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叢林
曹學志的老家在福建省漳州市,12年前,因與廈門市海滄區(qū)轄下的幸福村民小組(以下簡稱幸福小組)村民劉玉珍喜結連理,曹學志將戶口從老家遷到了幸福小組,成為一名入贅女婿。入贅就是男方到女方家入戶,孩子隨母姓,又被稱為“倒插門”。這項從舊社會遺留下來的風俗,多半是因為女家無兄無弟,為了傳宗接代招女婿上門。如今雖然男女平等,但在我國農村一些地區(qū),入贅舊俗依然普遍。入贅女婿婚后要落戶女方,子女須隨女方姓,要拜女方祖先,沒有經濟權,沒有話語權,家庭地位較低,常受鄰里鄉(xiāng)親低瞧。
曹學志到劉玉珍家后,夫妻兩人相處融洽,非常恩愛。生活中,劉玉珍處處維護曹學志的尊嚴,從不讓曹學志因為入贅而受委屈。2014年,他們的女兒出生后,劉玉珍更是頂著宗族的壓力,說服父母,讓女兒的姓氏隨了丈夫。
2015年,因“廈門住宅產業(yè)現(xiàn)代化示范園區(qū)”項目需要,村里的部分土地被征用,分配補償款時,幸福小組制定了關于新增人員的認定及分配額度方案,方案規(guī)定:一戶人家有兩個女兒均為招婿入贅(當?shù)厮追Q“二戶女”)的情況下,入贅人員的子女與本戶同姓的,享受小組成員待遇,入贅人員可分配5.4萬元新增人口款;未與本戶同姓的,發(fā)放4.4萬元。
按照這項“村規(guī)民約”,曹學志屬于“二戶女”入贅女婿,所生的女兒又是隨曹學志姓,其分得的補償款自然要比其他村民少1萬元。少分1萬元,對于曹學志來說,在金錢上不是什么大事,卻是對他作為入贅女婿的歧視,這一點讓人不能接受,因此他拒絕領取補償款。而幸福小組認為分配方案是經過村民代表會議討論決定的,不容更改。就這樣,雙方互不相讓,一直僵持著。
“妻子劉玉珍具有幸福小組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婚后,我的戶籍隨妻子遷入了幸福小組,我自然也應具有幸福小組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依法應同等享有征地補償?shù)臋嗬2荒芤驗槲沂巧祥T女婿,所生的孩子就不能隨我姓;也不能因為孩子隨我姓了我就受到歧視,少拿征地補償款?!泵棵肯氲竭@些,曹學志就氣不打一處來。他認為,幸福小組此次制定的分配方案明顯違反我國民法、婚姻法等法律的規(guī)定,嚴重損害了自己的合法權益。在與幸福小組多次交涉無果后,曹學志來到了海滄區(qū)人民法院,一紙訴狀,將幸福小組告上了法庭,請求判令幸福小組支付自己征地補償款5.4萬元。
法庭上,曹學志說:“首先,我的妻子劉玉珍具有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本人婚后隨妻將戶籍遷入,并在此處連續(xù)居住生活,也應具有小組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其次,依據(jù)民法通則、婚姻法等規(guī)定,公民享有姓名權,有權決定使用自己的姓氏并禁止他人干涉。而根據(jù)村民小組制定的分配方案,僅因子女沒有變更姓氏,自己就只能領取4.4萬元,顯而易見,該方案不僅侵犯了本人子女的姓名權,而且嚴重損害了本人作為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所應享有的合法權益,村民小組制定的分配方案明顯違法。第三,村民小組在確定新增人口土地補償款分配份額時,明確也向自己發(fā)放,這說明在本案糾紛發(fā)生前,村民小組對于自己具有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資格未提出異議?!?/p>
作為被告方的幸福小組則堅持認為曹學志不具備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無權參與分配征地補償款。理由是曹學志婚前的戶籍所在地在漳州市,戶籍性質為農村居民,享有原戶籍地村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其婚后雖將戶籍遷至本村民小組,但并沒有放棄原戶籍地村民待遇,其落戶也不符合“有女無兒、兒子沒有贍養(yǎng)能力或者女兒盡主要贍養(yǎng)義務”的情形,況且其在廈門一家改制前為全民所有制的工廠工作,有固定收入和社會保障,也沒有長期居住在本村民小組,沒有建立生活保障依存關系。曹學志是否取得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不單應由被遷入集體經濟組織依民主程序決定,還需其明確放棄原戶籍地村民待遇。幸福小組明確表示曹學志未獲得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故曹學志的訴訟請求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jù)。
海滄法院經審理后認為,本案系侵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權益糾紛。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身份與戶籍制度不能等同,集體經濟組織最重要的特征是以集體土地為生活基礎。曹學志因夫妻投靠將戶籍遷入幸福小組,并在幸福小組處居住、生活,當然成為幸福小組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幸福小組未將相應的征地補償款(新增人口補償款)發(fā)放給曹學志,有悖公平,侵害了曹學志作為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合法權益。幸福小組制定的《關于新增人員認定及分配額度方案》條款載明:二戶女招婿入贅的情況下,入贅人員的子女與本戶同姓的,入贅人員可分配5.4萬元新增人口款;未與本戶同姓的,發(fā)放4.4萬元。該條款帶有宗族姓氏歧視,與我國婚姻法第二十二條“子女可以隨父姓,可以隨母姓”的規(guī)定相違背,而且侵犯了曹學志的合法權益,幸福小組應以其他村民相同標準將5.4萬元發(fā)放給曹學志,故曹學志主張幸福小組支付新增人員土地補償款的訴訟請求予以支持。
據(jù)此,海滄法院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五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二十二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農村土地承包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二十四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第一百四十四條的規(guī)定,作出一審判決,判決幸福小組付給曹學志征地補償款(新增人口補償款)5.4萬元。
一審判決后,幸福小組不服,向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了上訴。在上訴中,幸福小組提出:曹學志無權參與分配發(fā)放征地補償款。雖然本小組征地補償款發(fā)放清單中有曹學志的名字,但僅是本小組作為集體經濟組織對自己收到的征地補償款的預處分方案,并不因此表示接受曹學志成為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請求二審法院依法改判駁回曹學志的訴訟請求。
曹學志則辯稱:自己婚后一直在村里連續(xù)居住生活,當然屬于幸福小組的成員。而且根據(jù)當前的落戶政策,本人落戶需要幸福小組的明確接受。本人成功落戶,表明幸福小組已經接受本人為小組成員。另外,有關證據(jù)顯示,在分配土地補償款及新增人口份額時,幸福小組明確向本人發(fā)放,這說明在本案糾紛發(fā)生前,幸福小組對于本人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未提出異議。
親愛的讀者:如今,一些農村對宗族姓氏依然十分看重。村民小組是農村基層的自治組織,在利益分配時,村民小組往往會對本村村民給予傾斜。那么,這種基于自治權作出的對本村村民優(yōu)惠傾斜的村規(guī)民約是否有效呢?曹學志能最終打贏這場官司嗎?
《請您斷案》答案
廈門中院經審理后認為,曹學志于2006年已落戶幸福小組并長期居住,與幸福小組形成較為固定的生產、生活關系,其生活保障基礎系在幸福小組。幸福小組主張其未放棄原戶籍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并無相應的證據(jù)予以證明。曹學志所在工作單位現(xiàn)已改制,不能以此剝奪其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雖法律規(guī)定涉及村民利益事項,經村民會議討論決定方可辦理,但據(jù)此形成的利益分配方案不得以具體討論等為由損害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合法權益。幸福小組制定的《關于新增人員認定及分配額度方案》條款中載明:二戶女招婿入贅的情況下,入贅人員的子女與本戶同姓的,入贅人員可分配5.4萬元新增人口款;未與本戶同姓的,發(fā)放4.4萬元。該條款帶有宗族姓氏歧視,與我國婚姻法第二十二條“子女可以隨父姓,可以隨母姓”的規(guī)定相違背,侵犯了曹學志的合法權益,幸福小組應以其他村民相同標準將5.4萬元發(fā)放給曹學志,故曹學志主張幸福小組支付新增人員土地補償款的訴訟請求,予以支持。幸福小組的上訴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jù),本院不予支持。
2017年10月18日,廈門中院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的規(guī)定,作出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