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婦”與“丁香姑娘”
——比較分析《棄婦》、《雨巷》中的孤獨意識

李冰洋（延邊大學，吉林 延吉 133000）

一、同為天涯淪落人——孤獨本同源

（一）多病少愛童年里的寂寞憂傷

李金發(fā)是將象征詩藝引入中國的第一人，戴望舒是作為象征派的大師出現(xiàn)，李金發(fā)、戴望舒在詩歌的審美情趣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病態(tài)的憂郁一直作為一種孤獨意識沉淀在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童年經(jīng)歷更是有著異常相似，一個多病少愛的童年造成的傷害，一個一場天花注定了一生的性情。以及兩者婚姻也同樣一次次遭遇變更。

詩人李金發(fā)的詩歌晦澀難懂的成分頗多。部分詩歌讀起來是讓人感到苦澀寂寞的，詩人的苦澀寂莫來源于多病少愛的童年。他自幼體弱多病，如傷寒、瘧疾、疹子、耳膜炎等幾乎成為家常便飯，兒時的苦難成為了他一生中抹不去的陰影。父親常年在毛里求斯經(jīng)營生意，《給母親》中寫道：你還記得否，父愛如海，如渡小川，常說志在四方的男兒，他給你多少幽怨?？梢钥闯隼罱鸢l(fā)對母親的同情，家鄉(xiāng)有很多男子外出做生意，留妻兒在家，他對這些孤獨的女子表示深深地同情和惋惜，很多寂寞的女子因為寂寞孤獨與男子互生情愫，最后慘遭浸豬籠，這些棄婦的遭遇是可悲的，也是李金發(fā)寫下著名詩作《棄婦》的其中一個靈感源泉.“黑夜與蚊蟲聯(lián)步徐來，越此短墻之角，狂呼在我清白之耳后，如荒野狂風怒號：戰(zhàn)栗了無數(shù)游牧?！逼渲斜憩F(xiàn)了對女性的深深同情。

李金發(fā)對情對愛從未有過背叛，與發(fā)妻朱亞鳳青梅竹馬，奈何天妒佳人，朱亞鳳早亡，對于朱亞鳳沒有過多記載，李金發(fā)本人也很少提及，怕是觸及自己的內(nèi)心最脆弱的靈魂，第二任妻子屐妲的出現(xiàn)，讓李金發(fā)的詩作中又有了暖色。這場異國之戀本以為可以一路白頭，但屐妲在中國生活幾年之后，依然無法適融入中國，最終兩人生離。他在《假如》中寫道：但她仍常常眼淚變了疾流，在不不可追憶之鄉(xiāng)土的平地上，嗚咽地滾著。[1]天時、地利、人和，有的不僅僅是愛情，還有遺憾、孤獨、無奈。敏感多情的詩人，童年的經(jīng)歷，婚姻的多變注定了他的孤獨。讓他一次次在婚姻中做了未亡人。李金發(fā)的孤獨是與生俱來的，上帝在塑造一個偉大的作家時，是殘忍的，李金發(fā)的孤獨是他的宿命。

（二）富貴溫柔鄉(xiāng)中的憂郁彷徨

出生在美麗的杭州的戴望舒，優(yōu)越的出身本來應(yīng)該會有一顆陽光般溫暖純凈的心，應(yīng)該會有春天西湖般平和包容的胸懷。但卻造就了憂郁的詩人，這憂郁源于他的生理缺陷，幼年時不幸染上天花，最后導(dǎo)致詩人臉上留下了永遠的瘢痕。他一生的憂郁也因為滿臉瘢痕而更加憂郁。正是這樣一個自帶憂傷“烙印”的詩人的出現(xiàn)，成就了唯美的雨巷和雨巷里那個孤獨的丁香姑娘。“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盵2]詩人自己的仇怨也同樣賦予在了丁香姑娘的身上，孤獨，憂郁，沒人能夠走進自己內(nèi)心的世界，無盡的哀傷。

在戴望詩人運用寂寥、哀怨、冷漠、凄清、惆悵、凄婉、迷茫等詞來塑造了一個孤獨的丁香姑娘，丁香姑娘的孤獨氣質(zhì)，是戴望舒寫作風格中很常見的，也是戴望舒詩人孤獨風格的真實寫照，戴望舒的孤獨還來自他的一段戀愛經(jīng)歷和兩段不幸福的婚姻。和施絳年失敗的戀愛，讓戴望舒長久處在自卑孤獨之中，據(jù)妻子穆麗娟回憶，戴望舒對自己沒有過多的感情，他把他的感情都給了施絳年，“戴望舒往往會為了家庭生活中的一點小事而沖動，出語粗魯，將他性格中的灰暗的一面表露無疑?！盵3]當?shù)诙纹拮訔铎o出現(xiàn)時，短暫的幸福中遇到的又是一場婚變。經(jīng)不起隔壁青年誘惑的楊靜與其私奔，這無疑是中年后的戴望舒生命中一個致命的打擊，也是一種造化的嘲弄和孤獨的宿命。只能說戴望舒終其一生也沒有找到那個雨巷中的美麗姑娘，僅此而已?！八迸c“他”錯過了，甚至沒有看到她走盡雨巷的背景。

二、蒼天不解人情暖——孤獨的殊途同歸

（一）可愛的靈魂都是倔強的獨語者

同是靈魂的私語卻呈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價值取向，兩種不同的歸宿。李金發(fā)的尋求在于看到了生命本身的脆弱和渺茫，體味到人生的悲劇性處境而歌詠死亡，死亡是給他永久溫曖的懷抱，他要表現(xiàn)的是生命是死神唇邊的笑的絕色傾城。李金發(fā)去國求學的心酸，孤身一人的悲涼，都是其詩歌孤獨的由來。李金發(fā)的詩歌總是被冠以晦澀難懂，在《棄婦》中李金發(fā)塑造了一個可憐可悲的棄婦形象，“長發(fā)披遍我兩眼之前，遂隔斷了一切羞惡之疾視，與鮮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遍_篇籠罩著壓抑恐怖的氣氛，但是又有一種距離感存在，棄婦的幽怨和丑惡需要用長發(fā)來遮掩，這可以理解，鮮血之急流，又是怎樣的來源，是被折磨的棄婦，所留下的鮮血，還是棄婦看到了人間的苦難與鮮血。這些都無法知曉，但是卻讓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為棄婦的身世倍感憐憫。李金發(fā)與波德萊爾也有一定的類似之處，他在一定程度上也像波德萊爾一樣是生活在惡之中，愛的卻是善?！?[4]李金發(fā)作為中國現(xiàn)代派詩歌的探路者，其成就和地位當然是不能抹殺的，但是，李金發(fā)雖然看到了“五四”詩壇的“散漫無質(zhì)”是與一味的向外采輯，輕視中國詩歌傳統(tǒng)相關(guān)，認識到“東西作家隨處有統(tǒng)一之思想、氣息、眼光和取材，主張把兩家所有，試為溝通，或調(diào)和，希望在中西詩藝的溝通中為新詩的健康發(fā)展開辟道路，然而李金發(fā)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卻沒能有效自覺地實踐他的這種理論主張，因而也就未能為現(xiàn)代詩歌的民族性建構(gòu)指示出可行的方向。正如何其芳筆下所寫：可愛的靈魂都是倔強的獨語者。

（二）人間的天使獨居在寂寥的雨巷

與李金發(fā)相比，戴望舒的《雨巷》中也融入了自己的多情與無奈，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更何況是多情的詩人。然而他卻也只能一個人走在自己寂寥的雨巷。

在詩歌《雨巷》中戴望舒塑造了一個帶有古典氣息的丁香姑娘，她走在寂寥的雨巷，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沒有現(xiàn)代的浮躁和不安，“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古典女子的哀愁形象呈現(xiàn)的淋漓盡致，一個簡單的排比句，既顯示了戴望舒對古典的熱愛，同樣也看出了詩人的文字底蘊。顏色、芬芳、憂愁、哀怨、彷徨是詩人對丁香姑娘的描述，丁香姑娘是丁香花的顏色；丁香花的芬芳，丁香花的憂愁，丁香般的哀怨彷徨。 戴望舒所塑造的丁香姑娘，是古典美與現(xiàn)代氣息所結(jié)合的一個女子，丁香姑娘是孤獨的，她走在寂寞的雨巷，守著自己蒼涼的夢，無人能懂，她不喜歡外界的打擾，只愿意在自己的角落里徘徊。

丁香姑娘如同杭州的所有小家碧玉一樣，靜靜的、溫情的、徐徐走在南方的雨巷，讓人心生憐惜。給人一種《紅樓夢》里林妹妹式的孤獨，林妹妹式的幽怨。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給人無盡的憐惜之情，以及我見猶憐之感，但也有著我熱無人能解的孤獨。

三、柔腸一寸愁千縷——孤魂的寄托

（一）“棄婦”只身孤影，唯有天上人間

無論是李金發(fā)還是戴望舒，他們都是屬于敏感與茫然的中國知識分子的結(jié)合體，獨自一人吟唱著自己的孤獨，尋覓著靈魂的解脫，筆者認為在《棄婦》與《雨巷》中的棄婦與丁香姑娘是詩人在現(xiàn)實中無法排解的感情在詩作中的發(fā)泄，棄婦是被人世所不理解的李金發(fā)，丁香姑娘是那個幽怨的杭州才子戴望舒。

詩集《微雨》開篇的第一首詩《棄婦》，本意是在表達對人生命運的悲苦、孤寂與不平的內(nèi)心感受，但詩人不是直接書寫這種感受，而是通過棄婦的不幸與痛苦來象征和暗示。而寫棄婦的命運，又極不實寫她的悲慘遭遇，也不直接抒發(fā)她的主觀情感，而是通過“棄婦”的不幸與痛苦來象征和暗示。來暗示棄婦那種無人同情、理解的孤獨和內(nèi)心深沉的悲哀?！翱恳桓輧海c上帝之靈往返在空谷里。”他把在人間無法訴說的孤獨告訴上帝。李金發(fā)和象征主義是連在一起的，象征主義文學是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一種，在西方世界里，上帝普遍成為人們的精神信仰，西方人相信只要依靠上帝，人的一切苦難就可以得到解救?！八ダ系娜柜瞻l(fā)出哀吟，徜徉在邱墓之側(cè)，永無熱淚，點滴在草地，為世界之裝飾。”是詩人最后的孤獨，對命運做的垂死反抗，聲聲哀吟是永恒的孤獨。

棄婦的悲哀無人諒解，無人能夠解救他，正好比詩人李金發(fā)，他的孤獨，他的凝重，他的晦澀，無人能懂，他想訴說，卻是無人能夠領(lǐng)會。

（二）“姑娘”孤傲不群，“丁香”落在誰的指尖

戴望舒的《雨巷》部分筆者認為是寫給她苦戀的施絳年的，但是在戴望舒?zhèn)髦泄P者了解到“這首詩作很難斷定是否就是對詩人與施絳年感情的描寫，但是，我們可以以肯定的是，戴施戀肯定是這首詩作的情感底色和情緒發(fā)動機。”[1]施絳年是一個可愛灑脫的新式女孩子，而《雨巷》里的丁香姑娘則是幽怨的，”羅慧敏則在一篇文章中，認為《雨巷》是一首書寫詩人欲望的詩作，她說:“在《雨巷》中，詩人把當時的黑暗而沉悶的社會現(xiàn)實暗喻為悠長狹窄而寂寥的雨巷。這里沒有聲音，沒有歡樂沒有陽光。而詩人自己，就是在這樣的雨巷中躑躅彷徨的孤獨者”[2]因為戴望舒天生自帶南方杭州女性氣息的氣質(zhì)，筆者認為丁香姑娘的原型是戴望舒的自我部分寫照，撐著油紙傘的戴望舒，在愛情的不幸與早年的生理缺陷中幽怨，“她彷徨在寂寥的雨巷，撐著油紙傘，像我一樣，像我一樣地，默默 彳亍著，冷漠，凄清，又惆悵?！盵3]像我一樣的丁香姑娘，一樣的冷漠，凄清，惆悵。孫玉石先生在《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潮史論》中表示：“《雨巷》以詩的形式，為20年代末的文學界送來了一部分進步而又失望的青年時代情緒的美的結(jié)晶。詩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美麗憂傷而又有著深執(zhí)追求的小小的藝術(shù)的世界。當時一部分青年理想美得而復(fù)失的苦悶惆悵的心態(tài)，得到了深層具象的表現(xiàn)?！盵5]可見戴望舒當時的心境，同筆下的丁香姑娘一樣帶著憂郁彷徨。詩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她飄過，像夢一般地，像夢一般地迷茫。”這無非是夢，是夢里的自己，夢里的自己就是這樣一個渴望被人愛的丁香姑娘?！八o默地遠了，遠了，到了頹記得籬墻，走盡這雨巷?！庇晗锏谋M頭也是戴望舒走出孤獨的一種寫照，但是雖然走到了盡頭，但是戴望舒的心仍然在雨巷中，無人能懂，是戴望舒的孤獨，戴望舒的無助。

結(jié)語

李金發(fā)作為現(xiàn)代詩歌的開山鼻祖，李金發(fā)的情感體驗是西方的，而戴望書似乎是帶有濃厚的東方氣息，打著這個民族深深的印跡。戴望舒因為其風格獨特的詩作被人稱為現(xiàn)代派詩壇的領(lǐng)袖，一直以來戴望舒的詩歌在文學界家喻戶曉，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取向也讓二者在寫作上呈現(xiàn)出不同的狀態(tài)。兩種人生觀與取向，但是卻是殊途同歸的孤獨。從李金發(fā)到戴望舒為我們展示的是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那就是無數(shù)個詩人的詩作構(gòu)成了文學史上的百花齊放，他們的成就和光輝也是一道不可磨滅的風景。

注釋：

[1]陳厚誠.死神唇邊的笑.李金發(fā)傳.百花文藝出版社

[2]胡慧莉.周少華.戴望舒作品精選.長江文藝出版社 2003.3

[3]劉永昌.戴望舒?zhèn)?崇文書局.2006.12

[4]陳厚誠.死神唇邊的笑.李金發(fā)傳.百花文藝出版社

[5]孫玉石.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潮史論[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