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娜
“夏日清涼,站在陽臺上喝啤酒,這個世界看上去熟悉又陌生。西瓜扔在地上,摔得稀巴爛,我只是假裝憂傷,我 們的話語里藏著所有我們遇過的人的影子,甚至愛過的?!?/p>
自然、不安、倔強、對抗、愉悅、清新、假裝憂傷,李夢就是這么一個真實又充滿矛盾沖突的真實存在,當(dāng)然那也是 青春芬芳。
記得姜文在《讓子彈飛》里面講過一句臺詞,“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姑娘如花似玉”,這“如花似玉”,用來形 容李夢再合適不過。聞?wù)f姜文新片《邪不壓正》也有她的身影,但她沒有跟我們透露任何的訊息,只知道是參與其 中,“俠隱于市,邪不壓正”,李夢在自己的社交平臺轉(zhuǎn)發(fā)了姜文的微博,宛若一股暗流在涌動,等待更巨大的爆發(fā)。
“正好十八歲生日那天拍的人生中第一個鏡頭,在額爾古納河,河水很 湍急,我覺得很恐慌,從來沒有被一個鏡頭拍過,一切都很陌生,好奇 又很興奮。那種感覺還挺矛盾的,這是我對18歲拍第一個鏡頭的感受, 如果用一種顏色來形容,那是粉紅色的。”
李夢對生活的描述,特別有畫面感,都可以轉(zhuǎn)化成一幀一幀電影的片 段,反之亦然,她的生活也是由一幀一幀電影畫面組合而成的。 “我是在戛納紅毯上畢業(yè)的,那年我19歲。有車從酒店接劇組大家出 發(fā)去紅毯——參加戛納的人全都要從這里出發(fā)。每一輛車接一個演員。 開車接我的是戛納當(dāng)?shù)氐囊粋€居民,活動期間來這里做義工。車上,他 突然問我是不是明星,我說不是,然后他說沒關(guān)系,來了戛納,你就是 明星了?!?/p>
“我出道以來一直很坎坷,常常大起大落,總感覺眼看著一個餡餅要掉 下來了,然后它就砸到別人頭上去了。后來人家老說我很淡定,也是基 于我在剛?cè)胄械臅r候就經(jīng)歷了很多反反復(fù)復(fù)?!?/p>
戛納讓李夢更清楚的認識什么是“專業(yè)精神”。她意識到所有電影都具 有這樣一個品質(zhì)——對自己職業(yè)的熱愛,對電影的尊敬。
天賦是一件事,敬業(yè)則是更重要的一件事,“很多電影人在臺上都會感 謝神,感謝電影,他們真的是懷揣著這樣的一種感恩之心在做電影,而 且很多電影人都是影迷。”
“很多演員說他們是把自己掏空了去演繹不同的人生,我覺得不是,我 覺得那些角色是有靈魂的,她們找到了我,是希望我來替她們表達。所 以演戲?qū)ξ襾碚f是個治愈的過程。因為情境已經(jīng)規(guī)定好了,故事已經(jīng)有 了,在那個相對虛擬的空間里,我可以表達,宣泄,是我從角色身上得 到了收獲,在每一個拍攝機會里豐富了起來?!?/p>
“平常稍微低調(diào)一點,不用那么美。我從來沒有想過怎樣在眾多的風(fēng)華 絕代中把自己突出出來,從來沒有這樣的要求。我這人就不是那種爭奇 斗艷的性格,我又不是美女,我沒有興趣做這件事情。”
其實特別愿意羅列出大段的李夢語錄出來,不僅因為她善于表達,更是 因為她的言之有物,李夢向往的時代是現(xiàn)在,不是過去也不是未來。的 確很像是生長在當(dāng)下的一株植物,腦子里面是精靈,身體上是鋒芒,身 上有刺,但是自然生長。
愿意用一個李夢描述的她認為美的畫面結(jié)束這篇文章——
“有一次我跟我爸爸回老家,我爺爺奶奶都離開老家很多年了,但是我 們當(dāng)時的鄰居都還在,當(dāng)時我爸跟我姑父他們?nèi)シN香椿樹,我踩著梯子 往上爬,看到爸爸跟姑父兩個人像小孩一樣打香椿葉子,我覺得還挺可 愛的。然后鄰居奶奶過來喊,‘唉呀,大夢回來了,來我們家喝茶。 把我拉到她家喝老家的土茶。此時我姑始的小女兒在床上睡覺睡得很 香,電視機里面在播放最老版本的《西游記》,那個時刻那種很瑣碎的 生活細節(jié),其實蠻美的。”
“我希望未來的日子里,我不是在拍電影,就是去拍電影的路上?!?嗯,這正是她喜歡的,“有天分的女性過著平常的生活。”
Q:《北京青年》周刊
A:李夢
“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
Q 我看了你微博點贊了一條是第37屆香港金像獎的專業(yè)精神獎,頒給 了在茶水崗位工作的楊蓉蓮。一位給大家端茶倒水的女工。這個獎 項讓人感覺香港金像獎多了很多人文關(guān)懷。
A 對,香港金像獎辦的下去一直都是因為對人文的這種體察,我前段 時間跟陳嘉上導(dǎo)演聊過一次,他也提到金像獎,他說張國榮去世那 一年,對香港演藝圈是一個非常大的打擊。所有人都人心惶惶,而 且那年正好非典,當(dāng)時大家就說不要辦金像獎了,他說這個獎就是 讓大家必須團結(jié)起來,為了香港也要辦這個獎。所以那一年大家都 來參加,包括梅艷芳,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生病了,當(dāng)時都說要把最佳男主 角頒給張國榮,讓梅艷芳上去親自說這句話,但被阻止了,因為當(dāng) 年的最佳男主角應(yīng)該是梁朝偉,金像獎不能用這樣的方式去緬懷張 國榮,對金像獎來說其實更加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金像獎一直都具有這樣一種人文關(guān)懷,不是為了某一個體的,而 是為了精神的存在。香港精神是金像獎最大的一個標(biāo)桿,我是覺 得頒給一個茶水工作人員,也是一種香港精神,就是這種人文關(guān) 懷會影響到內(nèi)地,大家會看到說,人家香港已經(jīng)做到這樣子了。 像我晚上參加中國營銷大會,給工作人員頒獎,我覺得就很好。幕 后工作人員很辛苦,我們演完戲就完了,但大量的素材是需要他們 去做整理和完善的。我們只懂得表演,他們要做很多后期的事情, 甚至前期都要跟,我們其實就三個月的工作量,他們可能要跟一 年,每天熬夜到三四點,早上起來又要趕。人除了掙錢外,也需要 精神上的存在價值,這是我看到的一種非常好的良性競爭和循環(huán)。
Q 當(dāng)我看到這個專業(yè)精神,我都覺得很感慨。包括整個電影電視行 業(yè),因此我覺得,它很尊貴了。
A 這是反壟斷式的一種,就是不要把所有的榮耀都給了幾個人,把這 些東西降下來,讓大家看到更多的幕后工作人員,我覺得這是一種 很好的現(xiàn)象,因為榮耀不應(yīng)該只屬于那幾個人的,大家都付出了。
Q 你怎么看你做的這個工作?
A 我覺得我是整個電影產(chǎn)業(yè)鏈上的一環(huán),我做的工作是我喜歡的,所 以我在做這個工作,但我沒有覺得自己身為演員特別在哪兒。
Q 戛納對你來說是什么樣的?
A 我沒有覺得戛納是一個盛會,但我覺得戛納確實是一個非常好的平 臺,在那個平臺上你可以看到很多當(dāng)下這個地球上所有國家的最優(yōu) 秀的電影,全世界各地的文化都能看到。德國的意大利的波蘭的, 斯洛伐克、愛沙尼亞、越南、土耳其,甚至你完全不知道的一些國 家,我在中國,我覺得中國很大,到了戛納,我覺得哇,世界這么 大,在戛納看到了愛沙尼亞的電影,我心想,“我的天啊有這么多 我未知的領(lǐng)域”。所以這是戛納的意義所在。
Q 其實好像有個感受,就是你去到越多的地方,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越無知。
A 沒有說你覺得自己很無知,你會覺得天地很廣淘,身邊的很多的困 惑是可以放下的,是這樣一種心態(tài)。不是說你會覺得自己無知,他 們(外國人)也很無知,他們也不了解中國,他們對中國的了解也 來自于我們的電影,那么我們對他們的了解也來自于他們的電影, 這就是文化藝術(shù)的傳播,這就是電影的交流。
Q 你怎么看“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你覺得表演這件事是學(xué)來的嗎?
A 活到老學(xué)到老,是這樣,不是只是做演員這樣,每個人都是這樣, 擁有學(xué)習(xí)精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說天地之廣,就是說我需要學(xué) 習(xí)的東西很多,看到別人的拍電影的方式,拍電影的態(tài)度、視角, 都值得學(xué)習(xí)。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更重要的是在說學(xué)習(xí)這個事,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局限在哪里。
Q 現(xiàn)在你的老師都有誰?
A 我的老師就是我拍過的所有的電影的導(dǎo)演,他們都是我生活中的學(xué) 習(xí)對象。我可以利用我見到的人見到的事情,他們都會成為我表演 的靈感。我的對手演員,跟他們的學(xué)習(xí)來自于對手跟對手之間的交 流。比如,我記得我第一次拍電影第一個鏡頭的時候,第一次下河 里,然后我們先走了一遍戲,大概感受了一下那個河水的深度。王 全安導(dǎo)演說一會下去的時候,可以把包放在你的肩膀上,顯得自然 一點,這樣包袱就沾不到水。我第一次拍戲很僵硬,第二條時就按 照他說的去做,這是一種在他的指導(dǎo)下的學(xué)習(xí)。 第二次拍電影跟賈導(dǎo),當(dāng)時在廣州開往深圳的和諧號上面拍戲。當(dāng)時我 不知道攝影機已經(jīng)開機了一直在拍我,我一直以為我們在等待,在準(zhǔn)備 在補光,但機器已經(jīng)開了在運轉(zhuǎn)了。然后我打了一個哈欠,在高鐵上報 站的時候看了一眼報站的LED屏,拍完了賈導(dǎo)過來說,“特別好,特別 自然,這些機器已經(jīng)在開了?!蔽夷菚r候突然體會到什么叫自然,突然 就明白他要的是什么,他要的就是那種對當(dāng)下現(xiàn)狀真實的反應(yīng),那也是 我們這個電影表演的風(fēng)格,這個電影的氣質(zhì)就建立起來了。
有一次跟王凱對戲,有一場戲是我坐在他大腿上,他要親我。他說 你介意吧?我說不介意。我能感覺到王凱是在保護我,第一是讓我 的臉對著鏡頭,第二呢是他很維護我,因為船艙很小,他怕我摔到 甲板上,所以他就撐著我,你知道嗎?就是那個互動會讓我對他產(chǎn) 生一種比較小鳥依人的感情依戀,因為他護著你,很細膩,這種交 流是很細微的。在交流當(dāng)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每一個合作過的 演員各種各樣的都有。
Q 《上海王》戲分上部下部跨度挺大的。當(dāng)時我還覺得這個姑娘怎么 沒見過,看到你說你18歲就覺得絕望了,你第一個遇到的導(dǎo)演就是 中國非常優(yōu)秀的導(dǎo)演。第二個也是。這還說運氣不好。
A 我那時候沒有意識,我是一個深圳的女孩,我不是從小到大就混演 藝圈,我只知道張藝謀和陳凱歌,我對第六代導(dǎo)演并不熟悉,而且 我當(dāng)時合作之后,比如第一次去戛納,我也不了解什么是搭檔。我 對這個事情沒有一個認知,人為什么得學(xué)習(xí)有見識?就是這樣子, 你有了見識,對這個事情有了認知之后,你才能明白它的價值和意 義。否則你沒有比較,怎么去判斷?我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中國 有一類導(dǎo)演是這樣子,他們在以一種新的電影語言拍電影。
Q 看之前的采訪說你是后來轉(zhuǎn)到文學(xué)系去了,這是一個什么過程?
A 就是我拍完片子,電影拍完《白鹿原>,然后回來在學(xué)校讀書,就覺 得自己沒臉在表演系待了,戲都被刪了,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就無所 事事的人生虛度時光,所以那時候就很喜歡去一個沒有表演系的同學(xué) 上課的地方。見不到同學(xué),就感覺自己是安全的,沒人對我有任何指 指點點,會不停追問我:“誒,你怎么拍了一半回來了?”
懂那種意思嗎?那種羞恥心。再加上那個文學(xué)系的老師的課挺有意 思。我就很愛上,比如陳山老師講香港電影史港臺電影史的。我覺 得還挺好聽的。后來就在文學(xué)系上文學(xué),直到我去拍賈導(dǎo)電影。
Q 在文學(xué)系,你印象深刻的老師是誰?
A 文學(xué)系老師我就喜歡陳山,我們上課不會看電影,會分析電影,他 當(dāng)時也分析過賈導(dǎo)的《小武>、《站臺》,港臺電影講過王家衛(wèi)、 周星馳、侯孝賢、楊德昌,建立起我對電影史的梳理。了解每個導(dǎo) 演在電影史上的地位,第五代第六代這些名詞都是后來慢慢建立起 來的。在學(xué)校讀書,看過一個德國導(dǎo)演的電影,叫費斯-阿金(法 提赫·阿金)。他是土耳其人,然后出生在漢堡,去年憑借《憑空 而來》拿了戛納評審團獎,最佳女演員獎,那部電影非常寫實,導(dǎo) 演風(fēng)格相當(dāng)?shù)膭C冽。
Q 你從事的這個職業(yè)是不是讓你的生活充滿了戲劇感?
A 有一點。比較戲劇性的是,當(dāng)年去戛納,正好是我們北京電影學(xué)院 的畢業(yè)典禮,我只好在戛納畢業(yè)了。
Q 在你心里哪一位女演員可以用風(fēng)華絕代形容?
A 費雯麗,張曼玉,梅艷芳,瑪麗蓮·夢露啊,很多,這個時代從來 不缺少優(yōu)秀的女演員,成為其中一個就好了。
Q 你對自己的造型是有一些見地的。
A 我是天秤座,比較愛美,對自己造型也沒有說很有見地,只是我有 自己的美學(xué)判斷。我喜歡比較中性的感覺。其實還是看服裝本身, 我也沒有搭配風(fēng)格,給我?guī)滋滓路蟾拍軌蛑雷约阂裁础?/p>
Q 是不是不喜歡太假的東西?
A 也不一定,走紅毯妝也得稍微濃一點。但平常就稍微低調(diào)點,不用那 么美。我是愛美的東西,對所有人事物我都有自己的一個審美標(biāo)準(zhǔn)。 但我自己就好,我沒有追求自己的形象要多么美,恰如其分即可。
Q 你覺得自己生活的時代是最好的時代嗎?
A 對我來說,因為我在這個時代生活,就是我最好的時代。我就向往 現(xiàn)在,我不向往過去,也不向往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