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飛
張說,是初盛唐過渡時期的著名詩人、作家,被人稱為當(dāng)時的“大手筆”[1]4402。又是杰出政治家,一生歷仕武后、中宗、睿宗、玄宗四朝,三為宰相,三作中書令,當(dāng)政長達二十余年,是不折不扣的政壇文壇宗主。雖然兩唐書有其傳記,香港中文大學(xué)出版社亦曾出版過陳祖言先生撰 《張說年譜》(以下簡稱《陳譜》)[2],傅璇琮先生主編《唐才子傳校箋》[3]亦對《張說傳》作了箋證。本人所撰《張說年譜新編》雖然對陳、傅二先生的論述有所辯正,但由于交稿時間緊迫,很多問題來不及細(xì)加辨析;且校對時間短暫,沒有進行終校,很多錯誤都未及改正。故張說生平中仍有很多問題尚存在錯誤或根本無人論及。本文擬對其早年履歷及相關(guān)問題略加考辨。
張說所入之學(xué),《陳譜》未曾言及?!缎绿茣みx舉志》:“凡學(xué)六,皆隸于國子監(jiān)。國子學(xué),生三百人,以文武三品以上子孫若從二品以上曾孫、及勛官二品、縣公、京官四品帶三品勛封之子為之;太學(xué),生五百人,以五品以上子孫、職事官五品期親若三品曾孫及勛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為之;四門學(xué),生千三百人,其五百人以勛官三品以上無封、四品有封及文武七品以上子為之,八百人以庶人之俊異者為之;律學(xué),生五十人;書學(xué),生三十人;算學(xué),生三十人,以八品以下子及庶人之通其學(xué)者為之?!保?]1159-1160
張說雖是官僚子弟,但其父、祖所官品級均不高。曾祖張弋,周通道館學(xué)士;祖張恪,“無祿早逝”。父張騭,“以明法歷饒陽、長子二尉,介休主簿、洪洞丞……覆囚山南……捐背于縣廨。”[4]975張說若以官僚子弟資格入學(xué),就只能憑其父之官階。張騭終官洪洞縣丞,洪洞縣屬晉州平陽郡,為望縣。據(jù)《舊唐書·職官一》,“京縣丞萬年、長安、河南、洛陽、奉先、會昌、太原、晉陽”“從第七品上階”;“京兆、河南、太原府諸縣丞”“正第八品下階”;“諸州上縣丞”“從第八品上階”;“諸州中縣丞”“從第八品下階”。[5]1798-1801張說之父終官品級為八品,故張說若以其父所官品級入國子監(jiān)讀書,就只能入國子六學(xué)中之“律學(xué)”、“書學(xué)”或“算學(xué)”。不過據(jù)我考察,張說在國子監(jiān)六學(xué)就讀,很可能入的是四門學(xué)。這個結(jié)論雖然缺乏直接證據(jù),但張說集三十卷中,卷二二有一篇《四門助教尹先生墓志銘》,其志主天水冀人尹守貞,長安二年六月卒,春秋四十。比張說大四歲。其父尹文,唐通州三岡令。守貞先入國子四門學(xué)讀書,后留校任四門學(xué)助教。張說記尹氏生平既生動又具體,他在志中說尹守貞“七歲誦《爾雅》,能通書契訓(xùn)詁之義,識草木鳥獸之名。十五誦《三禮》,明乎君臣父子之道,定郊廟吉兇之制。二十誦《春秋》、《尚書》,能精五行、九疇之?dāng)?shù),斷褒貶會盟之節(jié)。二十五誦 《詩》及《易》,能辯政教雅頌之始,極變化生生之至;又能誦古史百家之書,善文章草隸之則,恥夫流俗,背實向聲,飾華褰末。故每外和內(nèi)厲,元元本本,學(xué)者如斯,不舍晝夜。垂拱四年,以明經(jīng)髙第,遂授大成?!保?]1080-1081張說之所以對尹氏的生平如此熟悉,個人以為,似乎他們之間非一般意義上的朋友,而應(yīng)是發(fā)小、同窗。張說生來就很優(yōu)秀,張九齡在《張說墓志》中謂其“生以寧濟,幼而休祥,鷹揚虎視,英偉磊落,越在諸生之中,已有絕云霓之望矣。”[6]951-952張說能入四門學(xué)就讀,可能與尹守貞一樣,是“以庶人之俊異者”資格入學(xué)。
本人曾在《張說生平若干問題考辨》一文中,對張說早年仕歷及使蜀問題作過相應(yīng)考辨,但限于篇幅,未作細(xì)致深入的論證,只談到張說在長壽元年(692)后“吏畿”,即在京畿某地任吏職,并以畿吏身份使蜀[7]?,F(xiàn)就張說《會諸友詩序》等材料,再對相關(guān)問題作進一步探討。
張說《會諸友詩序》:
谷子者,昔與說聯(lián)務(wù)蓬山,出入三載,事志相得,情深友于。尋屬吾人秩遷,迫吏畿劇,愛而不見,春也再華。今說復(fù)謝筆書坊,補他職。窮猿之意,不擇儒林,喜且把袂,舊筵解帶。余日臥玩文墨,笑談平生,茲歡豈多,后面方永,沉沉春雨,人亦淹留。[4]1339
1.“吏畿”所任何職?
張說在《詩序》中說:“谷子者,昔與說聯(lián)務(wù)蓬山,出入三載?!蔽以趶堈f年譜中考得張說參加永昌元年(689)詞標(biāo)文苑科科試,載初元年(天授元年,690)登第授官太子校書,在此任一共“出入三載”。然后遷一新職。張說在太子校書后所遷第一個新職是什么?史上沒有記載,但張說在《詩序》中卻有交待,他說:“尋屬吾人秩遷,迫吏畿劇。”也就是說,張說在任太子校書三年后遷一新秩,就到京畿任事務(wù)繁忙的吏職。對于這一點,本人在張說年譜中有所考證:“張說任校書后所遷第一個新職,當(dāng)是在京兆府舊領(lǐng)十八縣某縣任丞尉之類吏職?!保?]22這個結(jié)論,有點郁于舊說?,F(xiàn)再對這個問題,略加補述與修正。
張說前此職任太子校書,為正第九品下階。唐代職官任命規(guī)定,“凡九品已上職事,皆帶散位,謂之本品。職事則隨才錄用,或從閑入劇,或去高就卑,遷徙出入,參差不定。散位則一切以門陰結(jié)品,然后勞考進敘?!保?]1785故張說官太子校書時所帶本品文散官應(yīng)為正九品的儒林郎或登仕郎[5]1784。按照唐代官吏的遷轉(zhuǎn)制度,如果張說從正第九品下階的太子校書“吏畿”,則其所任職務(wù)就只能是在京兆府六曹任吏職,諸如參軍、書記之類?!杜f唐書·職官一》“正第八品下階”:“諸衛(wèi)、羽林、龍武諸曹參軍事,中州諸司參軍事,親王府、京兆、河南、太原府、大都督、大都護府參軍事。”[5]1920按照張說此前所任職官品級,其時即使升職,似也只能在京兆府任諸如正第八品下階諸曹參軍事等職。原譜說“當(dāng)是在京兆府舊領(lǐng)十八縣某縣任丞尉之類吏職”。主要是遷就后面入武攸宜幕而作出的結(jié)論。據(jù)我對此間張說人事關(guān)系的清理,張說在入武攸宜幕之前,應(yīng)是在西京留守府中任吏職。
這個結(jié)論,有以下兩條硬證:
第一,張說在“吏畿”之時,曾兩度“使蜀”。張說文集中,有《被使在蜀》《蜀路》《過蜀道山》《蜀道后期》《再使蜀道》等使蜀詩11首,《畏途賦》視蜀道為“畏途”,也應(yīng)是此間之作。這些作品,都是公干時所作。如果張說其時是在京兆府的州縣任丞尉時的公干,“使”字就有些不確了。當(dāng)時的情況似乎應(yīng)是奉朝廷之命出使。張說這些使蜀的作品中,對出使的任務(wù)目的等都隱而不言,這恐怕只能說明,其時奉命出使的原因有不能明說的因素,這也不是一般公干的架式。所以根據(jù)這個硬證,應(yīng)該已經(jīng)說明,張說其時“吏畿”,是在西京留守府中任職,而不是如原譜所言在京兆府舊領(lǐng)十八縣某縣任丞尉之類吏職。
第二,《張說文集》卷二四有《為留守奏慶山醴泉表》《為留守奏瑞禾杏表》《為留守作賀崛山表》《為留守奏羊乳獐表》《為留守奏嘉禾表》等五表,《英華》錄其中三表,題下均注“武后”二字,大約是指武后朝作,是;這從五表均稱武氏為“天冊金輪圣神皇帝”可知。陳祖言《張說年譜》曾對此五表的寫作時間作過比較詳細(xì)的考證,他說:“表稱則天為‘天冊金輪圣神皇帝陛下’,檢《舊紀(jì)》,此尊號于證圣元年(六九五)秋九月上(因改元年(按:應(yīng)為“天”字之誤)冊萬歲),于圣歷三年(七00)五月停,則此表當(dāng)作于此段時間內(nèi)。因‘臣于六月二十五日得所部萬年縣令狀,稱六月十四日縣界霸陵鄉(xiāng)(亦非館臣所謂霸陵縣)有慶山見、醴泉出,臣謹(jǐn)差戶曹參軍孫履直對山中百姓檢問得狀’后方上表,當(dāng)已七月初,而本年九月說已從軍,故此表只能作于萬歲通天元年。”[2]11陳氏所考甚確,故我在校注張說集時,亦沿用陳氏此考之結(jié)論。
張說“吏畿”,在近一個月時間內(nèi)替西京留守某人代撰五表,說明這似乎不是一般性質(zhì)的代筆,應(yīng)該與張說此間的職務(wù)有關(guān)。張說的文筆早就聞名朝野,他的科試策文就曾得到武則天的高度評價,并命有司寫策本于尚書省,頒示朝集及蕃客等,以光大國得賢之美[8]127。張說在“吏畿”任上近一個月時間內(nèi),代西京留守府府主撰此五表,合理的解釋應(yīng)當(dāng)是,張說時在西京留守府中任職,其代留守大人撰此五表,這是他的職務(wù)公干。也就是說,張說其時是在西京留守府中任為書記一類吏職。
從張說“吏畿”奉命兩次使蜀,時間長達兩年之久;回來以后,又代府主撰寫了五篇上奏的表章這兩點看,張說的“吏畿”,原譜所言是在京兆府舊領(lǐng)十八縣某縣任丞尉之類吏職,的確有些欠妥。
2.張說“吏畿”時府主為誰
張說代西京留守大人所撰五表,表中所稱之“留守”為何人,兩唐書不記,《陳譜》亦未作考。我在所撰張說年譜中,曾對張說表中所稱之“留守”其人作過探討,其一是據(jù)《為留守作賀崛山》表“臣……系葉皇柯”、《為留守奏瑞禾表》“臣籍慶宗枝”等語,考得這位留守大人姓武氏。其二是據(jù)這位“留守”在表中一再稱自己時 “辱司京尹,忝寄留臺”、“守符京”、“忝尹京都”,考得這位留守大人其時是以京兆尹兼西京留守。其三是據(jù)《通鑒》等歷史材料考得武后朝留守西京的武氏有武攸望和武攸宜二人。然后作結(jié)論說:“張說與攸望之間有何聯(lián)系,史不見載;而同武攸宜之關(guān)系,則很密切。據(jù)此,本年武氏刺雍留守西京者似應(yīng)為武攸宜。但《通鑒》卷二百五本年九月明記‘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為右武威衛(wèi)大將軍充清邊道行軍大總管以討契丹。’[9]1386《新紀(jì)》略同。如果這個‘同州刺史’無誤,則本年七月前,尹京兆者當(dāng)為武攸望(當(dāng)然,也可能是其他武氏顯貴如懿宗等)而非攸宜?!保?]27。這個結(jié)論似也有修正與補充之必要。
從直接材料來說,張說與建安王武攸宜的確關(guān)系密切。張說文集中,除此五表外,明署為替武攸宜代撰之表章還有《為清邊道大總管建安王奏失利表》《為建安王謝賜衣及藥表》《為建安王讓羽林衛(wèi)大將軍兼檢校司賓卿表》等三表。據(jù)《舊唐書·王孝杰傳》記載,建安王率師征契丹失利,“時張說為節(jié)度管記,馳奏其事?!保?]2977以上兩條材料證明,在萬歲通天元年(696)九月,武則天任命建安王武攸宜為清邊道大總管之時[5]125,就曾將文名籍籍的張說招至清邊道大總管府,任以管記。
從萬歲通天元年(696)七月代西京留守府主武某撰《為留守奏慶山醴泉表》,到本年九月入武攸宜清邊道大總管府幕,時間只有兩月。在這兩月中,武攸宜由西京留守轉(zhuǎn)刺同州并非沒有可能。但我認(rèn)為,《通鑒》所記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為右武威衛(wèi)大將軍充清邊道行軍大總管的獨家新聞并非沒有誤抄之可能,我疑“同州”為“雍州”之誤。張說或與武攸宜一起在雍州即京兆府任職,直至武攸宜解除西京留守,就職清邊道大總管,再次把他招至幕中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這樣說,是因為有下面的依據(jù)。
郁賢皓先生撰《剌史考全編》據(jù)《姓纂》卷六,考得武氏在武后朝尹京兆者為武攸宜,未列武攸望及其它武氏顯貴。故據(jù)《姓纂》及《郁考》,我們似也可以說,萬歲通天元年(696)七月前,武氏刺雍留守西京者似應(yīng)為武攸宜,而不是武攸望或武懿宗及其他武氏顯貴。郁先生未考得攸宜剌雍之具體年月,亦未及張說此五表,僅云“武后時”。[10]現(xiàn)據(jù)張說此間履歷,武攸宜刺雍應(yīng)在長壽二年至萬歲通天元年(693-696)間。
3.“謝筆書坊,補他職”所補何職?
張說在《詩序》中說,自己“迫吏畿劇,愛而不見,春也再華。”大約過了兩年之后,便“謝筆書坊,補他職”。
在《張說生平若干問題考辨》一文中,我將其以畿吏身份第一次 “使蜀”的時間提前到長壽二年(693)春(年譜定長壽三年);次年(694),第二次使蜀。這兩年,他在畿吏任。由于這兩年他出使在外,所以與他京中的朋友“愛而不見”。接著就交待“今說復(fù)謝筆書坊,補他職”。張說在“吏畿”兩年后所補之“他職”是什么職務(wù)?年譜在“天冊萬歲二年(萬歲登封元年、萬歲通天元年)(696)”下言:“本年六月前,在京畿任吏職?!薄凹s七、八月間遷新職,似為同州六曹參軍之類?!保?]26-27這個結(jié)論,現(xiàn)在看來,也應(yīng)當(dāng)修正。
在這里,我將據(jù)《會諸友詩序》說明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張說在“吏畿”的頭兩年,雖在西京留守府任職,但其所帶之檢校職務(wù)仍然是書坊之職務(wù),也就是說,張說人雖然離開了書坊,在京畿任職,似與書坊沒有完全脫離關(guān)系。這有點像我們現(xiàn)在之“借調(diào)”性質(zhì)。
第二,張說“吏畿”多長時間。按照張說《會詩友詩序》的交待,他在任太子校書三年后便“迫吏畿劇”,即至京畿任吏職。我們知道,張說載初元年(690)因詞標(biāo)文苑科登第而“起家太子校書”,至長壽元年(692)已經(jīng)三年,所以,他“吏畿”應(yīng)在長壽二年(693)春(當(dāng)然,也有可能在長壽元年末)。按照張說在萬歲通天元年(696)七月,還代西京留守武氏代撰五表這個情況來看,他應(yīng)是從長壽二年(693)至萬歲通天元年,這四年中,一直在西京留守府中任職(即其所謂“吏畿”)。
第三,張說在“吏畿”兩年之后便“謝筆書坊,補他職”。按照上面張說“吏畿”的時間推算,張說“謝筆書坊,補他職”應(yīng)在“吏畿”的四年中。也就是說,張說“吏畿”似應(yīng)分為兩段,前兩年是一個職務(wù),后兩年又“補”了另一個職務(wù)。這從張說“吏畿”時所做的事情也可以看出其職務(wù)的變化。
張說“吏畿”,頭兩年為“使蜀”,“使蜀”既為“吏畿”時所為,就應(yīng)該是“兵曹”或“戶曹”等六曹之參軍與從事之所為。張說“使蜀”時間長達兩年之久,兩年時間不在府中,如果是當(dāng)曹主事的話,是絕不可能的,所以,張說“使蜀”,應(yīng)為“借調(diào)”性質(zhì),是人為留守府所用,但不占留守府之編制。所以,他當(dāng)時還兼帶書坊之職,似與書坊沒有斷絕聯(lián)系。
“使蜀”回留守府,張說便“謝筆書坊”,正式到留守府上班。雖然張說在《詩序》中未說明他所補之“他職”為何職,但我們可以根據(jù)其在萬歲通天元年(696)七月,代西京留守武氏操刀撰寫上奏之五表這個證據(jù),推論出其所補之“他職”應(yīng)是“書記”。也就是負(fù)責(zé)府中文案的工作。
1.張說曾入武攸宜清邊道大總管府幕
萬歲通天元年(696),契丹李盡忠、孫萬榮反叛,張說曾入武攸宜清邊道大總管府,史載有兩條硬證。
第一條硬證是《舊唐書·王孝傑傳》的記載:“萬歲通天(元)年,契丹李盡忠、孫萬榮反叛,復(fù)詔孝杰白衣起為清邊道總管,統(tǒng)兵十八萬以之……杰既無后繼,為賊所乘,營中潰亂,孝杰墮谷而死,兵士為賊所殺及奔踐而死殆盡。時張說為節(jié)度管記,馳奏其事?!保?]2977此事《新唐書·王孝杰傳》及《通鑒》皆轉(zhuǎn)述其事,說明此條記載是的史。
第二條硬證是,“張說文集”還保存著當(dāng)時替清邊道大總管建安王武攸宜代撰之表章《為清邊道大總管建安王奏失利表》《為建安王謝賜衣及藥表》《為建安王讓羽林衛(wèi)大將軍兼檢校司賓卿表》等三表。張說如果當(dāng)時不是在武攸宜幕中任職,也不可能一次代他撰三個表章。
2.張說亦曾入神兵道大總管府幕
關(guān)于張說入神兵道大總管府幕的問題,史無明文。陳祖言《張說年譜》未及,我的新編之年譜在“萬歲通天二年 (神功元年)”下言:“約本年秋末或冬初,武攸宜改官羽林衛(wèi)大將軍兼檢校司賓卿,府散,說應(yīng)同時回朝任職?!保?]30現(xiàn)據(jù)我對張說文集的梳理,對年譜的這個結(jié)論作如下修正。
張說曾在武攸宜清邊道大總管府幕任 “管記”之職,他在河內(nèi)郡王武懿宗神兵道大總管府幕,做的似乎也是“管記”一類職務(wù)。其依據(jù)為:
張說文集現(xiàn)存代神兵道大總管河內(nèi)郡王武懿宗所撰文三篇:《為河內(nèi)(郡)王作祭陸冀州文》(卷二三)《神兵道為申平冀州賊契丹等露布》(卷三十)《論神兵軍大總管功狀》(卷三十)。根據(jù)張說代撰的這三篇文章,我們有理由說,張說在河內(nèi)郡王武懿宗出任神兵道大總管之時,曾在幕中任書記之職。
關(guān)于張說曾入神兵道大總管府幕的問題,文集中還有一條輔證。在兩個清抄宋蜀刻本及《英華》等總集本中,還保存有當(dāng)年張說與同事合作完成的一篇作品,這就是文集卷三十所收之《神兵道為申平冀州賊契丹等露布》。這是一篇由張說與時任倉曹參軍的劉憲合作完成的作品。在這篇作品中間,有一條夾注,應(yīng)是張說自己所注。清東武李氏研錄山房抄本夾注之文如下:“自小河以下至沃雪(另一清抄作‘憲’,誤)上,倉曹劉憲詞也?!保?]1443《英華》夾注與此注稍異,似經(jīng)過了人為的修改:“自阿小至沃雪以上,倉曹劉憲詞?!保?7]3329試想一下,如果張說當(dāng)時不是身在神兵道大總管府任書記之職,能夠與時任總管府倉曹參軍的劉憲合作完成一篇作品嗎?顯然是不可能的。根據(jù)張說文集這三篇代神兵道大總管河內(nèi)郡王武懿宗所撰之作品,及與倉曹參軍劉憲合作完成其中一篇露布這個情況來看,張說此間曾入神兵道大總管府幕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3.張說入神兵道大總管府幕的時間
張說入河內(nèi)郡王武懿宗神兵道大總管府幕的時間雖然史無明文,但我們根據(jù)此間相關(guān)人事變動的情況大約可以推知。王孝杰、蘇宏暉兵敗東硤石谷,《舊紀(jì)》記載為萬歲通天二年(神功元年)“春二月”[5]126?!缎掠洝酚涊d為“三月庚子”[1]97?!锻ㄨb》置此事神功元年三月戊申[9]1287。本年三月丁酉朔,庚子為本月四日,戊申為本月十二日。《舊紀(jì)》“二月”似應(yīng)為“三月”之誤?!缎录o(jì)》所記當(dāng)為戰(zhàn)敗之日,《通鑒》所記似為張說馳奏兵敗之日。也就是說,萬歲通天二年三月十二日,張說就離開武攸宜清邊道大總管府回到朝廷。但其人事關(guān)系似還沒有脫離清邊道。此后,他還代武攸宜撰寫了《為建安(郡)王讓羽林衛(wèi)大將軍兼檢校司賓卿表》。表中言:“靈兵潛討,滅犬羊于遼海,卷旌旗于燕冀。臣得歸功北闕,待罪東藩?!惫蚀吮懋?dāng)上于契丹平,攸宜凱旋之后。據(jù)《通鑒》,孫萬榮為奴所殺,“其余眾及奚霫皆降于突厥”在萬歲通天二年六月甲午,七月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凱旋”。[9]1389從武攸宜自幽州凱旋以后張說還在繼續(xù)為他草擬表章這一點看,張說應(yīng)該是在萬歲通天二年(神功元年)七月庚午還在建安郡王武攸宜清邊道大總管府幕。據(jù)陳垣《二十史朔閏表》,萬歲通天二年七月乙未朔,無庚午日,疑“庚午”有誤;若“庚午”日無誤,則應(yīng)為本年八月(甲子朔)七日。
這里便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張說此間代神兵道大總管河內(nèi)郡王武懿宗所撰三篇作品,與為建安(郡)王武攸宜所撰表章,在時間上二者基本是疊加的。
張說此間代神兵道大總管河內(nèi)郡王武懿宗所撰共三篇作品。有一篇標(biāo)有明確的時間,這就是《為河內(nèi)郡王作祭陸冀州文》。祭文首言:“維萬歲通天元年 月朔日,神兵道大總管、河北道安夫使、右金吾衛(wèi)大將軍、河內(nèi)郡王,以少宰之奠,致祭故冀州刺史陸君之靈?!保?]1126
祭文明言祭冀州刺史陸寶積在“萬歲通天元年(某)月朔日”,這就告訴我們,此文撰寫必在“萬歲通天元年(某)月朔日”前若干日。冀州刺史陸寶積死于契丹之亂?!杜f紀(jì)》:萬歲通天元年“冬十月,孫萬斬攻陷冀州,刺史陸寶積死之。”[5]126此文則撰于萬歲通天元年冬十月,孫萬斬攻陷冀州,陸寶積死后。由此文之署,知此文應(yīng)撰于萬歲通天元年冬十月至十二月間。這個時間是有問題的。
張說集中保存的這篇祭文,明確寫明是“為河內(nèi)郡王作”。河內(nèi)郡王武懿宗與冀州刺史陸寶積之間產(chǎn)生聯(lián)系,應(yīng)在武懿宗被任命為神兵道大總管與河北道安撫使之后?!杜f紀(jì)》:“(神功元年)五月,命右金吾大將軍河內(nèi)王懿宗為(神兵道行軍)大總管,右肅政御史大夫婁師德為副大總管,右武威衛(wèi)大將軍沙吒忠義為前軍總管,率兵二十萬以討孫萬斬?!睋?jù)《新紀(jì)》與《通鑒》,《舊紀(jì)》的記載似有誤。《新紀(jì)》與《通鑒》,均記武懿宗被任命為神兵道大總管與河北道安撫使為兩件事,且非同時任命?!缎录o(jì)》:“(神功元年四月)癸未,右金吾衛(wèi)大將軍武懿宗為神兵道行軍大總管,及右豹韜衛(wèi)將軍何迦密以擊契丹?!薄拔逶鹿锩瑠鋷煹聻榍暹叺佬熊姼贝罂偣?,右武威衛(wèi)將軍沙吒忠義為清邊中道前軍總管,以擊契丹?!保?]97《通鑒》略同,唯無“清邊中道”四字。關(guān)于任命武懿宗為河北道安撫使事,新舊兩紀(jì)均不書,《新記》僅言:“(神功元年六月) 辛卯, 婁師德安撫河北?!保?]97而《通鑒》記此事頗詳:“(神功元年六月)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內(nèi)王武懿宗、婁師德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道安撫河北?!保?]1389本年六月乙丑朔,辛卯為二十七日。
武則天對侄武攸宜是很倚重的,所以總是讓他擔(dān)任非常重要的職務(wù)。如西京留守,他曾先后多次擔(dān)任此職。這次擔(dān)任清邊道大總管,負(fù)責(zé)領(lǐng)兵平定契丹之亂,也是如此。但武攸宜平亂失利,讓武則天有些失望。所以消息傳來,武則天便任命另一侄子懿宗為大總管前往河朔平叛。不久,又任命老臣婁師德為武攸宜的副大總管。武則天在20天中兩次重要人事任命,說明他對侄兒武攸宜領(lǐng)兵打仗很不放心。
張說在則天朝是一個很特殊的人物,他由則天一手提拔,因此,與武氏走得很近。從一個小校書兩次領(lǐng)命出使,到兩入武氏重臣之幕府,為府主操刀,都可以看出這一點。我認(rèn)為,張說入西京留守府,入清邊道、神兵道大總管府,似乎都可以看到則天的影子。這從武攸宜平叛失利,卻由“管記洛陽張說馳奏”一事可知。也就是說,則天認(rèn)為張說是個人才,把他放在負(fù)責(zé)重要職位的武氏重臣身邊,一則可增加武氏人氣,二則可隨時加以輔佐,三則可充當(dāng)朝廷耳目。張說就是武則天放在武攸宜和武懿宗身邊的耳目。武則天一邊倚重他的武氏宗親,一邊又對他們有所警惕,這是則天的精明之處。所以,張說若為神兵道大總管、河北道安撫使武懿宗書記,應(yīng)在神功元年五、六月間,而這個時間,則與武攸宜解除清邊道職務(wù)的時間重疊。新舊唐書不記武攸宜解除清邊道行軍大總管的時間,但《通鑒》記載了其“凱旋”的時間是“七月庚午”,雖然這是一個錯誤的甲子,但武攸宜解除清邊道大總管職務(wù)在此之前是肯定的。我認(rèn)為,張說入武懿宗幕的時間,就是武懿宗就職神兵道大總管的時間,至少是就任河北道安撫使的時間。
但我認(rèn)為,下面這種情況可能性更大。本年三月,張說回朝馳奏建安郡王武攸宜出軍失利,四月,武則天隨即任命武懿宗為神兵道大總管。張說也許是同武懿宗所領(lǐng)之兵一道趕赴河北,其時或兼職神兵道書記職務(wù)。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武懿宗的神兵道大總管府除張說外,似沒有專職書記,這從《神兵道為申平冀州賊契丹等露布》由張說與倉曹參軍劉憲共同完成乎可知。如果當(dāng)時情況確實是這樣,那么,張說為什么同時為武攸宜和武懿宗兩大總管操刀代撰公文這個事情就徹底解釋通了。
關(guān)于張說主吏部試,《舊唐書·本傳》載:“長安初,修《三教珠英》畢,遷右史、內(nèi)供奉,兼知考功貢舉事?!保?]3050
《陳譜》長安元年(701)按:“《登科記考》即據(jù)此定說知長安元年貢舉,似不妥。現(xiàn)考說本年遷右史,長安二年知貢舉,其因有三。本年正月改元大足,十月車駕至西京改元長安?!短茣反魇辉率諘勺嗌?,即‘長安初’也。如本年初,當(dāng)稱‘大足初’。故《舊傳》稱‘長安初’,復(fù)指明‘修《三教珠英》畢’,知貢舉當(dāng)在長安二年。此其一。右補闕為從七品上階,右史(即起居舍人)與考功員外郎同為從六品上階,《舊傳》亦謂說以右史兼知考功貢舉事。如說本年知貢舉,則至遲年初已遷右史,但與修書學(xué)士多于修書畢升遷,如徐堅‘書成奏御,拜司封員外’(《曲江集》卷一九《徐文公神道碑銘》);元希聲‘書成,克厭帝旨,遷太子文學(xué),主客、考功二員外,賞勤也。’(《文苑英華》卷八九八崔湜《故吏部侍郎元公碑》)此外劉知幾、尹元凱、崔湜亦可考知于書成后升遷,故說遷右史當(dāng)亦在書成后,則知貢舉在二年矣。此其二。據(jù)上述,珠英學(xué)士‘歷年未能下筆’,本年初,說與堅正當(dāng)‘構(gòu)意撰錄’之時,恐無暇他顧,此其三。唯《登科記考》定二年知貢舉為沈佺期,而三年闕如,今姑存疑?!保?]15-16
林大志《蘇颋張說研究·張說事跡考·張說知貢舉事的再討論》:“綜上所述,張說知貢舉的時間,當(dāng)存大足元年春、長安元年(即大足元年冬)、長安二年三種可能性。比較而言,后兩個時間可能性更大些,但俱乏鐵證,因暫須存疑?!保?1]
孟二冬《登科記考補》長安二年:“知貢舉:沈佺期……孟按:以預(yù)修《三教珠英》及歷官考察,定張說為本年知舉似可成立,然尚有以下疑問需待解決:第一,《通志·氏族略》:‘唐長安元年,右史知貢舉張說下進士章仇嘉勉。’第二,徐浩《張九齡神道碑》:‘張九齡……弱冠鄉(xiāng)試進士。考功郎沈佺期尤所激揚,一舉高第……’《讀書志》:‘張九齡,曲江人。長安二年進士?!谌?,沈佺期亦預(yù)修《三教珠英》……其由通事舍人轉(zhuǎn)為考功員外郎,亦當(dāng)與張說等人同時……是定沈佺期為大足元年知舉,非。予以為張說與沈佺期知舉事可存疑俟考,暫仍徐考舊說。”[12]
愚按:關(guān)于張說知貢舉之年,《登科記》據(jù)《舊傳》作長安元年、《陳譜》作二年,《孟補》謂“存疑俟考”。張說長安間以右史、內(nèi)供奉兼知考功貢舉事,茲略考如下。首先,長安元年,沈佺期、張說二人知貢舉均無可能,徐考據(jù)《舊傳》:“長安初,修《三教珠英》畢,遷右史、內(nèi)供奉,兼知考功貢舉事?!保?]3050定張說知長安元年貢舉,非。修《珠英》畢,在長安元年十一月;“遷右史、內(nèi)供奉”在其后;“兼知考功貢舉事”更在其后;何來張說長安元年春知貢舉?《通志·氏族略》謂“唐長安元年,右史知貢舉張說下進士章仇嘉勉。”[13]看似獨家新聞,但有兩種可能:一是“元年”為“二年”或“三年”之誤,二是由《舊傳》誤讀。試想一下,長安元年前一年,張說還是一個小小的補闕,任命為“知貢舉”可能嗎?其次,沈佺期為長安二年知貢舉,有徐浩《張九齡神道碑》及《郡齋讀書志》等硬證,不容輕易否定。第三,張說以右史、內(nèi)供奉,兼知考功貢舉事,應(yīng)在長安三年。理由亦有三:在珠英學(xué)士中,沈佺期官階人望均高于張說。沈官通事舍人(從六品上),張說官右補闕(從七品上),沈佺期之官階在張說之上?!吨橛⒓窌勺嘤騺缙谵D(zhuǎn)考功員外郎(從五品上),張說遷右史(從六品上)、內(nèi)供奉,沈佺期之官階仍然高出張說一品。故任命知貢舉這樣的顯差,當(dāng)以官階人望高者在先;其次,唐考功員外郎在開元二十四年前,專知貢舉。武則天擢沈佺期為考功,就是這個用意,故長安二年知貢舉,必為沈佺期。第三,據(jù)徐浩《張九齡神道碑》:“弱冠鄉(xiāng)試進士??脊缮騺缙谟人P,一舉高第。時有下等,謗議上聞,中書令李公,當(dāng)代詞宗,詔令重試?!保?4]沈佺期知貢舉之年,曾激起落榜人“謗議”?!缎聜鳌罚骸翱脊κ苜g,劾未究,會張易之?dāng)?,遂長流驩州?!保?]5749《舊傳》:“再轉(zhuǎn)考功員外郎,坐贓配流嶺表?!保?]5017“坐贓”就是指在考功知貢舉“受賕”之事。專知考功之人出了問題,才臨時任命右史、內(nèi)供奉張說權(quán)知貢舉;故張說以右史、內(nèi)供奉知貢舉,必在沈佺期知一年貢舉之后;因此我言張說知貢舉,應(yīng)在長安二年春試發(fā)榜,沈佺期“考功受賕”被劾之后任命,其知長安三年(703)貢舉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