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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月報》語境中的《懷舊》
      ——兼論《懷舊》闡釋史上的幾個問題

      2018-07-13 01:10:32鮑國華
      東岳論叢 2018年4期
      關鍵詞:小說月報周作人評點

      鮑國華

      (天津師范大學 文學院,天津300387)

      1921年1月,商務印書館的名刊《小說月報》自第十二卷起由沈雁冰接任主編,成為新文學的重要刊物。在后世的諸多新文學史著中,第十二卷第一期似乎成為該刊進入歷史新紀元的標志。而在此前的十年間,由王蘊章、惲鐵樵交替擔任主編*《小說月報》創(chuàng)刊后的第一、二年和第三年一至四期,以及第九、十、十一卷由王蘊章主編;第三年(卷)五至十二期(號),第四、五、六、七、八卷則由惲鐵樵主編。自1910年創(chuàng)刊到1913年第三年第七期,稱某年某期,此后則稱某卷某號。的《小說月報》盡管努力經(jīng)營,成績不菲,但其地位與價值不免被改版后的盛名所掩蓋,長期未獲關注,甚至被視為“鴛鴦蝴蝶派”的刊物,遭遇否定*賈植芳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詞典》中有關《小說月報》的條目代表著一定時期內(nèi)學術界的主流觀點:“創(chuàng)刊于1910年,由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輯出版。原為鴛鴦蝴蝶派的刊物,主要刊登舊詩詞、文言文和改良新戲等。自1921年1月第十二卷起由沈雁冰主編,大力革新內(nèi)容,成為文學研究會的代行機關刊物?!鄙虾#荷虾^o書出版社,1990年版,第761頁。。20世紀90年代以來,1921年以前的《小說月報》開始受到研究者的重視,除綜論清末民初小說和報刊的論著外,就筆者目力所及,至少出現(xiàn)了兩部專論1910—1920年間《小說月報》的著作*分別為柳珊《在歷史縫隙間掙扎:1910—1920年間的〈小說月報〉研究》(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和謝曉霞《〈小說月報〉1920—1920:商業(yè)、文化與未完成的現(xiàn)代性》(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版)。二書都是根據(jù)作者的博士論文增補修訂而成。,在史料和論斷上均有所收獲,具有填補空白的意義。然而,盡管以上成果在肯定改版前的《小說月報》的地位與價值,特別是剝離其與“鴛鴦蝴蝶派”之關系上頗為用力,但仍不能避免以日后大行其道的新文學為基本參照,對《小說月報》前十年的肯定和否定,也大體上基于該刊對于所謂“新”“舊”趨向的不同取舍。因此,研究者關注并強調(diào)改版前的《小說月報》在新舊轉(zhuǎn)型過程中的價值,無意中使該刊一直籠罩在新文學的巨大“陰影”之中。且不論其中“新”與“舊”的相對性和研究者的不同立場,即使在新文學由蓄勢到萌芽再到興盛的20世紀20年代,以《小說月報》同人為代表的清末民初文人是否時時感受到方興未艾的新文學(及其市場)的巨大壓力,在山雨欲來中飽嘗風雨飄零之感,努力通過避“舊”趨“新”來維持生存,尚存疑問。同時,將《小說月報》由創(chuàng)刊到改版十年間的文壇走向,定位為新文學的初生到確立,也略顯單一。事實上,新文學與所謂舊文學各有其路徑,雖彼此間存在交集,甚或沖突,但絕非你死我活,或一方取代另一方的關系。以新文學的趣味、立場和趨勢闡釋改版前的《小說月報》,未必能對后者做出恰如其分的評價。

      不過,無論是以“新舊轉(zhuǎn)型”還是“在歷史縫隙間掙扎”作為立論的出發(fā)點,研究者對于1910—1920年間的《小說月報》的考察,無一例外地給予一篇小說以格外的關注,這就是發(fā)表于該刊1913年4月25日第四卷第一號的文言短篇小說《懷舊》,作者署名“周逴”。23年后的1936年,隨著一代文豪魯迅的逝世,其二弟周作人發(fā)表《關于魯迅》一文,率先披露《懷舊》的作者即為魯迅。這篇小說日后備受關注,收入1938—2005年間的各版《魯迅全集》,研究成果也日趨豐富,與周作人的文章不無關系。對于新時期以來中國大陸學人的《懷舊》研究,產(chǎn)生影響最早也最大的當屬捷克漢學家普實克的論文《魯迅的〈懷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先聲》。該文作于1967年,于20世紀80年代初出現(xiàn)了第一個漢譯本,此后又多次重譯,啟發(fā)并規(guī)約了相當數(shù)量的中國大陸學人對于《懷舊》研究的思路和想象力*普實克的《魯迅的〈懷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先聲》一文,最初的漢譯本由沈于翻譯,發(fā)表于《文學評論》1981年第5期,署名“雅羅斯拉夫·普魯塞克”,并收入樂黛云編:《國外魯迅研究論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465-471頁,署名“雅羅斯拉夫·普實克”。后又有鄧卓譯本,收入《普實克中國現(xiàn)代文學論文集》,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112-119頁。近年來又有郭建玲譯本,收入李歐梵編:《抒情與史詩——現(xiàn)代中國文學論集》,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版,第101-108頁。。在普實克的論文之后,關于《懷舊》主題與藝術的闡釋不斷深入。如王瑤《魯迅〈懷舊〉略說》一文指出:“(《懷舊》)除過它是用文言寫的以外,在精神上或風格上它都是‘現(xiàn)代的’,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現(xiàn)代作品的發(fā)軔?!?王瑤:《魯迅〈懷舊〉略說》,載《名作欣賞》1984年第1期。這一觀點代表著絕大多數(shù)中國大陸學人對于《懷舊》的基本判斷。此后出現(xiàn)的研究成果,在細節(jié)上各有所見,但對于小說“先聲”價值的肯定則相近。近年來,年輕一代的學人開始嘗試與普實克對話,或努力超越其論斷。張麗華的論文《從故事到小說——作為文類寓言的〈懷舊〉》*載《魯迅研究月刊》2010年第9期,收入張麗華:《現(xiàn)代中國“短篇小說”的興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49-170頁。,試圖在清末以來短篇小說的文類形構(gòu)的視野中,將《懷舊》視為一部在形式上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說作品,來重新闡釋其主題意蘊以及這一主題所可能蘊含的自反性的文類指涉意義,對普實克的研究視角有所拓展。費冬梅《〈懷舊〉的主題與形式——對普實克論文的再討論》一文*載《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15年第2期。則提出《懷舊》作為一篇舊體文言小說,深受中國古典小說、散文及詩詞的影響,尚不能擔當“現(xiàn)代文學的先聲”之重任,體現(xiàn)出突破前人的勇氣。然而,以上成果在引用和分析《懷舊》的文本時,絕大多數(shù)出自不同版本的《魯迅全集》,即使兼及惲鐵樵的評點,也是小說文本引自《魯迅全集》,惲鐵樵的評點引自《小說月報》,從《小說月報》引用《懷舊》文本的,只有張麗華。當然,經(jīng)過幾代學人的努力,《魯迅全集》的編校質(zhì)量日臻完善,文本的可靠性自不待言。但考察《懷舊》的文學史價值,從小說最初發(fā)表的刊物出發(fā),顧及具體的歷史語境,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而且,眾所周知的是《小說月報》上的《懷舊》初刊本,除小說本文外,還包括主編惲鐵樵的隨文評點和篇末附志,以及一幀插圖,均為《魯迅全集》本所無*人民文學出版社《魯迅全集》1981和2005年版均在第7卷圖片頁刊載了《懷舊》初刊本的兩頁書影,其中一頁包含插圖。??梢?,《懷舊》的初刊本和《魯迅全集》本在文本的信息量上存在明顯的差異。本文試圖從《小說月報》出發(fā),考察《懷舊》發(fā)表的歷史語境,借此重新估價學術界對于《懷舊》主題與形式闡釋的深度與限度。

      一、重讀幾則常見史料

      魯迅本人對《懷舊》的記述,出現(xiàn)在與楊霽云的通信中。在1934年5月6日給楊霽云的信中,魯迅回憶早年的文藝創(chuàng)作,特別指出:

      現(xiàn)在都說我的第一篇小說是《狂人日記》,其實我的最初排了活字的東西,是一篇文言的短篇小說,登在《小說林》(?)上。那時恐怕還是革命之前,題目和筆名,都忘記了,內(nèi)容是講私塾里的事情的,后有惲鐵樵的批語,還得了幾本小說,算是獎品。*魯迅:《340506 致楊霽云》,《魯迅全集》(第1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3頁。

      魯迅不僅忘記了小說發(fā)表時的題目和筆名,連刊物也誤記為《小說林》(尚存疑),因此,《懷舊》未能像該信中提到的其他幾篇作品,如《斯巴達之魂》《說鈤》等一同編入1935年5月出版的《集外集》。魯迅提供的信息不全面,加之私人通信在當時尚未公諸于世,對于《懷舊》的重新發(fā)現(xiàn),推延至魯迅逝世以后。不過,魯迅的記述中也有準確之處,就是得到幾本小說(當為刊物)作為獎品。查《小說月報》征文通告,確有“一經(jīng)登載,當酬贈本報若干冊,以答雅意”*載《小說月報》第一年第一期,1910年7月25日。標點為引者所加。此后各卷各期均有類似表述。之語,可證魯迅對于這一細節(jié)的回憶無誤。

      1934年5月22日,魯迅再次復信楊霽云,修正了對于《懷舊》發(fā)表的記憶:

      楊霽云來信今已不存,難以確知其內(nèi)容。根據(jù)復信,大約楊氏對于前一封信中魯迅提供的刊名存疑,在來信中提出發(fā)表小說的刊物為惲鐵樵主編之《小說月報》。魯迅則否定了這一判斷,堅持認為是《小說林》,而且把“批評的老師”這一頭銜轉(zhuǎn)贈包天笑。事實上,《小說林》的主編是黃摩西,包天笑只是主要撰稿人??磥眙斞复_實忘記了第一篇小說發(fā)表的情況,以致張冠李戴,使楊霽云未能找到這篇小說,編入《集外集》。

      如前文所述,將《懷舊》的著作權(quán)授予魯迅,始于1936年周作人《關于魯迅》一文中的相關記載:

      他寫小說其實并不始于《狂人日記》,辛亥冬天在家里的時候曾經(jīng)寫過一篇,以東鄰的富翁為“模特兒”,寫革命的前夜的事,情質(zhì)不明的革命軍將要進城,富翁與清客閑漢商議迎降,頗富于諷刺的色彩。這篇文章未有題名,過了兩三年由我加了一個題目與署名,寄給《小說月報》,那時還是小冊,系惲鐵樵編輯,承其覆信大加稱賞,登在卷首,可是這年月與題名都完全忘記了,要查民初的幾冊舊日記才可知道。*知堂:《關于魯迅》,載《宇宙風》第29期,1936年11月16日。

      周作人的這段回憶非常詳盡,包括小說的創(chuàng)作時間、主要情節(jié)、發(fā)表刊物,還特別指出題目和署名都由周作人所加,投稿者亦非魯迅本人。但在細節(jié)上也存在一點失誤:《懷舊》發(fā)表于《小說月報》時,并非“卷首”,之前還有署名“鐵樵”的短篇小說《烹鷹》和署名“公短”的科學小說《再生術》,《懷舊》位居第三。雖然周作人忘記了小說發(fā)表的具體年月和題名,但指出辛亥冬天創(chuàng)作,過了兩三年寄出,編輯是惲鐵樵,無疑為尋找這篇小說提供了線索,縮小了范圍。

      《關于魯迅》發(fā)表后,引起時人的關注。一位被稱為“葛喬先生”的人,根據(jù)上述線索在上海徐家匯的一家私人圖書館查閱《小說月報》,找到了這篇被周作人忘記發(fā)表年月和題名的小說。于是,《懷舊》被重新刊載于1937年3月出版的《希望》第一卷第一期,編輯還特地在小說前加上“編者記”,說明這一經(jīng)過*《懷舊》載《希望》“特別文獻”專欄,其“編者記”云:“友人葛喬先生讀了這一節(jié)文字(引者按:指周作人《關于魯迅》一文中涉及《懷舊》的文字),就想盡種種方法去調(diào)查,終于在徐家匯一家私人圖書館里被他查著,原來這篇小說的題目是《懷舊》,署名是‘周逴’。葛先生并費了許多工夫,將全文抄出,交給本刊發(fā)表,這是很可感謝的。文中批語,當系編者所加,現(xiàn)并不刪去,以見當時雜志的編例,標點和旁點也仍舊。”載《希望》第一卷第一期,1937年3月10日。。接著,復旦大學文摘社于同年4月出版的《文摘》第一卷第四期又根據(jù)《希望》的刊本予以轉(zhuǎn)載*載復旦大學文摘社編:《文摘》第四卷第一期,1937年4月1日。。周作人似乎對此也意猶未盡,若干年后又在《魯迅的故家》一書中回憶:

      魯迅的第一篇小說,民國元年用文言所寫的,登在《小說月報》上面,經(jīng)發(fā)見出來,在雜志上轉(zhuǎn)載過,雖然錯字甚多,但總之已有人注意了。*周作人:《魯迅的故家·一○禿先生是誰》,《魯迅的故家》,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15頁。

      所謂“在雜志上轉(zhuǎn)載過”,應即前文所述之《希望》及《文摘》,而且周氏只記述事實,卻未歸功于自家,態(tài)度頗為誠懇。《懷舊》經(jīng)兩次轉(zhuǎn)載后,終于以“魯迅小說”的身份重新走進讀者視野。由“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編輯的20卷本《魯迅全集》于1938年出版,《懷舊》收入第7卷《集外集拾遺》中,從而第一次進入魯迅的作品合集。此后各版本的《魯迅全集》均收入《懷舊》,唯文本和注釋有不同程度的修訂。歸還魯迅之于《懷舊》的著作權(quán),并使小說重見天日,周作人和那位“葛喬先生”功不可沒。

      此外,周作人論述《懷舊》的文章,尚有多篇,如《魯迅的故家》之《九兩種書房》,《魯迅小說里的人物·吶喊衍義》之《八八金耀宗》《八九禿先生的書房》《九○太平天國故事》諸篇,以及《知堂回想錄》之《九二辛亥革命一——王金發(fā)》等等,或挖掘人物之原型,或探究情節(jié)之本事,內(nèi)容各有側(cè)重,亦屢見重復。其中《知堂回想錄》之《九八自己的工作一》一篇,論述最詳,而且償還了1936年所作《關于魯迅》一文中“查舊日記”之夙愿:

      這回查看日記,居然在壬子十二月里找到這幾項紀事:

      “六日,寄上海函,附稿。”

      “十二日,得上海小說月報社函,稿收,當復之。下午寄答?!?/p>

      “廿八日,由信局得上海小說月報社洋五元。”

      此后遂渺無消息,直至次年癸丑七月這才出版了,大概誤期已很久,而且寄到紹興,所以這才買到:

      “五日,《懷舊》一篇,已載《小說月報》中,因購一冊?!必ヒ蝗沼滞蠼?,記著“又購《小說月報》第二期一冊”,可知上面所說的一冊乃是本年的第一期,卷頭第一篇便是《懷舊》,文末注云:

      “實處可致力,空處不能致力,然初步不誤,靈機人所固有,非難事也。曾見青年才解握管,便講詞章,卒致滿紙饾饤,無有是處,亟宜以此等文字藥之。焦木附志?!北疚闹杏蛛S處批注,共有十處,雖多是講章法及用筆,有些話卻也講的很是中肯的,可見他對于文字不是不知甘苦的人。但是批語雖然下得這樣好,而實際的報酬卻只給五塊大洋,這可以考見在民國初年好文章在市場上的價格,……至于那篇《懷舊》,由我給取了名字,并冒名頂替了多少年,結(jié)果于魯迅去世的那時聲明,和《會稽郡故書雜集》一并退還了原主了。*周作人:《知堂回想錄》(上),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16-317頁。

      查1912—1913年《周作人日記》原文,與《知堂回想錄》中的引文略有分別:

      (一九一二年十二月)六日,……寄北京函,又上海函。

      十二日,……上午得小澤二日函,又《白樺》一冊,又上海小說社函,稿收,當復之。下午寄答。

      廿八日,由信局得上海小說月報社洋五元。

      (一九一三年七月)五日,……《懷舊》一篇,已載《小說月報》中,因購一冊。*《周作人日記(影印本)》(上),鄭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第425、427、456頁。標點為引者所加。

      可見,《知堂回想錄》中的引用,后兩則與日記原文相同,前兩則有明顯增飾。由于日記往往過于簡略,非如此無法記述《懷舊》由投稿到獲得用稿通知的過程。而周作人強調(diào)刊載《懷舊》的《小說月報》第四卷第一號拖延至1913年7月才出版,也可能出于誤記。這一期版權(quán)頁上標注的出版時間為1913年4月25日?!稇雅f》投稿、收到用稿通知及稿費并刊出時,周作人均在紹興??镅舆t數(shù)月才進入紹興圖書市場,使他無法在第一時間見到,也屬正常。當然,也不排除這一期的實際發(fā)行時間就是當年7月。而1913年6、7月間,魯迅回紹興省親。在7月5日的日記中,有“午后同二弟、三弟往大街明達書莊買會稽章氏刻本《絕妙好詞箋》一部四冊,五角六分。又在墨潤堂買仿古《西廂十則》一部十本,四元八角”*魯迅:《癸丑日記》,《魯迅全集》(第15卷),第71-72頁。的記載,當與周作人購買《小說月報》于同時同地,卻沒有關于《懷舊》和《小說月報》的只言片語。

      以上借助若干史料,還原了《懷舊》由投稿、發(fā)表、重刊到引起反響的過程,可知《懷舊》并未引起魯迅的重視,對題目、署名和發(fā)表刊物記憶皆含混不清。魯迅的態(tài)度,未必如研究者所論,體現(xiàn)出“悔其少作”的深刻用心,或?qū)τ谇迥┟癯醯奈膲钪虏粷M,事實上就是因為年代久遠而遺忘。何況,《懷舊》的題目和署名,均由周作人擬定,魯迅既未參與其中,亦非投稿人,印象不深也屬情理之中*周作人為《懷舊》擬定題目和署名并向《小說月報》投稿,時在1912年末。魯迅彼時在北京教育部任職,期間兄弟二人雖書信往還不斷,但相關通信均已不存,是否討論過小說的題目、署名及投稿情況,不得而知。二人的日記中亦無相關記載。因此,在沒有出現(xiàn)新史料的情況下,可以推定《懷舊》的發(fā)表與魯迅并無關聯(lián)。。倒是周作人顯示出異乎尋常的熱情,不僅代為擬定題目和署名并投稿,還在魯迅逝世后多次撰文,既恢復了魯迅的著作權(quán),又對小說的主題和藝術加以闡釋。周作人對于《懷舊》闡釋的深度與限度,不斷引發(fā)后世學人的認同、發(fā)揮、質(zhì)疑與反駁,這似乎預示著此后的數(shù)十年間《懷舊》闡釋史的復雜樣貌。而初刊《懷舊》的《小說月報》則常常作為載體和背景,遭遇懸置。得到關注與肯定的,是由魯迅創(chuàng)作的《懷舊》本文。

      二、闡釋的深度與限度

      周作人涉及《懷舊》的文章,其價值不限于提供與小說相關的若干史料,對于《懷舊》主題和藝術的闡釋,也有所創(chuàng)見,影響及于后世。

      對于小說的主題,周作人強調(diào)“《懷舊》里影射辛亥革命時事”*周作人:《魯迅的故家·九兩種書房》,《魯迅的故家》,第214頁。。這一論斷為后世研究者接受,并有所發(fā)揮。查周氏原意,系指小說中的村人誤將過境難民視為長毛或革命黨、皆欲逃難的情節(jié),是以辛亥革命期間紹興發(fā)生的真實事件為本事,其中并不包含對于辛亥革命的價值判斷。而在后世研究者的闡釋中,《懷舊》的主題則成為對于辛亥革命不徹底性的反思與批判。周作人是“影射辛亥說”的始作俑者,此后的闡釋則漸行漸遠。對于這一研究思路的質(zhì)疑,始于王富仁《論〈懷舊〉》一文*王富仁:《先驅(qū)者的形象》,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173-190頁。。該文指出這篇小說的主題不在于反省某一具體事件,而在于從文化層面對中國社會展開批判。伍斌和史承鈞的論文*伍斌:《〈懷舊〉——探索“國民的靈魂”的最初嘗試》,載《魯迅研究月刊》,1994年第12期;史承鈞:《〈懷舊〉的時代與主題——兼評歷來對它的一種誤解》,載《魯迅研究月刊》,2000年第9期。則將小說主題總結(jié)為對于國民性問題的探索。此后,多數(shù)研究者不再將《懷舊》的主題與辛亥革命相關聯(lián),周作人對于小說主題的闡釋,影響漸歇。

      周作人對于《懷舊》的藝術也有所闡釋:

      這《懷舊》的題目定得很有點曖昧,實在也是故意的,本文說的是眼前的事,可是表面上又是讀《論語》對兩字課的時候,假裝著懷舊,一面追述太平天國,乃是真正的舊事了,但因此使得本文的意思不免隱晦,也是一個缺點?!劣趧e的言動,自然不是寫實的,因為是諷刺,所以更不免涉于夸張了。*周作人:《魯迅小說里的人物·吶喊衍義·八八金耀宗》,《魯迅小說里的人物》,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79-180頁。

      周作人對“懷舊”與小說敘事之獨特關聯(lián)的闡釋,眼光獨到,指出了《懷舊》文本中時空的復雜性:眼前的現(xiàn)實時空與追述中的過往時空相互交錯與疊加,使本文結(jié)構(gòu)及其內(nèi)涵均體現(xiàn)出一定的復調(diào)性。這在周作人看來是不免隱晦的缺點,但在后世研究者眼中卻成為《懷舊》文本的“現(xiàn)代性”之所在,是小說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先聲”的重要標志之一*普實克將《懷舊》視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先聲”,主要著眼于小說淡化情節(jié)的抒情性特質(zhì)。而后世研究者對于小說之“先聲”意義的開掘則是全方位的,除情節(jié)因素外,還涉及結(jié)構(gòu)、敘事及文體,從而使《懷舊》的價值得到了更全面也更充分的闡釋。其中,普實克的學生、捷克漢學家米列娜的研究頗見深度,在《創(chuàng)造嶄新的小說世界——中國短篇小說1906—1916》一文中,米列娜指出《懷舊》文本中蘊含著“可見”和“不可見”的兩個世界,并解析文本中傳統(tǒng)符號系統(tǒng)和私人符號系統(tǒng)的二元對立關系,令人耳目一新。不過,米列娜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闡釋建立在對于小說重新斷句的基礎上,而《懷舊》發(fā)表于《小說月報》時已有圈點,米列娜的重新斷句略顯主觀,似乎有過渡闡釋之嫌,作為一種“創(chuàng)造性誤讀”,可聊備一說。見陳平原,王德威,商偉編:《晚明與晚清:歷史傳承與文化創(chuàng)新》,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96-499頁。亦可參見張麗華《現(xiàn)代中國“短篇小說”的興起》一書中的相關辨析,第152頁。。兩相對照,周作人闡釋《懷舊》的深度與限度,均格外明顯。

      總之,周作人對于《懷舊》的關注,無論是提供史料還是加以闡釋,均著眼于小說的文本本身,刊登《懷舊》的《小說月報》僅僅作為載體和背景,并不在論述的范圍。主編惲鐵樵的評點與附志也被視為小說文本以外的因素,單獨予以置評。而且,周作人對于《小說月報》和惲鐵樵似乎還頗有微詞。

      在前引《知堂回想錄》中,周作人感嘆《懷舊》雖獲佳評,稿費卻只有五元,對于這篇小說遭受的不公正待遇頗為遺憾。事實上,《小說月報》自1910年創(chuàng)刊起,即注重征集短篇小說,不僅開設“短篇小說”專欄,在第一年第一期的《征文通告》中即明確提出:“本報各門皆可投稿,短篇小說尤所歡迎。”對于稿酬則規(guī)定:“中選者,當分四等酬謝:甲等,每千字酬銀五元;乙等,每千字酬銀四元;丙等,每千字酬銀三元;丁等,每千字酬銀二元?!?載《小說月報》第一年第一期,1910年7月25日。標點為引者所加。這一征文通告在此后的各卷各期、包括惲鐵樵主編時期均得以延續(xù),只是鑒于清末和民初貨幣及其購買力的不同,稿酬等級和金額有所調(diào)整。在《懷舊》投稿并發(fā)表的1912—1913年間,標準為:“中選者,分三等酬謝:甲等,每千字三元;乙等,每千字二元五角;丙等,每千字一元?!?載《小說月報》第三年第一至六期均刊載這一通告。標點為引者所加。而刊載《懷舊》的前一期,即第三卷第十二號,特地刊發(fā)《征求短篇小說》的啟事:

      本社現(xiàn)在需用短篇,倘蒙海內(nèi)文壇惠教,曷勝欣幸。謹擬章程如下:(一)每篇字數(shù)一千至八千為率;(二)謄寫稿紙,每半頁十六行,每行四十二字;(三)稿尾請注明姓名住址;(四)酬贈照普通投稿章程格外從優(yōu);(五)投稿如不合用,即行寄還;合用之稿,由本社酌定酬贈,通告投稿人;如不見允,原稿奉璧。*載《小說月報》第三卷第十二號。原文有斷句,新式標點為引者所加。

      《懷舊》全文(不含惲鐵樵的評點和附志)4000余字,得稿費五元,依《小說月報》的稿酬標準,當屬丙等。而且是否“照普通投稿章程格外從優(yōu)”,因而在四元的基礎上增加一元,不得而知。可見,在編者眼中,這篇小說的價值并不像評點和附志中所顯示出的那樣值得贊賞和推崇。主編惲鐵樵在當時已是民初文壇享有盛名的前輩,“署名周逴”的作者魯迅只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人?!缎≌f月報》發(fā)表《懷舊》并借助評點和附志予以好評,出于前輩對于新人的獎掖提攜,同時將評點植入小說本文之中,意在為后輩樹立文章之軌范。因此,惲鐵樵未必是以平等的姿態(tài)看待《懷舊》,表面上的熱情贊揚也未必能夠代表編者對于這篇小說的綜合判斷,以“丙等”標準支付稿酬,從中可見一斑??v觀惲鐵樵主編的各卷各期,這類評點并不十分常見。其中或考慮到作者身份,如林紓、許指嚴、徐卓呆、包天笑等名家,不便采取“批評的老師”之姿態(tài);或限于文體,如翻譯小說、詩詞、雜劇等,不宜從章法及用筆處立論。綜上可知,惲鐵樵對《懷舊》是欣賞的,不僅通過評點和附志予以大力推介,而且?guī)缀跏且唤?jīng)投稿,即立刻允諾刊出,并寄贈稿酬,效率之高,態(tài)度之熱忱,對于初登文壇的后輩而言無疑是一份難得的鼓勵。然而,對于惲鐵樵而言,自家撰寫的評點和附志似乎與《懷舊》的文本不可分割,讀者只有將小說與評點及附志作為一個整體加以閱讀,才能感受到《小說月報》的編者借助新人新作,示青年以辭章之軌范的良苦用心。后世研究者常常質(zhì)疑惲鐵樵的評點和附志只涉及作文的章法及用筆,忽視了小說的主題及其他藝術因素。事實上,惲鐵樵恰恰是在文章學層面立論,關注的未必是《懷舊》作為短篇小說的價值。

      惲鐵樵于1935年去世,未能看到周作人一年后發(fā)表的《關于魯迅》?!稇雅f》作者的真實身份,于他而言永遠是個謎。倘若惲鐵樵生前能夠知道“周逴”即后來如日中天的魯迅,會作何感想?后人也無從知曉。新文學興起后,惲鐵樵逐漸淡出文壇,后從事中醫(yī)行業(yè),曾經(jīng)輝煌的文學事業(yè),漸成明日黃花?!稇雅f》的作者是魯迅也好,是無名后輩也罷,于他而言已無關緊要。不過,惲鐵樵對于《懷舊》的評點,在魯迅研究之外尚有其獨特價值,就是提供了清末民初報載小說的獨特文本形態(tài)。報刊的出現(xiàn)無疑改變了讀者、包括作為高級讀者的編輯和批評家對于小說的閱讀方式。通過單行本或報刊本會產(chǎn)生不同的小說閱讀體驗。尤為突出的現(xiàn)象是,清末民初的報刊編輯往往兼具小說家和批評家身份,這使其在看待小說時往往獨具只眼或者別有慧心,作為行家里手,眼界甚高,在編輯報載小說的過程中,也就不局限于編者立場,不但可以力推佳作、獎掖后進,還可以借助批注和按語,表達自家的小說觀念和審美趣味。惲鐵樵采用中國古代的小說評點方式,對于《懷舊》隨文批注,同時借助名為“焦木附志”的編者按加以總結(jié),此舉延續(xù)了小說評點這一批評模式,而又有所拓展。以金圣嘆、毛宗崗等為代表的中國古代小說評點家,往往對于已經(jīng)為讀者所熟知的小說文本加以評點,“原文+評點”(包括評點家對于原文的改寫)并非小說面世的最初文本,原文與評點呈現(xiàn)出明顯的歷時性關系。評點家的意義,在于使熟悉的小說文本重新陌生化。而惲鐵樵在《懷舊》的字里行間植入評點,使“原文+評點”成為這篇小說進入傳播領域最初的文本形態(tài)。這樣,創(chuàng)作在先的原文和書寫在后的評點及附志得以共識性地呈現(xiàn),作為一個整體為讀者接受。于是,原文和評點一并成為報載小說《懷舊》文本的組成部分。這一文本構(gòu)成的方式為報載小說所獨有,體現(xiàn)出清末民初小說作者、編輯(批評家)和讀者之間獨特的互動關系。

      此外,借助《小說月報》提供的語境和文本形態(tài)考察《懷舊》,還可能產(chǎn)生以下疑問:首先,作為報刊編輯和文壇前輩的惲鐵樵,對于“周逴”這類新人的投稿,在刊發(fā)之前是否會做出刪改,難以確知。如果確有刪改,《懷舊》的著作權(quán)還能否歸魯迅一人所有,尚存疑問。與此相應,如果惲鐵樵和中國古代的小說評點家一樣,為呈現(xiàn)個人眼光而徑改小說原文,后世研究者借助不含評點與附志的文本闡釋魯迅小說的藝術價值及文學史地位,是否會造成個別誤斷?同時,《懷舊》的題目為周作人所加,并非出自魯迅之手,如果以《懷舊》為視角闡釋魯迅的小說觀和文體意識,是否存在區(qū)隔?《懷舊》是在魯迅逝世后被重新發(fā)現(xiàn),從而引起廣泛關注的,如果小說作者的身份一直得不到確認,《懷舊》是否還會得到海內(nèi)外學人的深入闡釋與一致好評,產(chǎn)生數(shù)量眾多的研究成果?當然,上述疑問均屬于推測,很可能無關緊要,但對于魯迅研究而言,也許會有特殊的意義。至少,借助《小說月報》提供的語境和文本形態(tài)考察《懷舊》,可能得出不一樣的結(jié)論,這也是報刊之于小說的獨特價值所在。

      普實克在他卓有見地的論文中,將《懷舊》視為一個“孤立現(xiàn)象”,意在強調(diào)小說創(chuàng)作于“文學革命”發(fā)生之前,不能用新文學的一般趨勢來加以闡釋,但《懷舊》與同時代的文學相比具有明顯的超前性,“完全是一部新的現(xiàn)代文學的作品,而絕不屬于舊時代的文學”*[捷]雅羅斯拉夫·普實克作:《魯迅的〈懷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先聲》,沈于譯,見樂黛云編:《國外魯迅研究論集》,第466頁。。普實克從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生史的視角出發(fā),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懷舊》在小說形式上的獨特性,其思路和眼光均極具啟發(fā)性。借助普實克的思路并予以適當修正,避免以“新舊交替”和“現(xiàn)代轉(zhuǎn)型”為清末民初文學唯一的劇情主線,而將《懷舊》置于改版前的《小說月報》的歷史語境之中,將魯迅創(chuàng)作的小說文本與惲鐵樵撰寫的評點及附志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觀照和闡釋,也許會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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