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土豆花兒香

周薇

又是一個八月，北國的黑土地上，一片微綠一眼望不到邊。那是村里種植的土豆。土豆開著帶點(diǎn)紫色和微黃帶白的花，在風(fēng)中搖曳著。多美的土豆花呵，我輕輕地走近它們，摘一朵花聞道，似乎那花香中已經(jīng)孕育了土豆的香味。遙望，我的心似乎被凝固在土豆花叢中。微風(fēng)輕柔，看著眼前的土豆地，心跟著這樣的花海暢游了……

童年的記憶有些灰色，那年我八歲，姐姐十一歲，春天的時候，舉家搬到遠(yuǎn)在內(nèi)蒙的舅舅家。因?yàn)楦鞣N因素，我和姐姐支持父親搬回黑龍江的老家。母親極力反對，于是在暑假期間，我和姐姐踏上了回老家的專列一輛老馬車。馬車的主人姓趙，和我姥姥的娘家同姓，也就是說有著祖宗上沿襲下來的親戚關(guān)系。母親拗不過我們?nèi)耍坏米屛液徒憬阆茸R車返回了二百里外的老家。那個年代，馬車已經(jīng)是很好的代步工具了。

記得很清晰，也是這樣的八月，天空湛藍(lán)，空曠的原野一眼望不到邊際。我和姐姐背著書包坐在馬車上。馬車上拉了很多羊草，就是用來喂馬的。趕車的我們叫他五舅，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那條路走了多久，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早飯剛過，從內(nèi)蒙那個小村子里出發(fā)，走過一個陡坡，再到一個山坳，然后再上坡，再下山，如此反復(fù)著，馬兒都累了。北方的八月中午熱得甚至比七月還厲害。秋老虎好像要吃人，使勁地發(fā)著他的淫威。走到晌午，太陽毒得很。馬兒氣喘吁吁的，棗紅色的尾巴都無力搖擺了。五舅說：“天太熱了，馬也渴了，咱們歇一會再走，飲飲馬?！币宦曈?，馬兒聽話地停下了已經(jīng)緩慢的腳步。在山坳里一片楊樹林子附近，車子停在了林蔭里，我們下了車。那片林子很大很大，大得我張開小眼睛使勁都看不到盡頭。那時的野花特別多，我忘記了炎熱，在草地上跑著，大把大把采回野花。姐姐在我的身后喊著我，兩個姐妹在林子里奔跑，她們還不知道離開父母的庇護(hù)和懷抱會有如何的命運(yùn)。

等我和姐姐摘花回來。只見五舅用衣服兜著一些東西，黝黑的臉頰上汗水帶著黑泥巴，他微笑著：“來倆丑娃，（我和姐姐的小名）看看舅舅拿的啥？”

他放下衣服的大襟，一堆帶著泥土的土豆嘩地一下子滾落在地上。有大有小，圓圓的，有白色的，也有紅色的。五舅說：“你倆去幫我撿一些樹枝回來，咱們爺三個生一堆火，我給你倆燒土豆吃??！”我開心地直拍手，連蹦帶跳地在林子里撿樹枝。林子里的干樹枝很多，等我倆回來的時候，五舅已經(jīng)把火點(diǎn)著了。旺盛的火苗讓人無法靠近，五舅怕火苗傷到我和姐姐，他一個人在火堆附近看著被扔進(jìn)火堆的土豆，不時地用樹枝扒拉著，生怕烤焦了。第一個土豆烤熟了。五舅用樹枝把它扒拉出來，遞到我和姐姐面前。姐姐用手去拿，滾燙的土豆?fàn)C得她立馬松開手，土豆掉在了地上。五舅說：“傻孩子，急的啥！晾涼再吃，等會這些都熟了，你倆管夠吃。”

土豆的香味咋就那么濃烈？引得我肚子里的饞蟲不停地蠕動。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枚勝過人參果的小土豆。一小會，姐姐伸手把土豆拿起來，小心翼翼地剝掉了上面有些糊的皮，白白的土豆瓤露出來了。天！我流口水了。姐姐把土豆掰開，分下一小塊給我：“妹，你先吃這小塊，大塊的會燙到你?！?/p>

我迫不及待地把那塊土豆塞進(jìn)嘴里，好燙，直覺就是一個字“熱”。沒細(xì)細(xì)品嘗，土豆就被我咽下去了，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姐姐和五舅都笑了。姐姐陸續(xù)地把那個美味掰開都給了我。年幼的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亟邮苤憬愕膼?，我不知道只比我大三歲的姐姐那時也應(yīng)該很想吃上一口香噴噴的烤土豆。

那是一頓最豐盛的午飯，一堆烤熟了的土豆成了我們?nèi)齻€人的美味佳肴。

歇了很長時間，五舅讓我和姐姐上車，再一次坐到軟綿綿的大草堆里。我還調(diào)皮地和姐姐玩耍呢！姐姐用小手給我抹著臉上的黑灰，結(jié)果是越抹越黑，我的臉成了小花貓。我還頑皮地把一棵小草銜到嘴里，那草帶著清香，含在嘴里，好像有一絲絲甘甜。

姐姐給我編織的花籃在頭上戴著，背的小書包里還有幾棵曬蔫蔫的野花。那匹棗紅馬還沒有歇息好，低著頭，在五舅的鞭子驅(qū)趕下不情愿地抬著四蹄，雖然腳步有些遲緩，但不停息，悠悠蕩蕩的很有節(jié)奏。吃飽了，困意襲了上來。馬車就像一個大搖籃，更像媽媽的懷抱，我忘記了頭頂上的太陽，漸漸地睡著了，夢也來了。

那是故鄉(xiāng)熟悉的土地，村頭的小河涓涓流淌。一片花海燦爛張揚(yáng)，黃黃的花蕊伸向花瓣的外面，像一盞小燈籠。一根花莖上好多小花，扎成一堆努力地開放，有的有些凋謝，有的蓓蕾還沒完全開。我和姐姐在這片花海里笑著，媽媽在花海的盡頭向我倆招手。我拼命地向媽媽跑去，摔倒了……

怎么有點(diǎn)疼？臉上有東西，我舉手去撲。一個蜜蜂跑了，險些蟄到我。人醒了，夢里那片盛開的土豆花還在眼前搖動著身姿。

在五舅家的日子很好，因?yàn)樵诖遄永镂覀儧]有直系親屬，我和姐姐就寄住在這個姥姥娘家即將出五伏的親戚家（出五伏就是指親屬關(guān)系很遠(yuǎn)了，不是直系的）。我和姐姐小的時候就懂事，從不給爸爸媽媽惹是生非。只記得五舅家的舅媽的肚子很大。五舅的媽媽我們叫做大姥姥的女人，當(dāng)時好像也就四十左右吧！她很善良。她每天給我和姐姐做飯吃，還要伺候那個大肚子的舅媽，很辛苦。

九月開學(xué)后的一個星期天，和小伙伴玩耍夠了回到五舅家，屋子里沒有一個人。我和姐姐聽鄰居說，五舅媽生孩子了。生孩子是啥？那時我聽媽媽說，小孩子都是由垃圾堆里撿來的啊。小孩子特別愛餓，可能是淘氣運(yùn)動量大消化快吧！大姥姥不在家也沒有可以吃的東西，咋辦啊？我看著姐姐，姐姐看著我。

“走，我領(lǐng)你去山上找吃的?！苯憬銖奈寰思业脑钆_附近找到一個打火機(jī)，就是那種加進(jìn)去一小塊火石才能點(diǎn)燃的東西。

后山離家不遠(yuǎn)，幾分鐘就能到。姐姐牽著我的手來到山腳下。這是一片丘陵地帶，山實(shí)質(zhì)就是一個小山丘。山腳下有一些人在放牧，放牧的場子很大，人們就坐在樹下聊著天，三三兩兩的，很愜意。牛羊自由自在地走著，那草兒很茂盛，真有“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氣派呢！偶爾可見一堆堆淡淡的灰燼，旁邊依稀可見沒吃盡的土豆和玉米，餓極了的我伸手就要去拿，姐姐打了我一下：“等會我就給你燒，急啥？”

姐姐帶著我貓著腰鉆進(jìn)了一片土豆地，扒開湛綠的土豆秧子，把手伸進(jìn)土里，用力摳出來幾個土豆。媽媽教過我和姐姐，看到土裂開小縫隙的地方里面土豆一定會很大。我和姐姐就挑有縫隙的土扒開。很快地，我和姐姐就用衣服抱了幾個土豆，還有兩穗玉米。

有做飯的米了，還要有煮飯的火??！和那次由內(nèi)蒙回來的途中一樣，我倆又找來很多干樹枝，姐姐開始生火。

“啪，”打火機(jī)響了，可是只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星，就是看不到火苗。

“姐，我看媽媽吸煙的時候，火機(jī)打不著火就用嘴吹吹火機(jī)的后面，就行了?！?/p>

我真的經(jīng)?？吹綃寢尨虿婚_火機(jī)就把火機(jī)后面的后殼打開，用嘴對著使勁一吹，然后關(guān)上，再用大拇指一打，火機(jī)就點(diǎn)燃了。應(yīng)該是油路不通吧？姐姐按照我說的反復(fù)試了好幾次，才點(diǎn)燃了打火機(jī)，把手里一小把枯草點(diǎn)燃，再小心翼翼地放上一些干樹枝?；鹈鐫u漸旺盛起來，噼里啪啦的響聲就像過年時爸爸放的爆竹。

土豆烤得不成功，外面糊了，里面沒熟。可是我和姐姐依舊吃得津津有味。

夕陽的余暉在老牛的身子上涂了淡淡的紅暈，放牛人的鞭子打破了山林的寧靜。幾聲鳥鳴嚇跑了落葉，簌簌從樹枝上掉了下來，跌落進(jìn)大地的懷抱。兩個孩子像落葉一樣，可是媽媽怎么不把我們擁抱呢？

“我想媽媽了，姐姐?！?/p>

“等過幾天，媽就來了，妹，有姐呢！”姐姐摟住我，像個大人似的。但是，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水珠。

回到家，大姥姥已經(jīng)回來了，問我和姐姐去哪里玩了，我剛說去后山，姐姐踢了我一下，我再也不敢出聲了。

姐姐說：“我倆去了同學(xué)家。”那天晚飯大姥姥做的也是糊玉米和土豆，可我沒吃幾口就睡了。睡前我還記得姐姐給我縫那雙小白鞋，我最喜歡穿的小白鞋，系著鞋帶，白白的，可漂亮呢。白鞋的鞋幫開了，都有些攏不住我的小腳了，姐姐像個大人，穿針引線，給我縫鞋，那一幕，至今難忘。

八月北方?jīng)]有桂花香，土豆花依然綻放?；êＲ琅f，如今的孩子不再把土豆當(dāng)做美味佳肴，不在去山頭偷烤土豆吃了。而今，土豆種植的面積也增大了，農(nóng)民們很有經(jīng)濟(jì)頭腦，把土豆早早收獲，裝成袋子，遠(yuǎn)銷到城里的菜市場，利潤是很高的。還有一些商家看好北方黑土地的土壤豐富，在這里大面積承包土地，種植土豆。每年這個季節(jié)，土豆花飄香千里。

金秋，黑土地被犁開，淡黃帶白色的土豆被請出來，然后進(jìn)加工廠，據(jù)說這里的土豆淀粉含量高而且質(zhì)量好，用來加工成的各種薯片遠(yuǎn)銷到全國各地呢！

早市和夜市都有烤土豆的，攤位上支起一個很大的鐵爐，用一個鐵制的大鏟子把土豆放進(jìn)去。烤熟的土豆香氣在市場上飄動著，很多人競相購買呢！

時代在進(jìn)步，關(guān)于土豆的故事也在改變，那段心酸的故事代表著一個年代，代表著一段永遠(yuǎn)抹不去的回憶。咬一口香噴噴的土豆，不沉湎回憶，因?yàn)樵趬粝肜锴斑M(jìn)，生活才會進(jìn)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