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武漢青年易中天支邊到新疆,被分到號稱“小西伯利亞”的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150團。從武漢到農(nóng)八師時,易中天本來可以分到離石河子近一點的地方,帶隊的人聽說有個共青團農(nóng)場,便鼓動大家去了“共青團”。
到了連隊后,他脫下學生裝,穿著背心便下了地。干干瘦瘦不到1.7米的個子,干活卻很拼命,重體力活讓他胃口大開,海碗盛上一大碗土豆疙瘩,筷子叉上三塊包谷饃,不一會兒全填進了肚里。他能吃也能干,所以沒人敢叫他“飯桶”。
1975年夏,文學青年易中天和他未來的妹夫詹世平騎車一路尋友拜師,第一站是到石河子148團看望后來成為著名詩人的楊牧,第二站是到石河子市看我,第三站是去144團拜見落難的詩壇泰斗艾青先生。
1978年,新疆人民出版社約稿,要給大家出個人詩集。不久出版社將楊牧、易中天、周濤、高炯浩等六人以每人一輯的形式,出版發(fā)行了一本題目為《春滿天山》的詩集。這也是“文革”后新疆出版的第一本詩集。
那時的易中天給我的印象是思想活躍,才思敏捷,口才極好,善于形象思維,喜動忌靜。我認為此君將來可能會在詩歌上大有發(fā)展,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將來會走學者之路。
1978年,易中天考取武漢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留校當了講師。1991年他去廈門大學教書。1999年,我所在的工作單位把易中天請來烏魯木齊講學,這時他已出了幾本社會學方面的暢銷書。課堂設(shè)在烏魯木齊銀都酒店,學員是新疆各企業(yè)的老總。我到客房和他聊天,談了陣往事和舊友。雖然他離開新疆20年了,但對舊友,他仿佛還都知道他們的下落。
2007年,易中天突然給我打來電話說,6月份他將參加在庫車舉行的第四屆新疆國際旅游節(jié),并在庫車文化廣場上為他撰寫的《龜茲歌》碑文揭幕,“老兄,你那里有什么朋友托你找我的,這趟咱們便一鍋燴了。”易中天突然冒出句兵團“普通話”——河南方言的農(nóng)場粗話,讓我倍感親切。
6月中旬正是新疆最為炎熱的季節(jié),剛走出候機室的隔離區(qū)。易中天就被等候在大廳的“長槍短炮”們包圍了。他好不容易沖出了記者的包圍圈,擠上了自治區(qū)團委的轎車。團委領(lǐng)導問:先回賓館休息嗎?我則接上說,自治區(qū)新華書店來短信說,數(shù)百名讀者已經(jīng)在書店排起了長隊,希望易中天能現(xiàn)場簽名售書,你們看怎么辦?易中天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不能怠慢了讀者,小車直發(fā)新華書店!”
易中天在新華書店一露面,熱烈的掌聲便在大廳里響起。他連水都沒顧得上喝,便拔筆開始簽名。幾十個新疆大學和新疆師范大學的鐵桿“粉絲”們,一邊幫著維持秩序,一邊有節(jié)奏地齊聲吶喊:“易老師,我愛你!”弄得易中天只得回過頭來,敬舉手禮答道:“同學們好!謝謝你們的熱情?!币字刑煲豢跉夂灹?00多本書。
第二天,自治區(qū)團委安排在新疆大學召開學術(shù)交流會,大廳里1000多個座位早就坐得滿滿當當?shù)?,連走廊里都擠得水泄不通。所謂的“學術(shù)交流會”,其實變成了“答記者問”。易中天反應機敏,妙語連珠,大廳里不時傳出陣陣笑聲和掌聲。
他講了許多讓聽眾感興趣的事,但對新疆人來說,有則故事最是令人難忘,也說明易中天是個重情感恩的人。
他說,幾年前曾和夫人李華去和田,大概沙漠公路兩邊的景色過于單調(diào),再加上長途跋涉,司機師傅肯定視覺疲勞了,平平的公路上車子突然翻到了溝里,李華受到了輕微腦震蕩。易中天和夫人被困在離民豐縣40多公里的戈壁灘上,那里車流量少,他好不容易才攔住一輛中巴車,但車里坐的都是維吾爾族兄弟,語言不通。好在還有一位姓馬的回族青年懂維、漢兩種語言,主動上前當了翻譯。當維吾爾族司機得知真情后,便讓全車的人下車,說先將病人拉到醫(yī)院,然后再回來接他們。車上的人都背上褡褳下了車。那位懂維語的回族青年還自告奮勇陪易中天去醫(yī)院,說這里漢族人太少,害怕到了醫(yī)院也不方便。
講到這里,易中天眼圈紅了。他動情地說,我永遠忘不了那位馬姓回族青年,也忘不了一車樸實的維吾爾族兄弟。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易中天,我也沒有告訴他們我是誰,就因為一位漢族姐妹受了傷,他們便集體下車提供了方便。
在易中天的第二故鄉(xiāng)石河子,他則表現(xiàn)了特殊的親近和謙虛。在老政委面前,他一再回憶當年領(lǐng)導是如何關(guān)照他,甚至騎自行車帶上他去連隊收集材料;在和宣傳隊同事的聚會中,他又是擁抱又是拍肩,仿佛回到了青年時代。
在石河子大學,他開口第一句便是:今天我回家了,在家鄉(xiāng)親人面前是不能談錢的,所以這節(jié)課我不收取一分錢的講課費用!臺下的情緒立刻被調(diào)動起來。
開講不大一會兒,禮堂外突然傳來嘈雜聲,不一會又形成一陣聲浪:我們要見易教授,我們要見易教授!有些沒有入場券的學生要強行人場,與維持秩序的人引發(fā)了爭執(zhí)。
易教授問:大概有多少人?回答有二十余個。易中天回頭對主持人講,那就讓他們坐在舞臺上吧。一行年輕人魚貫而入,當他們得知要坐在易中天身旁時,臉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易教授和新疆的淵源不淺,但他留在新疆的文字卻并不太多,除了上世紀70年代發(fā)表在《新疆軍墾報》和《新疆文學》上的詩歌外,最具影響的要數(shù)《克拉瑪依賦》和《龜茲歌》了。雖然字數(shù)不多,但它卻是兩座邊疆城市的標志性文化。
《克拉瑪依賦》是易中天2005年應克拉瑪依市委、市政府之約寫就的,易教授對克拉瑪依并不陌生,甚至有些特殊的感情,因為他的夫人李華女士曾在這所城市的獨山子煉油廠生活過多年。
在這篇賦文里,中天以極其簡潔的語言總結(jié)了克拉瑪依的地理、歷史以及人文,當然更多地回顧了克拉瑪依油田40年來的輝煌業(yè)績及巨大變化,抒發(fā)了石油工人氣蓋山河、為祖國獻身石油的奉獻精神。這篇長賦留在了克拉瑪依文化廣場,讓游人知曉克拉瑪依不僅生產(chǎn)石油,還有著豐富的精神文化。
《龜茲歌》則寫于2007年第四屆新疆國際旅游節(jié),新疆將這屆旅游節(jié)定在阿克蘇,主會場設(shè)在庫車。這個漢代三十六國中的大國,曾在西域歷史上留下了濃重一筆。這里出現(xiàn)過佛學家鳩摩羅什,出現(xiàn)過音樂家蘇祗婆,還有名傳千古的龜茲古樂。
易中天應庫車縣邀請后,欣然命筆,一氣呵成。在這里易教授沒有采用賦的形式,而選擇了樂府的長歌體,變韻換句,揮灑而下。詩開首用了入聲韻,更顯得豪放悲切,一瀉千里,豪情萬丈。
易中天畢竟是詩人出身,小時熟背詩詞歌賦,人到中年,再拾起來毫不生疏。但對易中天教授來說,為他曾生活過的新疆的兩個城市撰寫賦文,無疑是他的榮幸,也是這兩個城市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