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麻煩你讓出這個座位?!?/p>
把目光從手機上挪開,我看到這壓低的聲音來自一個手持警察證件的嚴肅的年輕人,于是起身走幾步坐到對面的空位。那天是正月初八,回鄉(xiāng)下陪母親過完春節(jié),我去上海會同學,在省城火車站中轉(zhuǎn)。
第一次介入到警察的公務中來,我再沒心思玩消消樂了,好奇地觀看。年輕人身后還有三個人,兩個更年輕的夾著一個帽衫遮臉低頭走著的人一起過來,那人兩手端在胸前,腕處裹著毛巾——這是警察在押解嫌犯,我汗毛豎起。四人只落座三個,另一個穩(wěn)穩(wěn)地站在他們面前。控制得很緊,顯然這個嫌犯很重要或很危險。嫌犯一屁股坐在中間位置,一個便衣的腳碰了碰他的腳,他乖乖地彎下腰,把銬在一起的兩臂從腿下環(huán)過,雙手坐在屁股底下。
右邊的警察從包里快速掏出蛋糕和礦泉水,跟左邊的同時吃起來,每人兩塊蛋糕一瓶水。我的目光集中在那個嫌犯身上,深灰色的休閑外套,牛仔褲,白色的板鞋,一看就是名牌,但青春的裝束下是一個胡茬子花白了的下巴,面目看不清但已經(jīng)能感覺到一些陰冷,我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兩人三口兩口吃完后,站著的警察和嫌犯開始進食。嫌犯腦袋晃了幾下整張臉終于露了出來,左邊的喂蛋糕,右邊的喂水,嫌犯邊吃東西邊到處看,目光沒遮沒攔,我連忙低頭避開。
我很快就又抬頭看去——天,真是馬三根!他怎么成了罪犯?
過年那天給父親上完墳我特意去看了馬大嬸。大嬸見我來特別高興,要下地招呼茶水,讓我給攔在炕上?!皨?,聽我媽說你一直病歪歪的,去看了嗎?”
“沒事兒,老毛病,一到冬天就熊了?!?/p>
“三根今年沒回來呀?”
說起三根,大嬸渾濁的兩眼立刻放出光芒:“三根哪有空回來!見天在北京的大公司里忙事兒。你別說,昨天他還打電話來,說要出國做什么橡木一兩年不能跟我聯(lián)系,讓我別惦記。你看我三根多出息,多懂事兒!四丫你說是不是經(jīng)營外國的橡木更來錢?三根什么時候做起了木材生意了?長大嘍,你們都長大嘍……”
“嬸,三根說的項目不是木材。哈哈,一兩句還真跟你說不清。您老就別操心了,等著享福就是。”
此刻,“出了國”的三根戴了手銬坐在對面,我目瞪口呆。三根也看到了我,不再咀嚼和吞咽,另外三個人的目光也警覺地投向我。我站起來,向前挪兩步?!拔腋R三根是一個村兒的,他怎么了?”我怯怯地問,心虛得好像自己也犯罪了。
“他涉嫌一起特大經(jīng)濟犯罪,案情保密?!?/p>
本能地向他靠近,卻遭到了警察堅決的手勢制止。再看三根,面目全不是先前見到時的春風得意。一會兒直視一會兒躲閃,目光也復雜起來,表情更是糾結(jié)。我退回去,從背包里掏出一包零食。
“我能給他一點吃的嗎?”
“不能?!?/p>
“我剛從鄉(xiāng)下來,這是他媽媽曬的沙果干?!?/p>
“不行。”小警察冷著臉。
我再坐下后他們卻站起來,去北京的列車開始檢票。臉又被帽子遮住,三根匆忙間只留下一句話:“四丫,別告訴我媽!”
三根這句帶著哭腔的話就是個催淚彈,我捂著嘴巴哭著上的火車。