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戲劇音樂創(chuàng)作中的亮點

黎承信 1944年生，廣西河池人，一級作曲。從事戲劇音樂創(chuàng)作五十余年，為桂劇寫了八十余個劇目的音樂唱腔。代表作有：桂劇《大儒還鄉(xiāng)》《泥馬淚》《烈火南關》《靈渠長歌》《人面桃花》等大型劇目。曾榮獲國家“文華音樂創(chuàng)作獎”。在廣西九次劇展中都有作品參加并連續(xù)九屆獲得“優(yōu)秀作曲獎”。桂劇《大儒還鄉(xiāng)》入選國家十大精品劇目（排名第二），該劇榮獲國家“文華劇目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和桂花獎金獎等，是廣西目前獲獎最高最多最全的劇目?！讹L采壯妹》榮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等。1987年作曲并指揮的桂劇《泥馬淚》入京參加國際戲劇研討會展演，并在中央電臺錄制了全部音樂唱腔。

古老的桂劇和其他劇種一樣，要改革、出新發(fā)展，跟上時代的步伐，緊扣現(xiàn)代人的情感，才不被飛速發(fā)展的社會所淘汰。戲劇是一門綜合藝術，在其諸多藝術門類中，音樂唱腔是劇種的核心和代表，因而它的改革最值得重視。戲是演給人看的，曲是唱給人聽的。能否爭取到更廣泛的觀眾，這是改革成敗之關鍵。要爭取到更廣泛的觀眾，使其喜聞樂見，一方面要照顧老觀眾的審美定勢，另方面也要適應新觀眾，尤其是青年觀眾更新的審美需求。調和及統(tǒng)一兩者的愛好和視聽，需要找到兩者之間審美的特性和共同點。這一新的課題需要認真重視和努力探討。

另外，多年來的戲劇音樂創(chuàng)作實踐使我更體會到，除要做好以上課題外，要使一部戲劇音樂獨特、出彩、耐人尋味，富有感染力和吸引力，尋找亮點、突出亮點是很必要的。亮點是什么？就是根據獨特的劇情對音樂作獨特的處理，使其新穎巧妙、寓意深刻、耐人尋味，收到好的藝術效果，引起聽眾情趣上的共鳴和聽覺上別致的感受，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劇種風格是所創(chuàng)劇目之共性、亮點卻是不同劇目所獨具的不同的音樂個性，因而它的亮點不是千篇一律的。劇本中所要表現(xiàn)的不同時代、不同題材、不同地域、不同風格，不同的情境以及千差萬別的人物，賦予其應是不同的個性和不同的音樂形象。音樂亮點找得對，表現(xiàn)得準，才能更好地表達劇情。

在多年戲劇音樂創(chuàng)作實踐中，我不斷地學習，探索著如何突出所創(chuàng)劇目的音樂個性和尋找該劇的音樂亮點。現(xiàn)就幾個實例，淺述一下我的創(chuàng)作思路和做法。

一、古曲新用

在桂劇劇目《家》中，梅表妹與表哥高覺新相愛至深卻不能結合，他們常聚梅樹下傾吐衷腸。月明的夜晚又在梅樹下惜惜相別。梅表妹、梅花、相聚梅樹下，仿佛梅字就是他們揮之不去的情緣，梅花是他們感情的寄托，愛情的見證，這樣別致的劇情使人受到感觸和啟發(fā)：如再加個與梅相關的音樂元素把他們的情感勾聯(lián)在一起，劇情不是更有內涵和意思嗎？也許這就是該劇音樂亮點。

于是古曲新用，把古曲《梅花三弄》之精華樂句用到該劇中，與桂劇南北路、高腔相融合，在情人歡娛之時、離別之際、思念之中、傷感之時，在唱腔里，配樂中，不同變奏的梅花三弄音調響起，曲情交融，情侶們聽曲思人，聞曲感懷，種種情怨都在《梅花三弄》音調的牽引之中，勾起他們種種情懷，也能引起觀眾感情上的共鳴。古曲新用起到了好的效果。

二、借用樣式

桂劇《人面桃花》描寫男女主人公邂逅鐘情、兩情相悅、為愛而死、為愛又生、忠貞不渝的愛情故事。一首“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傳遍大江南北。煽情唯美的《人面桃花》原是用桂劇傳統(tǒng)鑼鼓點子，套用程式化的傳統(tǒng)唱腔來體現(xiàn)劇情，音樂唱腔顯得呆板單調，缺乏表現(xiàn)力。觀戲聽曲，總感到遺憾。重排該劇時，都希望舊曲新唱，老劇新演，好看好聽，符合現(xiàn)代人尤其是青年觀眾的審美需求?！度嗣嫣一ā穭∏楹唵味楦胸S富，情人經歷邂逅鐘情、深愛離別、思念尋找、重逢結緣等諸多情感變數，悲歡離合總是情。要充分表達劇中跌宕起伏的情緒和各種美好的意境，必須大幅度提高該劇的音樂表現(xiàn)力，把各種美展現(xiàn)給觀眾，做好了這些，音樂也就有了亮點。在音樂創(chuàng)作前我與導演梁中驥先生進行了深入的溝通和探討并得到他的啟發(fā)與贊同，一致認為，要把《人面桃花》這一劇目在藝術上推上一個臺階，必須舍棄傳統(tǒng)程式化的表達方式，找到一個能充分體現(xiàn)各種感情交合的新的表達樣式。這種樣式是什么呢？從劇本分析來看，《人面桃花》具有清新明快、抒情優(yōu)雅等特點，劇中又可插入許多舞蹈成分。根據以上特點，與導演達成共識：借用樣式，即借用音樂劇載歌載舞的表現(xiàn)手法，導演、作曲通力合作把《人面桃花》努力打磨成具有桂劇特色，清新柔美，富有時代氣息的戲劇音樂舞蹈劇。

具體做法是：1.大幅增加音樂與舞蹈在劇中的成分。配樂、唱腔、舞蹈音樂貫串全劇。2.劇中基本上不使用鑼鼓（因為傳統(tǒng)鑼鼓的運用會打斷音樂的連貫性和整體性），演員的表演、動作、身段、對白、幕間的轉換全在各種不同情趣的音樂中進行。使全劇音樂化、舞蹈化、情感化，爭取做到視聽兼?zhèn)?、?yōu)美動情、雅俗共賞。3.唱腔在保持劇種風格前提下，全按新的要求和表現(xiàn)設計寫作，并在唱腔中配以舞蹈，歌舞并蓄。這種借用音樂劇的表現(xiàn)樣式來進行再創(chuàng)作，大幅度提高了桂劇音樂的表現(xiàn)力，舊劇換了新顏，做到了老戲新演，舊曲新唱，以清雅抒情、載歌載舞的新樣式展現(xiàn)在舞臺上，成了桂劇經常對外演出的保留劇目。這種新樣式、新亮點也是今后桂劇劇目和音樂新的創(chuàng)作路子。同時也深深的體會到：在藝術創(chuàng)作生產中，要取得好的成績，主創(chuàng)人員間的團結合作是多么的重要！

三、反串出特色

音樂劇《歐陽與桃花》的創(chuàng)作，是音樂創(chuàng)作的新領域，也是我的學習之作、嘗試之作。由于習慣，在構思此劇音樂中，總是忘不了尋找它的音樂特色和亮點。該劇主角歐陽予倩在編劇、導演、電影各個藝術門類中很有建樹，又是京劇表演藝術家、教育家，素有“北梅南歐”之美譽。所以在這部音樂劇中必須要充分展示他的才華。故事發(fā)生在抗戰(zhàn)時的桂林，又要體現(xiàn)出桂林地域特色。在這兩個抒發(fā)點的啟示下，我想到了音樂反串。

寫戲曲音樂唱腔融進歌曲或其他門類的音樂元素，有新鮮感。同樣現(xiàn)代載歌載舞的音樂劇反串進古色古香的戲曲音樂元素，也有不一樣的新鮮感覺。在戲中戲里，歐陽予倩在激勵學生們獻身抗戰(zhàn)的情節(jié)中，安排演唱了京劇《生死恨》，以劇情抒抗戰(zhàn)之懷，在給藝人導戲時示范演唱了桂劇《桃花扇》，以示中國人的血性。剛唱完優(yōu)美激情的歌接著是聲情并茂的京戲，不久又接著是委婉傷情的桂劇，體現(xiàn)了他愛國情懷的同時也展現(xiàn)了他的多才多藝。同時音樂也出現(xiàn)了截然不同的三種風格（歌—京劇—桂?。?，觀眾在欣賞音樂劇時又飽了耳福。

貓兒山在激戰(zhàn)，桂林父老鄉(xiāng)親在支前的戲中出現(xiàn)了賣米粉的老漢。他挑著桂林米粉支前的一大段韻白和舞蹈中反串了彩調音樂元素。加以明快的節(jié)奏，在跳躍旋律的相襯中生動而風趣地表現(xiàn)了這一段劇情。在激烈的槍炮聲中穿插著悠然的音樂和表演，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使戲多元化。劇里既有桂林的戲韻、獨特的桂林米粉，又有操桂林方言的老漢，桂林地域特色得以體現(xiàn)。音樂劇中突然跳出不一樣的音樂色彩，收到了別樣的藝術效果，音樂的反串，還是串出了特色，串出了味道。

四、桂韻秦音

如果說《家》劇的亮點是借用古曲寫情抒意，《人面桃花》的亮點是借用音樂劇的表現(xiàn)樣式來提高該劇種的音樂表現(xiàn)力，音樂劇《歐陽與桃花》借反串來塑造人物和突出地方特色，那么桂劇《大儒還鄉(xiāng)》的音樂亮點是：桂劇與秦腔的對唱，廣西民歌與陜西民歌的比賽對唱，大段秦腔的獨唱等。兩種不同風格的唱腔，不同地域的民歌合成一體共同來體現(xiàn)劇情，是該劇音樂的一大特色和音樂亮點，這樣的處理使人驚異，也使人好奇。其中有怎樣的情結？如何產生？收到什么效果？值得回憶與總結。

桂劇《大儒還鄉(xiāng)》是2003年桂林市全力打造的精品劇目。該劇起點高，以爭取入選國家十大精品劇目，獲取國家文華劇目大獎為目的。全國上下有多少好劇種、好劇團，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團隊、出色的大導演，技藝俱佳的好演員，欲在這高手林立中脫穎而出奪得大獎，尤其是入選國家十大精品劇目，是何其之難。要達到這樣的高目標，全劇組各個藝術門類都必須有精品意識，藝術上必須高標準、高要求、高體現(xiàn)。

我在音樂創(chuàng)作方面深知：光是寫好每一段唱腔，每一曲配樂，體現(xiàn)好劇情，烘托好氣氛，唱腔做到情、味、美（即感情、劇種韻味、優(yōu)美動聽）外還遠遠不夠。音樂還得有亮點，要出招，出新招，別人意想不到又符合情理之好招。給人眼前一亮，耳目全新的感覺，才能與人一較高低，最后勝出。《大儒還鄉(xiāng)》劇本和音樂創(chuàng)作為了出招，出亮點，幾年中經歷了二十三次大修改。推倒重來，來了又推倒，一次次出新又一次次否定自己，不斷地打磨，不斷地探索，不停地出招。

該劇“還”的是桂林這個“鄉(xiāng)”，唱的是桂劇，然整個故事發(fā)生在陜西。這個與眾不同的劇情給音樂創(chuàng)作提供了充分的發(fā)揮空間。開始只是想到用陜西獨有的信天游和秦腔的演唱來體現(xiàn)陜北地域特色。在不斷的修改中又認為僅此還不夠，因為以往體現(xiàn)不同的地域特色，不同劇種及劇目都用過，現(xiàn)在已經不新鮮。要用自己的，別人沒有用過的招。我們于是想到了運用桂劇與秦腔的對唱，廣西民歌與陜西民歌的比賽對唱，大段秦腔在桂劇劇目里的獨唱。這種手法的運用在劇組中有不同的聲音，但我認為這不是該劇音樂的敗筆而是亮點，也可能是與眾不同的一大亮點。因為這樣運用有理有據，有劇情支撐。對歌又是觀眾喜聞樂見的形式，何況又是兩種風情民歌的比賽，更會吸引觀眾。陳宏謀在陜西主政期間，大搞種桑養(yǎng)蠶。該舉措 經皇上嘉定，實則是坑農害農的假政績。他回桂林之前前往陜西曾任職之地探究，碰到護桑林的老陜，老陜是地道陜西人，他經歷了坑農害農的假桑政，卻不敢道出實情。陳宏謀為探明真相，投其愛唱陜西民歌之好，誘其比賽對山歌，誆其道出實情。這就有了廣西民歌和陜西民歌的對唱。柔美的廣西山歌與高亢的陜西民歌比賽，不同地域，兩種風情，一答一唱、一問一和，加上演員風趣的表演，使凝重的劇情得以在輕松詼諧中展開，這種表現(xiàn)樣式也深受觀眾喜歡。隨著劇情的發(fā)展，陳宏謀和老陜相互猜疑，情節(jié)由原來的道白改成用唱來表現(xiàn)，就有了桂劇與秦腔的對唱，陳宏謀唱桂劇用京胡伴奏，老陜唱秦腔用板胡伴奏，兩人一南一北，一桂一陜逐句對唱，你疑我猜，各抒情懷，兩種韻味交替展現(xiàn)。觀眾覺得好聽好看也好玩。后來老陜猛醒痛訴假桑政給桑農造成的傷害，因而就有了成段激奮的秦腔唱段。

桂劇劇目出現(xiàn)大段秦腔，新奇而意外，同時又不感到別扭，因為它與人物和劇情是吻合的，是為劇情服務的。以上的情節(jié)內容，是專為出招而寫，是先有招后有戲，這是編劇和作曲相互啟發(fā)和配合下產生的。

桂劇《大儒還鄉(xiāng)》最終贏得了好的成績，獲得了幾個國家大獎，超出了預期目標。2008年受邀進京參加北京奧運會展演。在全國和廣西的巡演中得到了好的評價，這說明全劇組擯棄守舊的創(chuàng)作思路，采取出招創(chuàng)新展亮點的創(chuàng)作路子無疑是正確的。我在多年的音樂創(chuàng)作實踐中體會到，在劇目音樂創(chuàng)作中出招，找亮點，有兩點必須遵循：一是不管如何吸收外來音樂元素，吸收多少，必須充分保持劇種風格，這是非常重要的。二是音樂的亮點必須有相應的劇情配合，合理的展現(xiàn)，做到為劇情服務而不是隨意無根據地編造。同時也體會到，不論是兄弟劇種的音樂唱腔，還是民間音樂、歌曲、輕音樂乃至西洋音樂元素以及它們的創(chuàng)作手法都可以借鑒吸收，以此來充實豐富本劇種的音樂表現(xiàn)力。但是借鑒吸收不是拼湊，不是替代，在符合劇情，為劇情服務的前提下合理運用，融合進本劇種的音樂中，成為一體共用來為劇情服務。

以上所述，都是我在戲劇音樂創(chuàng)作中的經歷、體會和膚淺的理解。獨家之言，一己之見，難免有誤有偏，不當之處還請方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