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的話

葛兆光

為什么我們這個“歷史中國的內(nèi)與外”專欄，要發(fā)表奧斯特哈默教授這篇關于全球史研究的演講辭？

這是因為討論歷史中國的“內(nèi)”和“外”，其實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在回應目前全球史研究潮流中提出的一些問題。簡單地說，是因為當全球史研究提倡歷史敘述超越傳統(tǒng)國境，不再強調(diào)傳統(tǒng)帝國或現(xiàn)代國家的疆域或邊界，這使得“內(nèi)”和“外”又一次變得模糊不清。在那個叫做“全球史”的全方位宏大視界下，超越國境的氣候、貿(mào)易、移民、戰(zhàn)爭等，成為歷史學家關注的話題，而“國”之內(nèi)、外，在歷史敘述中，似乎變得有點兒無關宏旨，因此我們必須對此作一個回應。

毫無疑問，全球史是近來歷史學界日益熱門的一個領域，它不同于把區(qū)域或國家歷史組合起來的傳統(tǒng)的世界史，而是通過網(wǎng)絡、聯(lián)系和影響，把全球描述成為一個整體，借用奧斯特哈默教授的話說，全球史“對同時性和同步性感興趣，青睞的是空間，而不是時間”。因此，我們看現(xiàn)在若干全球史著作，包括奧斯特哈默教授本人的大作，主要歷史敘述中，“定居與遷徙”、“生活與物質(zhì)”、“城市與鄉(xiāng)村”、“戰(zhàn)爭與革命”、“等級與文明”等主題，取代了過去的王朝更迭、政治人物與事件等主題，給傳統(tǒng)的歷史學理論、方法和寫作，帶來了很多新的啟示和挑戰(zhàn)，這種變化是我們必須舉雙手歡迎的。但我也一直覺得，當全球史關注彌漫于整體的“網(wǎng)絡”、“聯(lián)系”和“影響”的時候，也需要關注過去國別史敘述中呈現(xiàn)的“變化”、“斷裂”和“區(qū)隔”，我很贊賞一部關于全球史的通識教材WorldTogetherWorldApart。事實上，世界歷史進程中，既有“合”也有“分”，有時候，“分”也許恰恰是更深刻的“合”。而國別史如果可以超越國境，把全球史或區(qū)域史作為觀察背景，也許正好可以看到，由于帝國/國家的力量，在歷史中逐漸區(qū)分“內(nèi)”與“外”，催生了近代的各個民族國家，而民族國家崛起的近代，也催生了全球進一步的融合。其實，16世紀以來現(xiàn)代國際秩序和現(xiàn)代民族國家，不也正是這種區(qū)分與融合的結果？

所以，我特別贊成奧斯特哈默教授這次演講中所說的，“國別史和民族主義主導的國家史不應混為一談”，也特別贊同“全球史與這種國別史絕對兼容”，這是一個真正研究了全球史的學者的通達見解。我還想進一步指出，如果說全球史往往比較容易處理文化史上的聯(lián)系、比較和影響，使得氣候、環(huán)境、疾病、移民、宗教的傳播，以及技術與知識的轉移等，比較容易納入歷史學的視野，那么，超越了民族主義的國家歷史，則相對容易處理政治史。特別是中國，當傳統(tǒng)帝國和現(xiàn)代國家同樣以政治權力劃分“尓疆我界”，從而形塑了華夷/胡漢，也就是“我者”和“他者”的時候，研究歷史上的中國的“內(nèi)”與“外”，就還是必要的。

奧斯特哈默教授是世界聞名的歷史學家，也是少有的從研究中國(以及英國)起步的全球史家，他的三卷本《世界的演變：十九世紀史》不僅如同各界評論所說，厚重、有趣，令人印象深刻，描繪了一幅無與倫比的十九世紀圖景，而且他不斷地把“中國”帶入“全球”，把“中國”放入“全球”，使得過去中國往往缺席的全球史，開始有了較多的中國故事，也使得中國故事較多地有了全球背景。9月份，他在復旦大學的這一演講，談到他對有關全球史和時間的思考，也一樣給了我們深刻的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