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之后初敗敵：1937年虎門抗日海戰(zhàn)

胡卓然

1894年至1895年初的甲午戰(zhàn)爭中，在豐島、大東溝、威海衛(wèi)，當時的北洋水師軍艦與挑起戰(zhàn)爭的日本海軍軍艦展開了多輪激戰(zhàn)。北洋水師最后雖然作戰(zhàn)失利，但予對方以多次打擊，擊斃了數(shù)以百計敵軍官兵。甲午海戰(zhàn)后至1937年全面抗戰(zhàn)前，日本雖然又不斷出動軍艦侵入中國領海和港口，但在懸殊的實力對比下，中國海軍的軍艦一直未能和敵艦展開激戰(zhàn)。

1937年9月14日，中日軍艦于廣東虎門海域展開了一次激烈的海戰(zhàn)。這是繼甲午海戰(zhàn)后，中日海軍大型軍艦首次艦對艦展開的海戰(zhàn)，也是甲午海戰(zhàn)后中國海軍首次通過海戰(zhàn)勝利擊退敵艦。因此，這次虎門抗日海戰(zhàn)有著深遠的歷史意義。然而，因為當時廣東沿海處于抗日一線，嚴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讓這次戰(zhàn)斗的很多史實迄今仍鮮為人知。

敵強我弱的局勢

1937年七七事變宣告了全民抗戰(zhàn)的開始?？箲?zhàn)初期的一個多月里，戰(zhàn)事主要集中于華北戰(zhàn)場。與此同時，日本也憑借海軍優(yōu)勢，出動大批軍艦封鎖中國沿海，同時窺伺一些通航能力較好的河流，企圖從入?？谌肭謨?nèi)陸。中國海軍當時的實力遠遠不及敵人，于是將軍艦分別集中于江蘇境內(nèi)的長江下游和廣東境內(nèi)的珠江口，力圖阻擊日軍軍艦侵入長江和珠江。

在長江下游一帶，中國海軍主力軍艦匯集于江陰阻塞線附近。1937年8月13日，“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打響當天，時任國民政府海軍部長的陳紹寬向蔣介石發(fā)出電報，報告了江陰阻塞線已于前一日夜初步構建而成。中國海軍“大同”“自強”“德勝”“威勝”“武勝”“辰字”“宿字”等8艘艦艇，也和大批滿載石塊的民船一起被沉入江底，成為阻塞線的一部分。

江陰阻塞線初步成型后，海軍第一、第二艦隊的部分軍艦被部署至江陰阻塞線上游附近江面扼守江防，以“寧?！逼胶！币菹伞睉稹钡?艘巡洋艦作為防守主力。中國海軍在江陰的防御預想是“以艦保線”：當日本海軍艦艇溯江駛抵江陰阻塞線位置即不能繼續(xù)行駛，唯有試圖對沉船進行破壞。此時以“寧?！薄捌胶！钡溶娕瀸尺M行炮擊，通過與敵艦展開炮戰(zhàn)擊退乃至擊毀破壞阻塞線的敵艦。

這一戰(zhàn)術一度遏制了侵華日軍使用軍艦直接進攻南京的野心。1937年9月下旬之前，日本海軍艦艇幾次溯江行駛，都未敢接近江陰阻塞線位置。

而在廣東珠江口一帶，中國海軍也首先采取了沉船設置阻塞線的戰(zhàn)術。據(jù)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檔案《粵桂區(qū)海軍抗戰(zhàn)紀實》記載，珠江口的江防當時面臨“日敵除自華北、華東向我內(nèi)陸進攻外，復以優(yōu)勢之海軍封鎖我國沿海，并于華南海面伺機向廣東內(nèi)地進攻”的嚴峻局面。而且中國海軍認識到，珠江口的6個峽口（歷史上被稱為“門”）作為江防第一道門戶，有可能被日軍艦艇攻入：“廣東地臨南海，河流縱橫，珠江三角洲之“六門”虎門、橫門、蕉門、磨刀門、虎跳門、崖門以及泥灣門、潭洲口等口，均能進入艦艇。敵艦艇有自各該口竄入腹地之可能?！?/p>

全面抗戰(zhàn)初期，廣東省江防司令部（原為第一集團軍艦隊司令部，1936年改名——筆者注）統(tǒng)一指揮珠江口的江防作戰(zhàn)準備工作。當時，駐防廣東省的海軍艦艇很少，戰(zhàn)斗力也不能和日軍大型軍艦比擬。于是，防衛(wèi)珠江口不能完全依靠軍艦。而廣東此時存放的水雷“均系舊品，能使用者不及百一”。

為了應對江防局勢，1937年8月，長江下游的江陰阻塞線開始設置時，中國海軍也在珠江口各航道沉下滿載石塊的船只，迅速構筑成六條阻塞線。據(jù)史料記錄，六條阻塞線分別是：（1）虎門內(nèi)淡水河堵塞線，沉下了廢艦7艘，廢商輪5艘，大木船65艘；（2）大刀沙堵塞線，沉下了廢艦2艘，大木船17艘，中間留了一個缺口，以此為廣州與香港、澳門交通僅存的出入口道；（3）橫門堵塞線，沉下了廢艦2艘，廢商輪1艘，大木船15艘；（4）磨刀門堵塞線，沉下了廢商輪l艘，大木船18艘；（5）崖門及虎跳門的口外堵塞線，沉下了廢艦1艘，廢商輪3艘，大木船11艘；（6）潭州口堵塞線，沉下了廢商輪1艘，大木船9艘。

此時，侵華日軍也多次以汽艇和武裝船只騷擾廣東沿海。為確保敵艦不攻入珠江口的“六門”，廣東省江防司令部派出駐防廣東的各艘艦艇分別防守。與長江上中國海軍主力艦被部署到江陰阻塞線后面的水域不同，珠江口的海軍艦艇主要是部署在阻塞線前面，隨時準備直接迎擊來犯之敵艦：“以肇和、海周、?；?、海武、海鷗等艦守伶仃洋至虎門一帶；以堅如、湖山、廣澄等艦守潭洲口一帶；以江大、飛鵬、光華、江平等艦守橫門一帶；以江鞏、舞鳳、廣安、廣源等艦守磨刀門一帶；以安北、海維、平西、靖東等艦守崖門一帶；以快艇4艘駐橫門口，相機襲擊敵艦。”

以上各艘艦艇除了“肇和”號是2000多噸的老舊巡洋艦，其它各艘軍艦噸位大多在幾百噸或幾十噸。而“海周”“海維”等甚至都不是軍艦，僅是緝私艦。

當時，與虎門要塞配合作戰(zhàn)，擔負守衛(wèi)伶仃洋至虎門一帶任務的5艘軍艦里，唯有“肇和”艦和“海周”艦是大噸位艦只。

“肇和”號練習巡洋艦因民國史上廣為人知的二次革命“肇和艦起義”，而成為一艘歷史名艦。北伐戰(zhàn)爭后國民政府曾把12月5日定為“肇和起義紀念日”?！罢睾汀迸炘瓰榍迥┖＼娪嗁彽能娕灐＜孜绾?zhàn)后數(shù)年，清政府曾有計劃重整海軍，于是在1909年耗費21萬英鎊，向英國訂購了一艘計劃用作訓練艦的巡洋艦，即為“肇和”號。1913年初徹底完工的“肇和”艦從英國啟程，1913年3月14日抵達上海，編入中國海軍?！罢睾汀迸瀲嵨粸?700余噸，主炮為兩門6英寸（約150毫米）阿姆斯特朗速射炮，副炮為四門4英寸（約100毫米）阿姆斯特朗速射炮（另安裝了一些機關炮）。當時，英國阿姆斯特朗公司制造的艦炮聞名世界。對比清朝末年時國內(nèi)海軍軍艦的武器配置，“肇和”艦的艦炮火力較為突出。但到上世紀30年代時，“肇和”艦各方面其實都已落后。

“九一八”事變后，當時隸屬東北海軍的“肇和”艦駐扎于青島，和“海琛”“海圻”號巡洋艦一起受到日本海軍派駐青島的“球磨”號巡洋艦監(jiān)視。至1932年初“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打響時，青島局勢隨之緊張，東北海軍的“肇和”“海琛”“海圻”三艦又和日本軍艦進行了武力對峙。受限于不抵抗政策，“肇和”艦未能對日本軍艦打出反擊侵略的第一炮。

而“海周”號緝私艦是此前主政廣東的陳濟棠主持購買的，艦名和陳濟棠的哥哥陳維周有關。陳維周此前于1931年5月4日任國民政府財政部兩廣鹽運使。據(jù)1936年7月25日孔祥熙收到的報告，陳維周上任后為了提升鹽稅而購買緝私艦，曾將海鹽一擔又收“購艦附加”三角錢，先后收取了270萬元。這些錢不僅用于購買“海維”“海周”二艦（艦名第二個字合為“維周”），還用來武裝了6個稅警團。

“海維”艦是廣南造船廠1932年建造的一艘噸位僅200余噸的淺水炮艇，為建造此艦，還特地從香港雇用了上百名技術工人，才最終得以完成。造船業(yè)的落后局面，迫使陳濟棠等人考慮進口和改裝歐洲發(fā)達國家的退役艦只。

“海周”艦即是從香港用港幣30萬元買入的一艘名叫“萊娜”（Lila）號的商船。該船噸位達到1290噸，遠超“海維”艦?！叭R娜”號前身為英國海軍“釣鐘柳”（HMSPentstemon）號小型護衛(wèi)艦，1916年2月5日建造完成。一戰(zhàn)結束后，該艦退役，被拆除武器，以商船出售。陳濟棠將其買回后，從英國阿姆斯特朗公司訂購1門4英寸口徑速射炮，安裝在艦首，作為主炮，又配備了其它小口徑武器。這些武器對一艘緝私艦而言綽綽有余了。不過到了抗戰(zhàn)時期，改為海上作戰(zhàn)軍艦時，這樣的殺傷力明顯不足。

將如此薄弱的海軍艦隊進行靠前守衛(wèi)的部署，既有當時江防作戰(zhàn)的實際需要，也在敵強我弱的歷史背景下充滿了悲壯色彩。

燈塔下打響的海戰(zhàn)

據(jù)日方艦上人員的手記，1937年9月13日，日本海軍第5水雷戰(zhàn)隊旗艦“夕張”號輕巡洋艦到達珠江口的大鏟島，和日本海軍原先部署在此的第29驅逐隊（包括“追風”疾風”號驅逐艦）匯合。日本軍艦隨即陰謀侵入珠江口，對虎門要塞和中國軍艦進行炮擊。

“夕張”號輕巡洋艦1922年6月5日在日本佐世保海軍工廠動工，次年3月5日下水，7月31日竣工。該艦噸位為2890噸，超過了中國海軍的“肇和”號，武器也比“肇和”艦略勝一籌。該艦安裝有2座140毫米口徑雙聯(lián)裝炮塔，另有2門140毫米口徑單裝炮，同時擁有六門140毫米口徑艦炮使其火力十分強大。

“追風”號和“疾風”號驅逐艦屬于日本“神風”級第二代驅逐艦?！白凤L”艦于1923年3月16日動工，次年的11月27日下水，1925年10月30日竣工；“疾風”艦1922年11月11日動工，因關東大地震而延期至1925年3月23日下水，12月21日竣工?！白凤L”“疾風”號驅逐艦噸位都是1270噸，與“海周”艦接近，但武器裝備遠勝“海周”艦。二艦各有四門120毫米口徑艦炮，分布于艦首、艦身和艦尾。

從中日軍艦的艦齡看，“夕張”號巡洋艦和“追風”“疾風”號驅逐艦都是1920年代建造完成的。相對而言，“肇和”“海周”艦已經(jīng)成了老舊軍艦。于是，1937年9月13日，當日本海軍侵入珠江口時，敵強我弱的局面明顯。

當天，“夕張”艦炮術長乘坐快艇進入珠江口進行偵察時，被中國軍艦兩艘起錨追擊。“夕張”號巡洋艦和“追風”“疾風”號驅逐艦一度起錨，準備攻入珠江口援救這艘快艇。不過快艇最后逃脫追擊，夕張”追風”疾風”也就停止了出擊。

日本海軍快艇的出現(xiàn)，讓虎門要塞司令陳策提前判斷日本軍艦有進攻企圖。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抗日檔案文獻記錄，隨后，經(jīng)陳策司令轉飭各艦與要塞炮臺徹夜戒備”。

快艇逃脫次日凌晨5時15分，日軍三艘軍艦果然從大鏟島出發(fā)，借著黎明前的黑暗發(fā)動了攻擊?！跋垺薄白凤L”“疾風”三艦進入珠江口后，駛入川鼻水道溯江而上時，發(fā)現(xiàn)中國軍艦的艦影和陸地輪廓重疊，不能進行區(qū)分，但可以看到軍艦煙囪的煤煙升起。

對照中方記錄可以發(fā)現(xiàn)，當時有煤煙升起是因為中國軍艦在巡邏。據(jù)“海周”艦航海二副黃里上尉回憶，“肇和”“海周”艦承擔防守伶仃洋至虎門一帶任務后，每天黎明時都一起出動，例行巡邏附近水域。

經(jīng)過9月13日徹夜警戒后，“海周與肇和兩艦奉命由大虎開出，搜索前進，其時曙光初顯，航至沙角炮臺正橫，即發(fā)現(xiàn)敵艦黑影，海周）急以信號報告要塞陳司令及肇和軍艦”。

1937年9月17日香港《工商日報》刊登了一篇采訪“海周”艦高級職員的報道，記述“海周”艦當時“駛至距虎門炮臺約八海里之舢板洲洋面時，突睹前頭黑煙繚繞，有敵艦多艘，往虎門方面進侵”。艦長陳天德“在司令臺上，以望遠鏡察悉敵蹤后，認定為敵艦進窺虎門炮臺無疑”。

黃里回憶，9月14日晨，二艦從大虎島出發(fā)，編隊里“海周”艦領頭，“肇和”艦跟隨其后，向大角炮臺航行，然后左轉至沙角炮臺，再又左轉至威遠炮臺，最后返回大虎島。9月14日晨，“海周”艦從大角炮臺附近水域向沙角炮臺左轉時，突然受到了炮彈攻擊。日方對此的記錄是發(fā)現(xiàn)“一艘敵艦出現(xiàn)繞著燈臺島準備逃走”。珠江口并沒有“燈臺島”地名。黃里回憶稱，日本軍艦當時“乘夜?jié)摲诨㈤T外舢舨洲的后面”。中日記錄對照可以確認，“燈臺島”其實是指建有燈塔的舢舨洲。

今天，始建于1915年、歷經(jīng)滄桑的舢舨洲燈塔是廣州唯一還在使用的近代燈塔。81年前，這座燈塔見證了中日海軍軍艦間激烈的炮戰(zhàn)。

當時，日本軍艦對“海周”艦繞著舢板洲航行的意圖是“準備逃走”的判斷，對照中方記錄，可以說是錯誤的?！昂Ｖ堋迸灡蝗哲姲l(fā)現(xiàn)時，其實正繼續(xù)按巡邏計劃左轉向沙角炮臺航行，并非倉促撤退。

“海周”艦艦長陳天德，1917年畢業(yè)于廣東海軍學校第15期，炮術科目成績優(yōu)異。畢業(yè)后不久即任“海圻”號巡洋艦的槍炮副，后又在“飛鷹”號魚雷炮艦上任職。全面抗戰(zhàn)前，他分別在“海維”“海周”二艦上擔任艦長。從畢業(yè)到1937年，他已在艦上任職達20年之久，擁有進行作戰(zhàn)準備的豐富經(jīng)驗。

黃里記得，“海周”艦當時其實“一直是一級備戰(zhàn)，每天24小時炮彈上膛，炮兵都臥在炮下備戰(zhàn)”。當日本海軍“夕張”號巡洋艦和“追風”“疾風”號驅逐艦向“海周”艦瘋狂開炮時，“海周”艦沒有被打懵，而是立即用艦首1門4英寸口徑速射炮還擊。歷史檔案里對此的記錄也是“敵向海周艦發(fā)炮，我艦當即還擊”。

此前不久，1937年6月下旬，“海周”艦剛從?？谶\載中國官員到西沙群島宣誓主權，同時了解有無日本侵略者登島的情況。兩個多月后，“海周”艦又為了捍衛(wèi)領海主權和抵御侵略打響了中國軍艦抗擊日艦的第一炮。

甲午海戰(zhàn)后，中日雙方軍艦終于又開始了艦對艦炮戰(zhàn)。

“創(chuàng)我國海軍抗戰(zhàn)光榮之一頁”

海戰(zhàn)開始后，首先使用艦炮與日本軍艦對射的“海周”艦并不是孤軍奮戰(zhàn)。中方歷史檔案里對此有記錄，“我要塞炮亦加入攻擊”，“肇和”艦也隨即參與了炮戰(zhàn)：“肇和接要塞信號即加速前進，向敵艦攻擊”。

不過，黃里回憶虎門要塞的大炮較為陳舊，當時“打不到也打不準”。所以“肇和”艦抵近炮擊，對支援“海周”艦起到了更關鍵的作用。中方檔案記錄“肇和”艦艦炮對敵艦進行炮擊時“三次修正彈著點”。此歷史細節(jié)與日軍記錄一致。日軍艦上人員手記記述稱，中國軍艦回擊的炮彈“大部分都是近彈，但是越過頭頂落在遠處的炮彈也出現(xiàn)了”。這顯示，“肇和”艦其實進行了炮兵術語里的“夾叉射擊”，即分別向目標試射近彈和遠彈，通過目標的前后方位落彈情況修正炮擊位置，以最終擊中目標。敵艦人員發(fā)現(xiàn)有“越過頭頂落在遠處的炮彈”，實際上此時“肇和”艦已對目標形成跨射，一般繼續(xù)修正即距離直接命中不遠了。

戰(zhàn)局對日方并不利的情況下，日軍記錄其“夕張”號巡洋艦和“追風”“疾風”號驅逐艦迅速在“水道上橫了過來，漂泊著進行炮擊”。日軍軍艦進行漂泊，是因為在狹窄的川鼻水道里難以進行機動航行，為了避免迅速靠近虎門炮臺而成為靶子，干脆停下航行順水漂流。

中方歷史檔案記錄敵艦隊形有變化時，“我肇和艦長方念祖以勇敢決斷下令橫船，使艦首尾及傍炮一齊集中射擊”。軍艦橫過來與敵艦對射，可以使艦首、艦尾主炮以及艦身大部分副炮同時朝向敵艦。不過“肇和”艦為了橫過來而進行轉向時，日方記錄稱“夕張的第三次齊射命中敵艦，掉頭的敵艦不斷中彈，在淺灘擱淺”。此時，“海周”艦也被敵艦擊中了，有3名水兵殉難。

但出乎意料的是，被擊中的“海周”艦反而繼續(xù)駛向日軍軍艦。據(jù)黃里回憶，海周”艦激戰(zhàn)后不久，“被擊中三炮，一炮中機艙，一炮中后艙，以致舵鏈中斷，戰(zhàn)艦不由自主地依慣性向外沖出去”。

日方對此后戰(zhàn)況的記錄突然含糊其辭了，沒頭沒尾地記述了3艘軍艦“中止炮擊”，開出了珠江，隨后即記述距離其出發(fā)的大鏟島漸漸近了。

當時在廣東省江防司令部任職的黃雄回憶日艦撤退，是因為誤以為“海周”艦前進追擊：海周艦不幸中了敵彈，船尾破洞，艦鏈折斷，舵轉不靈，無法駕駛，艦乃隨流飄出，但是海周艦還繼續(xù)開炮向敵艦轟擊，日艦也轉舵駛向大鏟方面后退?！倍交㈤T要塞進行陸地守備的第153師副師長彭智芳也了解此事，他同樣回憶日艦是被“海周”艦嚇退的：“我海周艦被日艦炮擊中舵房，舵壞不能控制行駛，適遇潮退急向下流，海周艦順水由虎門推出，形同向日艦沖鋒，而日艦亦以為然，急急發(fā)炮阻擊。該艦無舵盲目下流不停，此時我岸上官兵鼓掌如雷助勢，嚇得日艦慌狂遠駛無蹤后，我方乃用艦出去拖回海周艦?！?/p>

結合日方記錄里突如其來的語焉不詳段落，可看出日方確實是被嚇退的，為了掩飾失利而故意模糊史實。雖然“海周”艦是被迫駛向敵艦，但該艦順流而下時，繼續(xù)勇敢開炮轟擊，是迫使日艦撤退的關鍵，這一點從日方記下的“敵彈仍舊不斷落下”可佐證。

尤應指出的是，國內(nèi)一些書籍里認為是中國空軍的飛機隨后飛臨虎門助戰(zhàn)，迫使日本軍艦撤退。對照中日雙方記錄，此說其實不確。

日方記錄是撤出戰(zhàn)斗，返航大鏟島停泊的途中，被中國空軍6架飛機轟炸。日本軍艦隨后到達大鏟島停泊地。而中國空軍的作戰(zhàn)記錄為：9月14日6時從廣州起飛6架飛機，到“寶安洋面”尋找和轟炸敵艦，6時30分進行轟炸時，日本軍艦向南行駛，“停泊于小南山附近洋面”。

“寶安洋面”即當時的寶安縣海域，位于發(fā)生海戰(zhàn)的舢板洲以南，而“小南山附近洋面”即大鏟島的方位。據(jù)此可確認，中國空軍對日本軍艦進行轟炸時，日軍“夕張”號巡洋艦和“追風”“疾風”號驅逐艦已從虎門被擊退?？梢哉f，虎門海戰(zhàn)是堂堂正正的一次通過艦對艦炮戰(zhàn)擊退敵艦的勝利海戰(zhàn)。

海戰(zhàn)結束后3天，香港《工商日報》以“創(chuàng)我國海軍抗戰(zhàn)光榮之一頁”的副標題刊登了采訪“海周”艦高級職員的報道。報道結尾評論道：“此次敗敵，實開中日甲午海戰(zhàn)以來所未有，足為我海軍吐一口氣。”

（作者系文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