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真會法顯

孫光圻

甲 （表）在距今1200多年前唐朝天寶十二年，一個冬天的深夜，日本鹿兒島海面上寒風(fēng)凜冽，濁浪翻滾。海邊停著一只從中國長江口開過來的日本遣唐使船，船艙里一位老和尚盤腿端坐在一張長方形的矮腳小茶幾前，茶幾上擺著一壺茶和兩只茶杯。一個穿青灰色僧袍的中年人給兩只茶杯里倒?jié)M茶水，然后，向老和尚恭敬地雙手合十，躬身三拜后退出船艙。

老和尚，身披一襲紅色袈裟，身材高大，容貌端莊，頭上和臉上的發(fā)須剃得干干凈凈，雖然雙目失明，但氣度不凡，在一輪滿月的掩映下，臉上微微泛出淡金色的光輝。啥人？揚州大明寺方丈、大唐高僧鑒真，一位聲名遠(yuǎn)播有著4萬多弟子的授戒大師。他為什么不在揚州主持佛事，卻乘船跑到日本來呢？又為什么明明就一個人喝茶，卻要放著兩個茶杯？聽我慢慢說來。

鑒真在世的唐朝，是東亞地區(qū)的頭號強國，也是世界上一等一的頭號泱泱大國。當(dāng)時，政局安定，經(jīng)濟發(fā)達，文化繁榮，所以周圍的鄰國特別是一衣帶水的日本，就萬事仰慕中國，接連派出一批又一批遣唐僧到中國來學(xué)習(xí)，同時呢，也想方設(shè)法邀請?zhí)瞥母呱叭バv，弘揚有中國特色的佛教文化，幫助日本制訂佛規(guī)戒律，并且給那里的王公貴族、文武百官和普通百姓剃度。

現(xiàn)在，鑒真摸索著仔細(xì)解開放在身邊的一個裝滿書卷的包袱，輕輕拿出幾本律藏經(jīng)典。雖然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但這些經(jīng)文鑒真不知道云游宣講過多少次，早就爛熟于胸了。這些佛門經(jīng)典，特別是其中幾卷《摩訶僧祇律》，更是東晉大和尚法顯從印度取回梵文原經(jīng)，再研究翻譯過來的，通過一代代的師徒相傳，到鑒真手里已經(jīng)成為大明寺的鎮(zhèn)寺之寶。

甲 心火傳燈出祖庭。迦陵佛音豈獨聽？毗曇東示大乘法，扶桑凈土遍綸音。

甲 （表）鑒真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茶，對前面一杯茶自言自語——

甲 （白）前輩宗師，法顯大和尚，貧僧稽首了。想我鑒真，不顧生死，東渡扶桑，傳揚律典佛法，經(jīng)五次失敗，歷十二春秋，終將在明天可以到達日本京都奈良，這仰賴大師的精神感召和佛法教誨。從明天開始，貧僧將把大師從天竺取回的律藏經(jīng)典，在東瀛扶桑廣為宣講傳播，發(fā)揚而光大，以我佛慈悲之心普渡眾生。故而特地在此設(shè)清茶一杯，奉敬大師。

甲 （表）說完，先高舉茶杯，頂禮三點頭，再雙手合十，躬身三鞠躬，然后，仰面一飲而盡。

甲 廖廓霜天念先賢，一盞香茗敬法顯。望艙外，桂華瀉舟萬籟靜；聽舷邊，晚風(fēng)颯颯如泉咽。跌跏獨坐在幾前，心馳神往總?cè)鐭?。想大師為補中土佛經(jīng)缺，冒險犯難赴西天。登山涉水去求真，乘風(fēng)破浪歸故原。晚僧是承前師，學(xué)先賢，承妙論，辟新篇，匯融唐風(fēng)把律宗研，要使華夏蓮香東瀛現(xiàn)，使那曇花遍凈釋大千。

甲 （表）鑒真敬茶之后，正襟端坐，雙掌合十，凝思冥想，神游太虛。突然，覺得一股奇怪的香氣從遠(yuǎn)處飄來，而且越來越濃，一下子沖進鼻子，鑒真冷不防打了一個大噴嚏，居然張開了一雙已經(jīng)失明的眼睛。咦，他下意識向前一看，

甲 只見是一位得道高僧迎面來，笑容可掬步輕翩。

甲 （表）鑒真這個時候，突然心里一驚，怎么？怎么？

甲 怎么我的雙目失明竟回聰，又可瞻仰萬物察坤乾。

甲 （表）鑒真實在想不到，一只噴嚏，居然打開了自己已經(jīng)瞎掉的雙眼，又可看到東西，心里想，一定是這位正在走過來的佛祖所施予的恩惠，所以連忙匍拜在地。

甲 （白）阿彌陀佛，貧僧鑒真敬拜佛祖恩惠。

乙 （表）來人呵呵一笑。

乙 （白）鑒真，你雙目重見光明，乃是你陰功積德的造化，與老衲何干？你再睜眼仔細(xì)看看，我們佛緣浩蕩，不是天天見面的嗎？怎么給忘了？

甲 （表）天天見面？鑒真覺得奇怪。再仔細(xì)一看這位老和尚，怎么面孔如此熟悉？只見他高額寬廣，兩道濃眉，鼻正口方，唇上一道八字濃須，兩耳貼肉垂肩，臉帶慈祥微笑，身披一件金黃色袈裟，手持一根四股十二環(huán)錫杖，慈祥中自有一股威嚴(yán)之風(fēng)。他想來想去覺得臉很熟。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這不正是一直供奉在自己禪房中那幅畫像上的法顯大師嗎？心里一個激動 ，連忙站起來，雙手合十問訊。

甲 （白）阿彌陀佛，敢問尊座，莫不就是東晉時分，西天取經(jīng)、陸去海歸的法顯大師？

乙 （白）善哉善哉，大和尚果然慧目聰穎，老衲正是。

甲 （表）鑒真見到心中的偶像突然駕臨，大喜過望，也忘了法顯要比他大三百幾十歲，連忙請法顯進艙坐定。這兩位高僧都是宅心仁厚、經(jīng)論淵博的佛學(xué)大師，今晚曠世相遇，真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所以一見面就不落俗套，立即相互請教，交流心得。

甲 后學(xué)鑒真稽首恭，得遇大師實幸榮。我東渡扶桑宣律藏，全仰賴尊座取經(jīng)譯原宗。

乙 敢聞先師多教誨，因何負(fù)笈去西穹？當(dāng)年東晉香火重，僧俗混沌信徒眾。然而是清規(guī)戒律無依憑，律藏稀缺典籍窮。故而我西天取經(jīng)學(xué)先進，佛淵歸元覓世崇。

甲 大師你佛心慈悲度生眾，八德池中尋蓮宗。這西天路遙魔幻多，犯難坎坷萬象兇。又敢聞先師多教誨，如何舍生取義破困籠？

乙 我是時年六六登程去，發(fā)足長安腳步匆。循河西，越嶺蔥，過流沙，登冰峰，一路艱辛一路沖。上無飛鳥戈壁盡，下無走獸枯骨垅。餐風(fēng)宿露拖病體，同道雪山添新塚。劫后余生抵恒河，巡禮求學(xué)不敢松。聽暮鼓，敲晨鐘，學(xué)梵文，習(xí)律宗，覓經(jīng)十年寒寺中。

甲 大師你傲然風(fēng)骨今人敬，歷盡艱險去探蒼穹。苦心孤詣求佛宗，晚輩后僧蒙恩隆。再敢聞習(xí)得律藏真卷后，如何攜經(jīng)返故垅？

乙 海上風(fēng)云多變幻，狂飚起，暴雨沖，浪擊船漏眾皆恐。老衲是處變不驚心不動，舉掌合十把觀音頌。任憑驚濤多險惡，我隨身俗物皆可拋，唯將律藏護胸中。如此這般連三月，苦舟漂到爪哇東。饑寒交迫渡冬日，候得信風(fēng)再啟蹤，欲渡南海取廣東。誰料航行一月又遇風(fēng)， 七十余日逐浪涌。水盡糧絕腹中空，幸見前方島影動，竟然是苦舟漂著嶗山東。

甲 聽罷法顯陸海行，佛心浩氣貫長虹， 我是五內(nèi)俱振實動容。大師你千幸萬苦為眾生，乘危履險事親躬，歸來又撰《佛國記》，青史留名萬古頌。

乙 （白）大和尚過獎了，想你我佛門弟子，應(yīng)以慈悲為懷，廣傳教益，普渡眾生，營造一個平安和諧的極樂世界，故甘受劫難，笑迎風(fēng)波，實乃情理使然。

甲 （白）大師教誨極是，想尊座開宗明義，著書立說，貧僧到此，正是為了傳播大師從西天取來的律藏，只是偶略加粗淺體悟而已。

乙 （白）大和尚何必過謙，這東西方佛學(xué)交流，因地制宜，因時而變，都是大善之舉。老衲還聽說，大和尚歷盡艱辛，迭遭坎坷，經(jīng)過六次東渡，始抵扶桑，這其中的甘苦，愿聞其詳。

甲 （白）先輩下問，其實晚僧不過是以尊座為楷模，義不容辭而已。大師容稟，在十二年前，

甲 貧僧奉佛揚州城，居持古寺稱大明。東鄰天皇崇佛法，遣僧入唐求師尊。那一天榮睿普照登門拜，請遣講師傳經(jīng)論。我是擊鐘聚僧相與論，選賢擇能要踐此行。怎奈是萬里東海風(fēng)波險，眾人默默未敢應(yīng)。有的說，彼國太遠(yuǎn)多險阻，若遇不測命難存；有的說，滄海淼漫蕩危舟，百無一至難成行。

乙 （白）哦，眾弟子畏難不前，未識大和尚意下如何？

甲 貧僧想普度眾生乃我所愿，為法事何惜身價與性命？因此上，當(dāng)即拍案明心跡，要學(xué)大師親赴東瀛傳經(jīng)論。

乙 （白）大和尚心志堅定，義無反顧，真乃我佛門之幸。

甲 慨然踏上東渡路，奉經(jīng)攜徒赴征程。誰料想平地起坎坷，滄海多乖淫，這五次東渡均未成。

乙 （白）真是好事多磨，烈火煉金。

甲 一渡受誣通海賊，沒舟船未成行。二渡舉帆揚州城，折船損糧再難行。三渡舟船撞暗礁，人落水，舟復(fù)傾，荒島劫后未曾行。四渡欲取浙閩海，眾弟子是不忍師父再折騰，故而奏稟官府?dāng)辔倚?。五渡率眾登程途，船舵失控如浮萍。海面上，蛟龍出沒鯨潛行；船艙中，咸水縱橫米漏盡。眾僧是，咽不入，吐苦頻，不辭艱辛唱觀音。逐波漂流十四天，矢志不渝度混沌，忽覺眼前呈新景。

乙 （白） 恭喜則個，諒是苦盡甘來，船抵扶桑了。

甲 （白）哪里哪里。

甲 這鮮花迎，竹木盛，竟然是瓊崖島角不期臨。

甲 （白）回稟大師，我們的船本來是要向東駛向日本的，想不到被風(fēng)流所推，漂到海南島了。

甲 （表）啥地方，就是今天三亞最有名的5A級旅游景區(qū)“天涯海角”，現(xiàn)在各位游客過去，還可以看到鑒真和尚和眾弟子的大型雕像。

乙 （白）那是南轅北轍，這比當(dāng)年老衲從廣州漂到青島可是要遠(yuǎn)多了，真是罪過罪過。

甲 茫茫十年五次渡，傳經(jīng)夙愿恨未成。鑒真我六六高齡雖目失明，但不忘初心再啟程。循運河，出吳門，過釣魚，越蒼溟，九死一生歷盡坎坷抵東瀛。

乙 （白）大和尚惠念蒼生，初心不改，真是功德無量，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甲 （白）大師過譽了。想貧僧不過是追隨尊座，弘揚律藏。這菩提樹要枝葉繁茂，全仗根深基厚，所以還要請大師多加教化才是。

乙 （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佛慈悲，還要靠眾人前仆后繼，傳播交融，共生同長，始能登得三寶。時光不早，大和尚明天還有重要佛事，也該早點歇息了。老衲也該走了，臨別之時，有幾句偈語贈與

乙 后到先來無主賓，非心非幻亦非真。個中分別原無別，剝盡才知是一人。

甲 （表）鑒真見法顯說完起身要走，急忙想站起來挽留，不料倉促間袈裟的袍角帶落了茶幾上的茶杯，只聽見潑拉一聲，心里一驚，一下子醒了過來，原來剛才是自己打坐小憩了一會，在夢中會見了心儀已久的法顯大師。

乙 （表）正在這個時候，突然鑒真的座船邊上樂聲四起，岸邊上也是人聲鼎沸，一位弟子直奔進來和師父說，天快亮了，日本天皇派來迎接的御船已到，日本僧俗百姓也紛紛自發(fā)涌到岸邊，要一睹大和尚的風(fēng)采。

甲 （表）鑒真一聽，心里悲喜交集，前后六次東渡，今天總算能踏上日本的土地了。想到這里，不禁愴然淚下。他走到船頭甲板上環(huán)顧四周，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心中的目光早已越過迎接他的御船與眾人，投向波瀾壯闊的大海。

甲 鑒真矢志傳經(jīng)綸，舍己為人道義深。遍歷苦海六劫渡，無分垢凈降甘霖。

乙 日本舉國齊歡騰，萬人空巷迎貴賓。文化交融相向行，唐風(fēng)洋溢奈良城。

合 這正是萬里海疆絲路情，先驅(qū)何懼渺茫深。乘桴嘗載星斗去，一襟風(fēng)月一盞燈。

甲 （表）鑒真會法顯，短篇到此結(jié)束。

點評：

作品故事生動，寓意深刻。以鑒真與法顯兩位高僧的隔世對話為主線，在一定程度上展現(xiàn)了作者對佛學(xué)或者說是對文化傳播時空上連貫性特質(zhì)的把握。唱詞雅俗共賞，表達清晰，對涉及佛學(xué)方面的禮儀稱謂展現(xiàn)較為精準(zhǔn)，體現(xiàn)了作者對作品細(xì)節(jié)的把握。

唱詞的字?jǐn)?shù)、平仄方面需略作點整，以符合評彈唱詞的要求使唱腔能自由發(fā)揮。表白、官白能使人物的形象立體、豐滿。在處理形式與內(nèi)容的關(guān)系上，可作其他嘗試。故事的內(nèi)容作為短篇彈詞稍顯空洞。改成夾白開篇、對唱開篇可能更為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