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翔
拉司通,一個鮮花盛開的村落。我們在這里尋找到了一些已經(jīng)消失或者正在消失的記憶;尋找到了夢境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香格里拉”的美景。讓很多很多的留戀和遺憾,變成一次又一次的探訪和追尋吧。遙遠的通天河畔,一個古老的藏族村落,已經(jīng)成了我們心中永遠的牽掛……
一
來到拉司通村,只見整個村道用片石鋪筑,村里新建的排排民居也都是由片石壘砌而成。
石頭,儼然成了這里所有建筑物的主角。但是,細細看來,每棟石砌的民居從外觀設計到內(nèi)部格局都不盡相同,古樸典雅,獨具康巴民居特色。
通天河兩岸到處都分布著片頁巖,這就為當?shù)鼐用窬偷厝〔?,建屋鋪路提供了豐富的建筑材料。從玉樹稱多一直順流而下來到金沙江兩岸的大小金川一帶的丹巴地區(qū),從石頭民居直到高大威嚴的石砌碉樓,康巴藏族用智慧和勤勞,將藏地的石砌建筑藝術(shù)推向了極致。
在拉司通村,遠道而來的人們可以近距離了解石砌藝術(shù)和石砌民居的特色。
康巴藏族民居的外墻一般都不做刻意的粉飾,石頭的顏色就是它最美的本色。
走進村民扎西達娃的家,我們直觀地了解到了康巴民居的更多特色。
由于地處高寒山區(qū),冬長夏短,民居的保暖是十分重要的。而石砌民居的保溫性能遠超于土木和磚混結(jié)構(gòu),這也滿足了藏族人民的生活習慣,石砌房屋的主室,要求寬大、有藏式火爐,并且居中布置,以保持與之相連的臥室、廚房的溫度平衡。特別是到了漫長的冬季,主室內(nèi)的火爐保持長時間燃燒,不但能取暖,而且還能烹煮食物,家人以及來客圍坐在火爐旁噓寒問暖,再熱上一壺醇香的青稞酒,那才叫個其樂融融呢。
在地勢雄奇的青藏高原,石砌建筑的色彩有著顯著的地域特點,它的形成和發(fā)展受到高原自然環(huán)境和藏民族歷史文化的影響,每一種用色都有著特殊的文化內(nèi)涵。石砌建筑室內(nèi)的裝飾色彩粗獷、質(zhì)樸,盡顯艷麗之美,彰顯著康巴藏族建筑文化的神奇魅力!
走在拉司通的村巷里,一排排高大的石砌建筑棱角分明,院落之間錯落有致;一戶戶石砌院落門前白楊婆娑,屋后流水環(huán)繞;村巷都是用石板鋪就,就連排水溝渠也是用砌石筑成……普通的鵝卵石,平凡的片頁巖,在拉司通人的巧手組合之中,扮演著神奇的角色,也煥發(fā)出奪目的光彩。
走進村民久美才仁的家,只見古樸的石墻、雕花的門窗都充滿了康巴建筑風格。院落房屋主體為“凹”字型的三層建筑,寬敞的庭院里種著很多花草鮮菜。屋子的功用依次為客廳、客房、臥室、倉房、經(jīng)堂、廚房等,內(nèi)部裝飾異彩紛呈。
久美才仁還帶我們參觀了在二樓特意設置的“藏家風情”展覽廳。里面整齊而有序地陳列著康巴藏族游牧時代的各種生產(chǎn)生活用具及用品。他說,這,就是我們的祖先留下來的“鄉(xiāng)愁”,也是為了給遠方的客人們留下一個古老而親切的記憶。
二
來到拉司通村,除了置身于一座座充滿美感的石砌建筑民居之外,我們發(fā)現(xiàn),遠遠拱衛(wèi)著村莊和寺院的,是四周巍峨峻拔的青山;而環(huán)繞這些石砌建筑群落的,則是一排排高大挺拔的白楊樹,給這坐落在深山里的古村落增添了無限的生機。
當我們跨過石橋放眼一看,在拉布寺恢弘高大的寺院建筑周圍,也到處生長著亭亭的白楊。這些白楊樹有大有小,可以看出,這是年復一年地精心栽植而長成的。拉布寺背靠游龍一樣起伏的青山,面對拉司通古老的村落,寺院建筑的高大恢弘和暮鼓晨鐘,對應著石砌村落的古樸寧靜和雞鳴犬吠,再加上一條充當了寺院和村落天然分界線的潺潺小河,一種無比恬淡的氛圍彌漫在村莊的周圍。
據(jù)稱多縣史料記載,拉司通古村落的規(guī)劃是拉布寺的第十三世活佛嘉央·洛松尖措制訂的,這些在河谷里茁壯成長的白楊樹,也是他率先引進栽植的。
相傳,六百多年前,代瑪·仁清活佛初建拉布寺,是為了圓宗喀巴大師的一個夢——他夢見拉薩往東很遠的地方有一個村子里到處都開滿了鮮花。沿著第二佛陀夢境里的提示,代瑪·仁清跋涉了一千五百多里山路,到了通天河谷一個拐彎的地方。在這里,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名叫“拉”的村子,大山懷抱里寧靜的古村落,村邊流過的清澈的小溪,河邊草地上怒放的野花,這些物象都和大師夢中的所見十分吻合。于是,活佛在這里修建起了拉布寺,并把村莊命名為“拉司通”,意思是“鮮花盛開的地方”。也有作家親切地稱之為“拉司梅朵”。
當時輪轉(zhuǎn)到公元1902年,代瑪·仁清活佛的第十三世轉(zhuǎn)世靈童嘉央·洛松尖措前往北京求法學經(jīng)。北京寬闊筆直的馬路,能發(fā)光發(fā)亮的電燈,以及屁股后頭一冒煙就跑來跑去的小汽車,讓來自高原深處的十三歲小活佛怦然心動。而在深宅大院里埋頭苦讀、長思冥想的時候,經(jīng)常陪伴大師的是那些種類頗多、枝葉繁茂的高大樹木,那是在他的家鄉(xiāng)難以見到的。
第三年,當嘉央·洛松尖措從北京學成返回玉樹時,他早有打算似的從西寧附近的湟源縣購得了二千株楊樹栽子,雇傭五十頭牦牛馱運。而且將每捆楊樹栽子的兩端都用氈毯緊緊地包裹,晚上宿營歇腳時,腳戶們就把楊樹栽子浸泡在有水的地方,有效地防止了因為長途運輸而出現(xiàn)的樹身干枯。
這個奇怪的牦牛隊開始了一段緊張而神秘的“白楊樹”之旅。一千六百多里的行程,活佛一行足足跋涉了三個多月,才從日月山走到了拉布寺。
雖然,只有三分之一的楊樹栽子挺過了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嚴冬的考驗,開始在遙遠的栽植地發(fā)芽綻綠——當奇跡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在通天河谷時,嘉央·洛松尖措更加堅定了在當?shù)刂矘湓炝值臎Q心。第二年,僧侶們又以同樣的方式從湟源運來一千多棵楊樹栽子。
后來,這就成了拉布寺的一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所有僧人每人每年都要栽植十五棵白楊樹。
附近村落的村民們也跟著效仿植樹。為了保護小樹順利成長,僧人和村民們在每棵小樹的周圍都筑起了泥巴矮墻,圍起籬笆,阻擋嚴寒和牲畜的危害。
歲月荏苒。當綠樹逐漸掩映了寺院和村落時,嘉央活佛又開始為寺廟和村子制訂統(tǒng)一的規(guī)劃。他們將彎曲的河道拉直,讓流水把寺廟和村莊自然地分開。他還告訴村民,要把泥濘的道路拓寬拓展,鋪上厚厚的片石,將來好讓那個叫“汽車”的東西來回奔跑。他甚至連架電話線和放置變壓器的地方都留出來了——雖然,那時候的電還離玉樹遙不可及。
幾十年以后,當?shù)氐娜藗儾乓庾R到這位活佛的遠見和卓識。一種意味深長的生態(tài)文化,也在當?shù)刂饾u形成……
也難怪,早在十幾年前,一位叫蘇解放的美國規(guī)劃協(xié)會的秘書長,來玉樹藏族自治州考察三江源生態(tài)時到達拉司通村后,驚訝得目瞪口呆:我簡直無法相信,在這么一個遙遠的地方,竟然會有規(guī)劃得如此完美的一個藏族古村落!
隨著清澈的河水來到村口處,就看見了一片茂密的白楊樹林,彎彎的小徑延伸處,怪石成堆,鳥鳴陣陣;林間有蔥郁的灌木和盛開的鐵線蓮點綴。陪同我們的鄉(xiāng)干部說,這里是村里最早形成的“林卡”,也就是現(xiàn)在所說的公園。
然而,我們看見,公園里眾多的粗可盈抱的白楊樹干蒼白,枝葉變黑。面對成片死亡的足足有六七十年樹齡的枯樹,這位鄉(xiāng)干部面露困惑。他說,不知道什么原因,從五年前發(fā)生了地震后,村里就出現(xiàn)了白楊樹枯死的現(xiàn)象,而且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大樹死亡現(xiàn)象不光出現(xiàn)在成片的樹林里,就連田間溝渠的邊坡上、村道兩邊、院落深處的高大白楊,也未能幸免。
是地震引發(fā)的地質(zhì)作用讓拉布鄉(xiāng)一帶地下水位下降或者河流水系發(fā)生了位移,高大的白楊樹的根系因吸收不到足夠的水分而出現(xiàn)死亡?
是因為這里的樹種明顯單一,六七十年樹齡的白楊樹出現(xiàn)了自然衰老現(xiàn)象,因而導致其大量的死亡?
是由于這些年來青藏高原逐漸升溫,而造成這些已經(jīng)適應了嚴寒氣候的白楊樹對于“回暖”的氣候趨勢難以適應?
一個個問號出現(xiàn)在我們的腦海里。而此時,寺院的僧侶們和古村落的居民們焦急了;鄉(xiāng)里、縣上的主管部門也在組織力量會診!
一個藏地古村落在地震之后煥發(fā)出無限的活力,拉布寺新建的經(jīng)堂僧舍等建筑更加巍峨輝煌,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這些飽經(jīng)風霜的高大的白楊樹,卻這樣不合時宜、無可奈何地一棵棵死去,令人噓唏!
三
由于時間的關(guān)系,我們未能選擇一個有山嵐輕飄的早晨,從拉布寺巍峨大殿的后面登上逶迤連綿的山脊,俯瞰晨霧中剛剛醒來的拉司通村和拉布寺,然后,在歲月滄桑的古城堡里徜徉流連。
我們也未能到嘉央·洛松尖措的紀念館里,親手撫摸一下一百多年前那些馱運樹苗時派上大用場的馱具和氈毯,這些物件所傳遞的信息,就是留給后人最為直觀而珍貴的啟示。
我們也未能從清亮亮的河水中看到卓瑪們在河邊翩翩起舞的婀娜身影。因為,這里獨有的藏族舞蹈——“巴吾巴姆”遠近聞名。巴吾巴姆舞以獨特的舞蹈語言,表現(xiàn)出人們對神山圣湖、草原林地以及對雄鷹、駿馬、飛鳥等象征物的崇敬,展現(xiàn)出一種人類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好愿景。
拉司通,一個鮮花盛開的村落。我們在這里尋找到了一些已經(jīng)消失或者正在消失的記憶;尋找到了夢境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香格里拉”的美景。讓很多很多的留戀和遺憾,變成一次又一次的探訪和追尋吧,遙遠的通天河畔,一個古老的藏族村落,已經(jīng)成了我們心中永遠的牽掛……
——選自2016年8月28日《青海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