴在上面
像在探討圖書館與大海的關(guān)系
或試圖揭示風(fēng)與安息的秘密
它們代表著你詩歌
一再描述的神秘森林。不多。六七個
一群背書包的年輕人走來
但并沒在你面前停步。風(fēng)悄悄吹走詩上的落葉
沒采茱萸。有了手機(jī)
難得還要花香?
把滿地黃葉當(dāng)作菊花,但菊花酒又在哪兒?
我慶幸活到了樹葉凋零的年齡
并目睹了人頭
隨時會墜地的現(xiàn)實(shí)。人頭仍在飄墜
佩帶茱萸?辟邪求吉?
文革似的霧霾還要橫行多久?
相信甜美的口號?
隱居?
是,我正在力行——漂泊是
最高的隱居——你會把一切典當(dāng)給詩歌
桃花源在一首最黑的詩里
那里孤獨(dú)是燭光
但為何登高?重蹈死者用爛的語言?
為了更好地閑居?
在內(nèi)心宇宙里逍遙?
地平線多么清晰,還有上面的陰云
那是口號們所說的遠(yuǎn)方
但對于自由,遠(yuǎn)方
也就是此刻:在異鄉(xiāng)
獨(dú)自用腳彈奏多情的落葉,聽它們唱
桃源之歌:寧可......
寧可在飛行中死去也不愿在爬行中長壽
一條遠(yuǎn)古的蛇
想起往事
在一朵比自己略微年輕的花面前
流淚
夢囈者,牽著一條蛇
山間漫步,嗅著爛漫的花
用低沉的聲音對山谷說話
山谷則回以安靜的暮色
夢囈者是誰?問話人
沒有回答
蛇也沒有回答
上午。一本書陪著一杯溫暖的咖啡
鳥在扣窗,它背負(fù)著一點(diǎn)點(diǎn)光線和明亮的陰影
我在讀一篇文章,標(biāo)題都沒看清楚
只是看到題中有一個字:“殺”,如同
某一首歌的標(biāo)題中有一個“破”字
就猛然一驚,仿佛那一刀是向我劈來
我突然想起這或許就是某人、某物的
最后一個上午
設(shè)定一個日子
讓情人到來
讓玫瑰花嬌艷得像面條
纏住黏糊糊的湯
你再從水里抽身出來
纏住筷子
爬到我的唇間
我唆下去
一截在胃里
一截在空中甩著尾巴
我看到美麗的事物
都甩動著尾巴
相愛未遂 她還在人間滯留
功名未遂 他還在天南地北
春風(fēng)從容 往事無數(shù)
你仍欠我一個了悟
肉身的銹蝕始于一只酸疼的胳膊,
以及一只隨意變換指向的手
突然生成的盲區(qū)。
深夜你聽到它骨頭里刺耳的聲響嗎?
類似于久閉的木門在門脖上干澀地轉(zhuǎn)動。
“也許緣于那次受寒?!?/p>
當(dāng)羽絨被勉強(qiáng)窩藏起兩顆膽戰(zhàn)之心,
它整夜裸露著,并被忘記。
“不曾上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p>
我給你短信:“我被衰老追上了?!?/p>
“從今后,我無法自由觸摸的那部分肉體,
也僅是你青春的殘羹?!?/p>
他們曾在一張床上繾綣
也算知根知底 但是否還能繼續(xù)?
偶爾他會像水泡一樣冒上來
看望她這條陸地上的魚
她愿意回到從前 她堅信他曾是
真誠的 她愿意等候
下一次的看望會是白天還是夜晚?
她停下手頭的事 想象著一次潛逃
他想著肉體里的水草和細(xì)軟的骨頭
想著她亮著或暗著的欲望
“愛就是犯賤!” 他們不舍得入睡
互為鳥獸或魚水 又互為敵我
她的身體里有沉寂的瘀傷
晝夜交接的湖面上映著兩張運(yùn)程刻薄的臉
天地恍惚,眾鳥未歸
有人在逆風(fēng)里生活,變得越來越小
有人無詞,無語,靜聲——像肅穆的教堂
我在下一粒塵埃中等待沙沙的白雪
它遲疑而緩慢,堅硬而固執(zhí)的神情
能否喂養(yǎng)世界僅有的這顆心臟
它只是閃著人性光芒的鐵屑
不是生活的悲劇與灰色的疑問
能不能不需要呼喚就可聽到大地的雷霆
不需要警覺就能聽到火焰的轟鳴
無需驅(qū)趕就能征服黑蜘蛛一樣的夜晚
不用尋覓就可揭示燈盞的暗語和上帝的哲學(xué)
薄暮時分,你竟然找到了它
被漫過周身的清輝
和接踵而來的捕光者的靈魂
那些美好的想象,不歇的抒情
其實(shí),你早已放下了虛妄
盡管,你手中沒有可以播放的種子
可是, 你遇到了薩爾圖秋天的月亮
遇到了它的安詳,著錦緞的升騰
靜謐之中的意念,它們是否還在路上
城里的那個人好像多年沒有見到月光了
你在讀一首詩的時候
你在對影成三人的時候,在拒絕遺忘的時候
薩爾圖 的月亮已悄悄爬上了中年的額頭
我只想像個綠顏色的橡皮熱水袋。
一個飽滿形狀的。
它符合我對于睡眠的想象樣子。
在想象的視覺里。
類似一個離開的親人的安靜。
他躺在那里。
融合進(jìn)一張拉開距離的床。
孤獨(dú)的中心。
一支白色蠟燭頂著它的光亮
被周邊輪廓的暗影圍繞。
像一個蓄滿想法的靜物。
在透過一扇紗門時
另一扇門已關(guān)閉
在我們的中間。
這個瘦的石油工。
看過去。穿著藍(lán)咔嘰布棉衣。
灘涂上有蒸騰起來的水汽。
一九九幾年采油機(jī)孤零零的。
散發(fā)鐵銹潮濕的氣味。橙色的巨獸。
有時候只需要想一下。
就在安靜的桌子對面靜靜地
置放下一個玻璃杯子。
里邊是摻了開水的啤酒。
我們就小口的吸吮一口。
這個廋的石油工在灘涂向遠(yuǎn)處眺望。
沒有任何的聲響。
他的橙色的巨獸一點(diǎn)點(diǎn)地從地底下。
打出黑黝黝原油。
火車在橋上轟隆而過
橋下的洞中,飄滿雪花
初冬,滿面滄桑的人們
在此裹身走過
洞外十幾步開外,塑料布上
擺滿了各種鞋子,皮鞋上擦拭過多鞋油
已成為積垢,白色球鞋蒙塵已久
兜售二手鞋的商販夾著香煙
他的面前仿佛壓滿了故事
每一雙鞋曾經(jīng)有過怎樣的主人
而現(xiàn)在,又會有誰
貼著一個陌生人腳底的體溫
去尋找自己的路途
這或許是糟糕人生際遇中
最奇異的一種緣分
馕坑里的馕餅熟了
火紅的炭火把馕壁上的食物
也映照得一片火紅
排風(fēng)扇轉(zhuǎn)動著
深眼窩的維吾爾小伙握著鐵釬
孜然撒向滋滋作響的羊肉
長長的煙伴隨著音箱里
維吾爾族音樂起舞
兩個言語不同的人
隔著銅制的高大烤箱
沉溺于悲傷的木卡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